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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婢斜挑眉眼打量春归,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就火了:“你问我姓名做甚?!”
“我总得要称呼你呀,姑娘来姑娘去显得多见外,你要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要不我就给你取个名?今后喊你阿魂如何?”
“谁要你给我取名儿!”而且还是这么难听的名儿!魂婢瞪着两眼,兀自恼了一阵儿,才低低说出两字来:“渠出。”
见春归怔怔的,魂婢一个白眼翻得几乎看不见瞳仁:“渠出,我的名儿,大姑娘总不至于没听说过,灼若芙渠出渌波的典吧。”
便像是做了一件多么违心的事,魂婢摞下自己的大名,就直接飘过了老高的墙头!
李氏这才叹道:“你们两,怎么跟冤家无差了,日日都要斗几回嘴。”
“也终于才让我套出了一点实情。”春归莞尔,却也不多作解释,她没急着回灵堂,因为看出来阿娘还有话说,果然,李氏几乎立即便又叹了一声儿。
“兴大伯娘这回如此热心,我怎么觉得反而七上八下的没底儿,她从前,虽不像宗妇那样,回回见我们娘两个都恶声恶气,但也是拿鼻孔看咱们,春儿,依我看,她怕也是另有算计。”
“算计是免不得的。”春归微微低着头,因她这时站在院落一角的树荫下,便是有人路过瞧见,也以为她在黯然神伤,不至于见她独个在这儿,便感诧异。
沉沉说道:“兴伯祖惯常势利,从不操无用的好心,之所以改了态度,无非因为见我就要嫁入高门,据说未来夫婿才学还很不一般,是个前程似锦的人物,他们一房的子弟,论来总比宗家几个伯父、族兄都要上进,兴伯祖对宗家早就心存不服,眼看着宗家没好,保不定会生夺取宗长的心思,他们是想利用我,但于我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看着脚下,自己隐约的身影,因为拉长似乎越发显得孤单,干脆又再移了移步,让身影完全被荫影淡化覆盖了。
“华彬哥哥虽说敦厚,真成了我的嗣兄,必不会让我仍旧无依无靠,但他只不过比我年长一岁,等考取功名入仕,至少也要数载,凭他一人之力,怎能与宗家对抗?女儿已与宗家铁定是结了仇,就算宗长现下奈何不了我,将来保不住会再暗算,总归是一大隐患,可要是,兴伯祖成了宗长,女儿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宗家是万万不能依靠的,所以春归要给宗家树立更大的敌人,且她还要和“敌人”结盟。
她和顾长兴一房无仇无怨,又有利益相联,兴族公若成了宗长,当然对她更加有利。
在她起初设计“卖身触壁”的时候,目的非常单一,但没想到,情势当真有柳暗花明的大好转机,占据如此优势,倘若春归还不知进取,又怎么符合她“睚眦必报”的性情?
宗家固然容不得她,她也不会再容宗家全身而退了!
李氏现下,倒也不会再劝春归息事宁人,忽又叹道:“华彬是个好孩子,只因你阿爹从前指导了他一阵学业,他对你阿爹就十分敬服,再兼你阿爹还经常接济他们一房,那时我有意过继他为嗣子,他爹娘也都赞同,只恨宗长反对,逼着过继了华曲……现下就算这事成了,咱们家,也就只剩下一间宅子,又得劳他年年祭扫,也没个收入,反倒是辛苦了他。”
“这事女儿也已经有了计较。”春归道:“不过还需征得阿娘赞同,把汾阳城中董家集那处宅子出售。”
原来当年李氏被逼得为华曲还债,把田产首饰变卖一空,除了古槐村的老宅,就还剩董家集的二进宅院,那地本是她的嫁妆,也多亏还有这处嫁妆,赁出去得几个钱,付给纪夫人充了赁金后还有节余,多少能补贴花销。
“我留着那处宅子,本也是想着,万一将来,你外祖父被赦免,和你外祖母、舅舅一家回了汾阳有个落脚的地方。”李氏提起流放铁岭音讯全无的父母兄弟,越见忧愁。
“阿娘放心,会有那一日,且我也不会眼看外祖父及舅舅无处安居,只是现下,我想用这笔钱,从宗家赎回咱们以前的田地,也好让彬哥哥不愁营生,专心致志备考。”
李氏听说春归是这计划,颔首不停:“正该这样,只是春儿你的嫁妆……”
“沈夫人心知我的情况,必定也不会挑剔。”春归倒不发愁她自己:“阿娘也不用担心我,彬哥哥/日后若取了功名,自然也会接济女儿,再者女儿还有一手好女红,又懂得稼穑之事,总有法子可想。”
就算一文钱嫁妆没有,两手空空嫁去夫家,夫家好歹是首辅门第,总不会让她缺衣少食……应该不会的吧?
