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中文网 www.79zw.com,最快更新龙凤呈祥最新章节!
寇璇
随后, 楚谣接着坐回去写字。
小时候, 她就时常见到她爹在书房里写字, 尤其是朝中局势风云变幻时, 书房外的院子里站满了焦急徘徊的楚党官员, 他依然在内波澜不惊的写字。
纸上通篇只有一个字, 静。
楚谣每当看到父亲不去处理公文, 长时间伏案写字时,就知道他遇到了令他难以冷静的烦心事。
当然,印象多半是十岁之前的, 这些年来能让父亲烦到去写字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
楚谣从前学着父亲,遇到麻烦也去写字, 但她发现这样做只能令她的心情愈发烦躁, 还不如发一通脾气,哭一场来的痛快。
但她如今逐渐懂得, 可以通过发泄解决的“问题”, 根本不能称之为“问题”。
而从前父亲教过的一些道理, 她也慢慢有了新的领悟, 就譬如这一句——诸事先问成败,再谈得失者, 已胜一筹。
……
只写到子时楚谣就去睡了, 五更醒来发觉寇凛睡在身旁, 知道昨夜他回来的应是很晚,不然不会睡到现在。
楚谣怕自己会吵醒他, 躺着不动。而寇凛起床之后,果然取消今日启程去往福建的计划,说案子还需要善后,往后推迟几天。
另一方面,被寇璇摆了一道之后,楚谣没觉得寇凛对自己有什么不同,只说寇璇身体不适,多陪她两日,并未说这“不适”的原因。
她并不在乎寇凛现在的想法,因为无论他想了些什么,稍后这些想法统统会烟消云散。
如此三日过罢,初四早上寇凛出门时笑着与她商量:“晚上我姐请你去她府上看戏。”
“我不爱戏文。”谢从琰估摸着今天夜里才会到,在此之前,楚谣不想再去见那个女人。
“还在生气?”寇凛这几日白天围着寇璇,晚上回来陪着楚谣,比在京城伴在君侧还要累心,又从门口走到案台前,看着她写字,“我姐是想给你道个歉,先前不是跟你说了么,她之所以闹腾,只是想确定我还是不是记挂着她……”
楚谣停下笔,仰头盯着他的眼睛:“你信了?”
寇凛有些尴尬:“不信。但她就算接着闹腾我也无计可施,如今转变策略不闹腾了正合我意。”
“你明白就好。”
“你莫要多心。”寇凛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下,“我在她面前这腰板的确是硬不起来,但有些事绝不会服软的。”
楚谣点点头,心道现在是不服软,往后说不定。
寇璇这是受到自己的启发,明白寇凛吃软不吃硬,看不起弱者,却还对弱者充满了同情心。
决定向自己学习,投其所好,再徐徐图之。
*
晌午,锦衣卫百户所外,冬日暖阳倾洒而下,笼的守门锦衣卫们昏昏欲睡。
一骑快马自北城门入内,询问过守城卫后,朝着百户所的方向而去。
正午街上行人虽不多,但也不少,通常情况在街上纵马疾奔,都得先高喊“让道”,以引起前方行人的注意。
可此时只听马蹄声,马上之人从容不迫的在行人中穿行,马也颇有灵性,根本不用他拉着缰绳调整方向,主动避开行人。
稍后,一人一马停在百户所外。
四个锦衣卫瞬间清醒:“来者何人!”
“谢从琰。”
四人愣了下,一时间都在想“谢从琰”是谁。尔后面面相觑,接连露出震色,是那位打的北元铁骑似丧家之犬的谢阎王?
甚至都没有让他拿出令牌核实身份,一个是百户所里如今住满了大人物,一个是他举止神态,一看便是久在沙场的武将。
“辛苦了。”谢从琰翻身下马,顺了顺马脖子上的鬃毛,将缰绳递给锦衣卫,示意他们好生照顾,又嘱咐,“去告知我外甥女,我在议事厅等她。”
……
楚谣算着时间他该是夜里才到,不想他来的如此之快,匆匆忙扶着腿去往议事厅里。
瞧见他略有些疲累的神色,便知他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小舅舅。”她扶着腿慢慢走上前。
谢从琰一直也没有入座,背着手站在厅中,深深拢着眉头打量她:“怎么回事?”
楚谣这样喊他来帮忙还是第一次,但瞧着她一切安好,猜不出喊他来的原因。
楚谣走去椅子上坐下,也不浪费时间,将寇凛找到寇璇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从琰冷笑一声:“还真是一点也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见他沉着脸就往外走,楚谣喊住他:“我喊你来,不是让你去找贺兰家麻烦的。”
谢从琰脚步一顿,走回她面前:“那是做什么?”
楚谣倒了杯茶,指一指身边的位置:“你嗓子都哑了,先坐下喝些水,我慢慢跟你说。”
谢从琰怔了怔,自从被她撞破身份,知道是他害她瘸了腿之后,楚谣再也没有这般与他和气过了。
他闷不吭声的走过去坐下。
喝着茶润喉咙,听楚谣道:“我怀疑寇璇从前是京城中人。”
“怎么说?”
