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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别的人听到这种话,恐怕早就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只要跟了齐鹭,就不必再颠沛流离,不必为了饱暖发愁,从此一朝飞上枝头,那是多少人艳羡都艳羡不来的事。
齐鹭也是这样想的,他很自信地认为自己发出了这样的邀请之后,兰茵会高兴地点头。然而兰茵的笑容却慢慢消失,很久都没有回应。
齐鹭对她明显抗拒的反应有些讶异,“你……不愿意吗?”
兰茵低下头去,像第一次见面时谨小慎微,“大人……为什么?”她不认为像齐鹭这样的人会对自己产生兴趣。美貌或是才华,她一样都不占,就连身材也是像一个洗衣板一样干瘪平平。
齐鹭握住她的双肩,然而在碰到她肩膀的一刹那,兰茵向后瑟缩了一下,但终究没敢太过明显。
“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很有胆量,虽然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猫一样胆小,但你比任何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都勇敢。我欣赏你,很看重你,所以希望你来我身边。”
兰茵低着头,眼睛看向别处,试探性地问:“大人是希望我做侍女?”
“我有很多侍女,不需要你。你只需要跟在我身边,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兰茵又不说话了。
齐鹭看着她并不情愿的样子,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大了,语气里有几分不可思议,“你难道还想回到王师去?你宁愿过那种日子也不愿意跟着我吗?”
兰茵的答案却只是一句对不起。
“小人出身寒微,不敢高攀。”
齐鹭盯着她看了很久,兰茵始终低着头,看上去怯怯的,可这样怯怯的她,却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这让齐鹭感到意外,他是太华城少仲,多少女子想跟着他——哪怕没有名分。更何况是像兰茵这样出身寒门,样貌平凡的女子。
对她来说,能跟着自己是最好的归宿,更何况她的脸已经伤了,将来留疤的可能性非常大,说得难听一点,她将来是很难嫁出去的。
齐鹭慢慢地松开了手,眼神里的失落很快褪去,又恢复了人前贵公子的模样,温和疏离地说:“好吧,就这样吧,我不勉强你。”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齐氏子女向来有恩必报,若是将来遇到难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兰茵这才抬起头来,平和地对上齐鹭的眼睛,微微一笑,淡得就好像初春还没来得及温暖的微风一样。
“好。”
齐鹭掀开帘帐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月谣站在门口,只是有守卫拦着,所以她站得有些远。月谣看到他,遥遥地抱拳躬身。
“兰茵就在里面,她受了一些伤,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带她回去吧。”
月谣道了声谢。
齐鹭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张口却塞了一下,最后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道:“保重。”
兰茵听到帘帐被掀起的声音,还以为是齐鹭去而折返,谁知来的竟然是月谣,当即面色一喜。
“你怎么来了?”
月谣在看见她脸上的伤药后笑容陡然凝固了,“你脸怎么了?兰茵下意识和地要去摸,转念想起伤药还没干,于是不在意地一笑,道:“没什么,就是被流箭伤了。”
“会留疤吗?”她仔细观察着,“让我看看。”然而那伤口被伤药遮得严,什么都看不见,“你是怎么受伤的?”
兰茵将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些,见月谣面色不佳,忙又说:“没事的,会好的。军医说过了,只要保养得当,过个一年半载是有可能不留疤的。”
月谣帮着她把一些旧衣服收拾了,道:“只是有可能,万一留疤了呢。你将来要怎么嫁的出去?”
兰茵莞尔一笑:“那就不嫁了呗。”话音一落,惹来月谣不满的一个眼刀,于是忙知趣地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月牙将天子来这里的事与兰茵讲了,不过这些齐鹭已经同她打过招呼了,所以兰茵都知道一些。
夜深了。
这是从应征到现在几个月来,月谣第一次感到可以安心睡觉的夜晚。她不否认是因为和曦的缘故,比起孟曾之流,这个手里也同样沾满了献血的、杀伐决断的天子,更让她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她睡不着。
“兰茵。”
隔壁床传来了一声嗯,兰茵翻了个身,正朝着月谣的方向,只听月谣问道:“今天齐鹭的提议,你为什么要拒绝?”
