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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昨夜那一场雨,是一生中最苦的记忆谁的容颜,凋落在冷风凄雨里\/只希望今日这一首歌唱的是你我最后的别离\/谁的泪水洒落在荒草天涯里。”
邱素萍的钢琴声拓展出一个更凄美的世界,那世界里,有西沉的夕阳,有零落的疏雨,有寂寥的蛮荒,有断肠的吟唱,有一个少女转身离去,有一个少年掩面哭泣。
“那如花的容颜是否曾为我妍,那苦苦的守候难道早已过期。你的美丽不要再渗入我的记忆,
我的残梦容不得你再扑朔迷离。”
张不凡唱着时,特意回头向舞台后看了一眼,看的是阿冕所在的地方,可他没看见阿冕――张不凡心中更加悲凉。
“那一场雨那一首诗,那一个我那一个你,那一段过期的美丽,何苦追忆何必再提?”如泣如诉地唱着时,张不凡止不住身体空荡酥软,几乎软倒,他知道自己是失控了,同时也知道不会有人明白他失控的原因。
他现在的确是走入了荒野,晓风残月下,几根败柳倒垂,四周的景色一角一角地掉着颜色,失重的感觉则把他引向空中,飘啊飘,飘得没有一寸实地可以踩到,地面往下陷,人向空中飘,往下看时,人间暮霭沉沉。
他象一中失群的孤雁,孤伶伶地在空中嘹唳,在西风中,叫声尖细凄凉。西风无情地扑在脸上,寒体彻骨,呼啸声响彻云天。
也许无论是谁,都拥有过美丽,一种未曾被世俗蹂躏的美丽,可是它会过期,会象大多数的花,凋零在四季的第一个季节,陷入污淖。
除了春天,没有那一个季节肯接纳娇花,美丽的就是如此短暂,年年如此,到处如此,哪一朵花能熬尽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风刀霜剑,只需一个季节,就能把它们击毁。
张不凡想起了父母的那一辈,想起文老师,甚至陈老师,如果这首歌他们也听到了,又会怎么想呢?
人生变幻莫测,岁月把他们从青年雕成了中年,过期的美丽却要以残酷的伤害反弹回来,他们的记忆中,还有没有菁菁校园,还有没有轻言细语,还有没有诗的浪漫,画的绚丽?
还是一切随岁月老去,记忆早已腐烂不堪,像一本潮湿已久的霉的书?
还有朱老师和阿冕,年轻的印记还赫然标着,浪漫的余香还未彻底远离他们的呼吸,幸福的日记上墨香犹浓,墨迹未干。
是谁,如此匆忙地合上了日记,搅得字迹一片模糊,美丽就这样不堪一击?坚贞的爱情由此一败涂地?
他们难道已经忘了一首又一首诗,只记着一场狂风暴雨?
她不该忘记南来北往的大雁载不尽的相思,他不该忘记显示屏前纤细灵巧的手指。
可是她转离去时,头也不回,她面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
张不凡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不能不为自己担忧。
幸福还在前方飘缈,灾难已在背后闪烁,他的一切全落在空中,轻飘飘的,无所依托,不知何时被吹走,也不知何时可跌落,他被放逐到云端,却又随时可能摔落尘埃,跌个粉身碎骨,他这只孤雁虽然努力要翱翔,可谁知道人间已有多少冷箭在向他瞄准,甚至,箭已上弦,弓已拉满,而他,何处可藏?
张不凡双脚一片冰凉,岁月如风般掠过脚底那样的苍凉。
邱素萍的泪水止不住又洒落在键盘上,张不凡失控了,他甚至唱跑调了,虽然轻微,但瞒不过她。
她触摸到了张不凡的悲哀,不禁一激动,琴更弹得复杂了,右手快带琶音,左手连续的不协调和弦,交织出一段扬琴滚奏般的效果,倾泄出压抑已久的激情,铺出一幅美得令不忍细看的图画。
下面又是掌声雷动。
就连校长、副校长、各个处的主任,这些曾经被张不凡顶撞过的领导,也都在含着笑热烈鼓掌,这首忧伤的歌似乎消除掉了彼此所有的芥蒂,他们似乎也从这首歌里,触摸到了张不凡那深藏在嬉皮下面的忧伤,原来,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第二遍又开始了。
齐青手持两束鲜花,上来给两人献花,大约是因为紧张,花献了,走舞台时,差点摔一足,下面便趁机欢呼起哄,齐青红着脸故作镇静地走下了舞台,却引来了好几个献花的人,而且受了齐青的启发,都是两相兼顾,等到把歌唱完,各人手里各自都有了满满的揽鲜花。
主持人王婕妤还按观众要求请两人再来一首,两人都婉言拒绝,走下舞台。
观众意犹未尽,不断吹口哨尖叫。
走下舞台,两人才发现阿冕已经不在舞台后面了,都有点发愣,相看一眼,邱素萍道:“我去看看朱朝吾。”
她心情稍得平静,立刻觉得十分对不起朱朝吾,自己冒冒失失地请来了阿冕,反而弄到了这样一个局面,等于朝朱朝吾当头一棒,她真怕他受不了。
等到她找到朱朝吾时,却发现朱朝吾神色安详,而且微笑着朝她致意,祝贺他们演出成功,这已经使邱素萍有点恼火了,他还不知趣地压低声音说:“不过,张不凡刚才怎么有点点跑调了,幸亏只上飘了一点点,问题不算严重,没有几个人能听出来。”
邱素萍一肚子的委屈,一股无名火直窜心头,准备好的安慰话就此消失,代之的是一句:“因为他是唱给一段跑了调的感情。”转身愤然离去。
她还听到朱朝吾说出了一句似乎有点幽默水准的话,引得四周好几个人笑了,心中更加气愤,这种人简直就是活该。
她胸口堵得慌,便径自走出了会堂,想离开这个时非之地,刚刚出到门口,便又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阿冕正在门外的走廊上倚栏而立,似乎早已料定她会出来,静静地看着她,尤琦并不在她身边,晚风轻轻掠过,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给人一种落魄无依感。
邱素萍走近阿冕,想叫“阿冕姐”,却叫不出来。
阿冕拥她入怀,轻轻地抚摸她,邱素萍无言垂泪,只听阿冕轻轻说:“非非,对不起,我刚才……”
邱素萍涌起一丝希望,颤声说:“阿冕姐,你真的……决定了?”
阿冕叹了口气,不回答,只是使劲地搂紧她。
邱素萍失望地闭上眼睛,阿冕道:“告诉阿姨,这件事我对不起你们,你朝吾哥哥是个怎样的人我清楚,不是我不肯原谅他,而是……以后你也许能够明白,或者说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走了。”
她深深看了邱素萍一眼,走下台阶,踏一步便发一声响,其实也不是直人的很响,只是邱素萍感到响得简直震耳,那脚步根本就像是在她心头辗过一样。
她的心被这响声踏得粉碎。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风依然吹,夜更加黑。会场的喝彩声更响了,灯光也更辉煌,人更疯狂了,可这一切全与她无关。
楼下摩托车的发动机“吐吐吐吐”地响起来,一会儿,那声音便飞快地远去,邱素萍无力地倚在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