“听寇凛说,他们从前逃难时从未去过京城,但寇璇明显对京城极为熟悉。”楚谣亮出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除夕夜里她送我此物,我说要戴着去参加开春的琼花琳琅宴……”
“琼花什么宴?”谢从琰从未听过。
“你瞧,你久居京城都不知道。那是先大长公主每年举办一次的私人宴会……”受邀者,皆是京中顶级权贵圈里未婚的公子小姐,她的爹娘就是在大长公主府认识的,“岂料我刚说完,她立刻提醒,说我已出嫁,无法参加这相亲宴了。”
谢从琰不以为然:“贺兰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她知道这些不稀奇。”
楚谣微微一笑:“但你有所不知,十九年前大长公主死了之后,这宴会如今由长安郡主操持,长安郡主爱收藏古饰品,琼花琳琅宴早已不是相亲宴席,而是贵妇人相互攀比首饰的鉴宝会。”
谢从琰抿了抿唇,这就有些意思了。
楚谣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寇璇知道的,显然是大长公主还在世时的琼花宴,足可见她从前应是京城中人,且还出身高门,可能是主子,也可能是主子的心腹,因为某些变故逃离了京城。”
谢从琰又问:“可还有其他佐证?”
楚谣不可能只通过一个宴会便如此猜疑。
楚谣放下杯子接着道:“她从前逃难卖身一事,也是大有可疑。我瞧她年轻时的模样,应是个美人,寇凛说她写得一手好字,可见是个饱读诗书之辈。换做是我,即使身在乱世,也可以抄书、教书,哪怕去妓院里挂牌,绝不会沦落到四处贱卖的地步……”
谢从琰沉默片刻:“谣谣,你想的过于简单了,生逢乱世,一个弱女子如浮萍……”
楚谣打断了他:“小舅舅,乱世里带着一个幼童走南闯北,毫发无损的走遍了半个大梁国。且还在二十七八岁时嫁给了洛阳首富,成为首富夫人,这真是普通弱女子能办到的事情吗!”
谢从琰微愕,旋即语气一沉:“你的意思是,她或许不是随波逐流的四处逃难,而是再隐藏身份,躲避来自京城某个势力的追捕?”
楚谣“恩”了一声:“不排除这种可能。”
谢从琰若有所思:“你既然特意将我找来,莫不是怀疑她与淮王、或是与我镇国公府有关系?寇凛今年多大了?”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对,寇璇带他流亡之时,先帝还在位,她不是因为此事流亡……”
楚谣沉吟道:“小舅舅,你是镇国公世子的外室所生,爹说,你父亲之所以将你母亲养在外,还藏得极为严实,是因你母亲乃罪臣之女?”
谢丛琰微微颔首:“我母亲是前内阁首辅徐禾的女儿,后来徐家获罪,男丁流放,我母亲则入了教坊司,还是无法赎身的那种。我父亲设计令她病死,金蝉脱壳,怕被发现,不敢养在京城里,藏在了北直隶与山东交界处……”
一岁多尚不记事儿时,先帝驾崩,淮王和镇国公府倒台,他母亲自尽殉情,奶娘怕他这根仅剩下的独苗被发现,带着他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
随后他被淮王和镇国公旧势力找到,严密保护了起来,教他识字习武兵法。八岁时,塔儿谷战役爆发,楚谣的外公战死沙场,立下赫赫军功,他才以谢家外室子的身份回到京城。
“你问这些做什么?”谢从琰不明所以。
楚谣道:“不知道,直觉寇璇应该与你有关系,才将你找来。”
谢从琰不解:“与我有关?”
楚谣道:“她以苏合香为熏香……”
谢从琰自小就爱用苏合香,提神醒脑,他道:“单独用苏和香的的确不多,但也不少。”
楚谣道:“我明白,但将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未免太巧了。”
“哪两件事。”
“贺兰家买下了咱们隔壁王侍郎府。”楚谣定定看着他,“一座风水不佳的凶宅,当时京城里一时无人敢买,却被远在洛阳的贺兰家买下。那时你还不曾出去自立门户,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你说贺兰家是想与我们楚家做邻居,还是与你做邻居?”
谢从琰显露出些许诧异,思忖良久:“但贺兰家族真的不是我们的人。”
楚谣默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倒希望我的猜测都是错的,不然寇凛……”
先帝快驾崩那会儿,出入城池还需要路引,寇璇若是出于某种原因躲避来自京城的追捕,她最需要的是一个假身份。
“寇璇”此人一定存在,且还是个不引人注目的普通人,是寇凛真正的姐姐。
那时候,寇凛或许还不到一岁,被真正的寇璇带在身边。贺兰夫人不但偷了寇璇的路引,还偷走了寇凛,作为她的护身符和挡箭牌,躲避追兵时便于掩人耳目。
几年后危机解除,她用不着挡箭牌了,才找来人牙子将寇凛给绑走卖掉。
用“偷”这个字,是楚谣不敢去想其他可能。
总之,这位贺兰夫人,绝不会是寇凛的亲姐姐。
楚谣没有弟弟,却有哥哥,哥哥不读书不学好,她比谁都着急。
但寇璇呢,自己写的一手好字,满腹经纶,寇凛跟在她身边直到七八岁,这期间正是极为重要的启蒙阶段,莫说学问了,他连字都不认识。一直到参军回京入了锦衣卫需要处理公文时,快二十岁的人了才开始学习认字。
寇凛说自己不爱念书,寇璇便不教了,这根本说不过去。
更有意思的是,寇璇不教他读书识字,却整日里教他忠孝仁义,教他知恩图报,耳提面命的教他做个好人——这大概是因为她在面对这个小孩子时,因愧疚生出了畏惧。
楚谣的心情极是沉重,寇凛对她说,查案子时首先得善于敏锐捕捉“反常”之处,但这些极易发觉的反常,他直到今天还懵然不觉。
大概真是应了“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老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