齐鹭以为她站得远听不到,其实她什么都听到了。
营帐里一下子静了。
过了很久,兰茵才低低地说:“他是少仲,我只是一介平民,他会对我有兴趣,无非不是因为我投身王师,和他平时见到的女子不一样。他只是一时兴趣,而我却要花一辈子的心思去挽留他,一旦我离开了王师,连这唯一的优势也没了,我能得到他的怜爱多久呢?”
“可你在王师,会过得很辛苦,但是在他那里,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黑暗中兰茵笑了一下:“你口中的衣食无忧,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她道,“我想要得很简单,我只想要属于我的可以被我牢牢握在手里,而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抢走。”
月谣没再说话,兰茵等了很久也不见有声音响起,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一道低低的喟叹入耳:“你说的很对。”
那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左右的人生,太屈辱了!她只想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不受任何威胁,不受任何控制,舒舒服服地活着。
天子第二日再次召见了她,营帐中心是一方巨大的沙盘,丰都镇附近的地形全部被详细地描绘出来。其中一个小旗子插在一座山腰中,正是王师驻扎的地方。
月谣进去的时候,和曦正一身战袍,插着腰站在沙盘前,凝眉思考着什么。月谣正要伏地行礼,和曦却抬手就拦住了,看也没有看她,招手就让她过去。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
月谣一怔,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和曦指的是那天晚上问她的有关如何攻取丰都镇的事。
“是。”
和曦指着滨水,一路往东,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点了一下:“朕把五千新兵全部给你,你有信心拿下南门吗?”
月谣心头一震,嘴唇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继而很快回神,顺着和曦的目光看向整幅沙盘。
“有。”
“几日?”
月谣思考了片刻,道:“一日后到达南门,若是顺利,趁夜就可以攻下南门。”
和曦点点头:“好。”又补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是失败,军规处置。”
月谣一凛,郑重地跪下:“谨遵圣命。”
和曦这才抬起头,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到月谣身上,走过去,高高地俯视着她,声音冷酷无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新军军将,五千新军还有北门七万士卒的命运,全部交由你的手上。”
此时何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虎符走到和曦身边,躬身将之双手奉上。
“这是兵符。”
月谣双手过顶,手心里很快有一冰凉的铸件被放入,那就是象征着兵权的兵符,虽然只代表了区区五千人。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沉重,不是对未来的绝望,也不是对人心的失望。而是巨大的使命和责任落在肩头,不得不完成的沉重感和荣誉感。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身上像被压了千斤重担,内心却踌躇满志。
“小人……”她顿了一下,立刻改口,“末将必不辱圣命!”
王师大营内,殷妃和相柳妃被安排在一个营帐内,这两个原本在王宫里互相看不顺眼的女子,自从母族谋反之后,就被迫拴在了一根绳子上,全都惴惴不安地瘫坐在硬通铺上,等着随时可能来临的斩刑。
帘帐忽然被掀开,两个妃子全部悚然一惊,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安地看着闯入者,长时间的紧张和害怕之下,一丁点儿的声响都能将她们击溃。只见来的是一个何山手下的一个兵,冷冰冰地说:“相柳娘娘,陛下有请。”
天子将她们两个带出帝畿,虽然没有明确降旨要如何处置她们,但一路上的冷待和苛责却是非常明显的,两人一般来说都是一同被召见一同被喝退,相柳妃头一回被单独召见,脸刷地就白了。然而她不敢有任何怠慢,慌忙站起来整理了衣衫,惶恐地跟在士卒身后走了。
然而到了天子营帐面前,却被告知天子有要事处理,让她候在外面。她低眉顺眼地候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那声音并未经过刻意遮掩,因此能很清晰地听到。
“我主也是受人辖制不得已而为之,王恩浩荡,我主怎敢辜负。丰都镇内幽都城有守军五万,我城五万,王师这两日骚扰,殷鹤华已经将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北门,因此南门的防守薄弱。这是南门布防图,万望陛下笑纳!”
“朕也一直不相信相柳氏谋反,既然有苦衷,又及时迷途知返,朕自然会从轻处理。请转告大宗伯,只要相柳氏鼎力协助平叛,朕酌情有赏。”
里面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相柳妃怎么也听不清楚了,她偷偷地把身子凑过去,却忽然听到里边传来脚步声,还不等她缩回去,帘帐就被掀开了,一个黑巾遮面的男子迎面与她对视,竟朝她点头致意,而后快步走了。
相柳妃心头狂跳,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被人催促进去,才同手同脚地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