果然,还没出嫁呢,体贴周道的未来婆母就给她送来两个可以差遣使唤的人手,虽说春归不能当真依靠她们,却也领会了沈夫人的好意。
又一观察,那名唤作文喜的婢女也还罢了,手脚麻利能言善道是优长,终归少了几分气势果决,可另外一位郭妈妈,真了不得,入住的第二天,宗家无论主人还是仆妇,男女老少都晓得了她家女儿现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在赵府都是极有体面的人物,是以她挑剔着丧仪的缺漏,送给春归的用度,上至顾老太太下至仆妇奴婢全都不敢异议,轻而易举便反客为主了,往常在宗家也算横行的刘嬷嬷,在郭妈妈面前气都不敢喘大一声儿,真是高低立见。
偏这位郭妈妈,人前人后还对春归毕恭毕敬,这情况被包括兴老太太一众女眷看在眼里,越发笃定了春归前途不可限量,要不是正为李氏举丧,伯母婶娘们怕是要围着春归不停追捧,拉了她去自家吃酒席。
刘氏这两日,恨不得避着春归千里之外,哪里还敢半点挑衅,可春归偏不放过她,有日专程问了刘氏去向,婉拒了郭妈妈和文喜跟随,如愿制造了一次邂逅。
“嬷嬷的孙儿,已经好转了吧?”春归明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可惜刘氏感觉到的只有阴风阵阵:“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干。”笑意几乎要溢出,那声气儿也格外柔和:“但怎么办呢?嬷嬷仿佛逃不过天谴了,很快很快,地下的冤魂就要找嬷嬷讨债,也亏得嬷嬷……”
春归瞄了一眼刘氏发髻上,那支舍不得摘下的白玉钗:“还敢戴着它招摇过市呢。”
就是这样三两句话,又似乎语焉不详,春归便扬长而去,留下刘氏在五月的太阳底散发凉气。
这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当顾华曲的亲生父母听说族老商议决定,要再替顾济沧及李氏过继顾华彬为嗣子后,他们可顾不得畏惧了,直接闹来了宗家,夫妻两分工合作,一个堵住顾长荣讨说法,一个坐在老太太面前哭鼻子,中心思想就一个,顾华彬成了嗣子,他们的华曲回来要怎么办,该由谁继承顾济沧留下的那处宅子。
顾老太太气得像要炸膛的红衣大炮,身体四周都发散着火药味,轰轰直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那好儿子,败光了长宁一房家业,又惧追/债一走了之,宗家也不会落下这大不是!他哪里尽到了嗣子的责任,他若是现在就能回来替李氏捧灵,为李氏披麻带孝,我就承认他还是济沧的嗣子!”
华曲娘本就是以撒泼闻名十里八乡,听这话,干脆把两脚一蹬,哭得更加呼天抢地震耳欲聋:“老太太说这话可不厚道,华曲是我夫妻两的长子,当初本就不肯让他过继给别的房头,是宗长和老太太连逼带哄,我和他爹不得已才点头,老太太现说华曲败光了沧大爷的产业,真当我们还瞒在鼓里呢,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宗家的唆使引诱,可怜我含辛茹苦养得这么大的儿子,现下音讯都没半点,成了生死未卜。”
顾老太太只顾恼火,生死未卜四字却直刺入刘氏的胸腔,让她再一次想起早前春归冤魂讨债的告诫,只觉发髻上那根让她爱不释手的白玉钗,冒出丝丝凉气来侵入脑髓,那股子凉气又迅速蹿满了全身,她胸膛一片片森冷,膝盖一阵阵发软,咬紧了牙关才堪堪坚持住,没有摇摇欲坠。
却当下昼一回自家,立马就取下发钗压在箱底,仍觉得心里阵阵发慌,实在坐立不安,嘱咐小儿子去把大儿子从庄子上喊回来,一见人,张口就道恐慌,当然不知道——李氏的亡魂正伫在她的身边儿,把那番交谈听得一字不漏。
“我一直没细问你,当初那件事,当真做得天衣无缝,不会出一点纰漏?”
“哪一件?”
“还能哪一件!就曲大爷……现下兴老太爷出面,族老们都主张要让彬三爷过继给沧大老爷作嗣子,曲大爷的爹娘听了音儿,闹去了宗家,我实在慌得很,就怕这事露了破绽。”
“阿娘你就爱瞎担心,由得他们闹去,曲大爷被我一刀子捅个透心,死得不能再死,埋在庄子里后宅的菜地里,外人又进不去,还怕翻挖出来?如今怕是连骨头都烂穿了,哪里有什么破绽。”
“你不知道,沧大老爷家的姑娘,我越想她越邪性,说了两回亡魂索命,上回还点明康哥儿会受苦,这回又说……我原还以为应在沧大太太头上,转头想,又不对,沧大太太是病死的,就算被逼迫,那也是宗家的不是,冤有头债有主,也找不上咱们,只有曲大爷,他可是你亲手给……”
李氏听到这里,只觉五雷轰顶,她那样懦弱的脾气,居然都能恶向胆边生,恨不得冲上去给刘氏来个鬼上身,可惜,她冲了几个来回,刘氏一些知觉都没有,倒把她自己累得轻飘飘的落不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