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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瑾哥儿的话像是个小石子投在陈阙余的心中,泛起粼粼波光。
不过他没有多想,大抵在小孩子心中天底下所有的水晶糕味道都是一样的吧。
“瑾哥儿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
陈瑾摇摇头,咬了咬唇,忍不住道:“她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很甜很暖。
陈阙余捏紧了他的手,喟叹一声,“她跟你娘长得不像。”
杜芊芊长得并不十分出色,容貌中上,五官秀丽,拼凑在一起多了一股子灵动,她笑起来时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刚刚他瞥见的女人长得要比杜芊芊好看太多了。
陈瑾的小脑袋埋的低低,垂头丧气的说:“父亲,我都不记得娘亲长的什么模样了。”
这也怪不得他,母亲过世时,陈瑾不过才四岁,将将记事的年纪。
绚烂的阳光照在陈阙余近乎透明瓷白的容颜上,他面无表情,显然是不想继续说下去,淡淡开腔道:“回府吧。”
陈瑾不是不失落,小小少年已经很懂察言观色,他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夏日蝉鸣,伴随着吱吱声,杜芊芊逃荒一般回到含竹院,背后冷汗连连,里衣被汗水打的半湿,这会儿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毫无血色。
回屋之后,灌了一大口水才缓下来。
撞见了陈阙余,还真是够晦气。
容宣从他大伯房里出来时,随口问了一句,“瑾哥儿下午找她玩了?”
书影点头,“嗯,世子爷还怪粘沈姨娘。”
容宣闻言轻轻一笑,精光闪过眼底,他紧接着问:“你觉得瑾哥儿好亲近吗?”
书影老老实实的摇头,“不太好。”
陈瑾不算是平易近人,也不爱笑,容府里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却从来玩不到一块,陈瑾的脾性还是像他爹的,话不多,心思也难猜。
以前不是没有因为身份刻意去接近讨好他的人,只是都没成功罢了。
容宣颔首,“那你觉得瑾哥儿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属下不知道。”
容宣收敛起笑意,饶有兴致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他更好奇沈芊芊是有什么魅力了。
晚间的风徐徐吹过,枝桠在半空中摇曳。
容宣在书房练了会儿字,便移步去了杜芊芊的屋,让人摆饭上菜,留下用晚膳了。
因为心里有事,杜芊芊起初还心不在焉,两只眼珠子在他脸上胡乱的转,也不知在看什么。
后来见容宣面色如常,便端着碗埋头吃饭。
容宣用余光偷偷的打量着她,发现她身上这股机灵劲一直都在,吃东西时心无旁骛,筷子净往偏辣的菜里伸,吃的眼睛红红的,偏还不肯放弃,宁愿被辣死也要接着吃。
莫名的,容宣觉着她吃饭的模样怪讨人喜欢。
他忽然起了逗弄之心,刻意把她喜欢的几道菜往边上挪了挪,这样一来,她想夹那几道菜就不太容易了,手太短,够不这。
杜芊芊气鼓鼓的嘟起嘴,吃不着便不吃了,她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乖巧的像是在面对教书先生,她说:“我吃饱了。”
容宣没什么食欲,故刚才也没几筷子,他缓缓道:“坐下,接着陪我吃点。”
他往她的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杜芊芊瞧见看上去就酸酸的排骨,立马皱起了眉头,她爱吃甜的,但是不爱吃酸的。
容宣见状,挑眉问她,“不爱吃?”
杜芊芊忍着恶心把排骨塞进嘴里,嚼碎之后迫不及待咽了下去,嘴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她说:“爱吃爱吃,您给我夹的都爱吃。”
杜芊芊还算敏感,总觉得从那次爬墙之后容宣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她可能是露了什么马脚出来,所以平日里说话行事都更谨慎小心。
容宣笑的眯起了眼睛,唇边的笑容温柔如水,他又很“好心”的往她碗里多夹了几块排骨,觉得不够,直接把盘子都推到她面前,“既然你爱吃,就都给你。”
杜芊芊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快绷不住了,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逼不得已又多吃了几块,实在受不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腻,剩下的我可不可以留着晚上吃?”
容宣欣赏够了她脸上的表情,有意放她一马,“含竹院虽然清贫,但也还没有到吃剩菜的地步。”沉吟半晌,他接着说:“这样吧,以后每天中午,都让小厨房给你准备这道糖醋排骨。”
杜芊芊面不改色,其实嘴里的牙齿都快让她咬碎了,她笑眯眯的说:“您对我真好。”
这一瞬,容宣觉着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呢?
用过晚膳后,容宣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霸占了她平时躺着的软塌,抱了本《传习录》慢慢品读。
杜芊芊还不知道容宣早就发觉她认字的事,只能憋着不去拿床底下压着的话本,坐在床边百无聊赖,低头戳着自己的手指头玩。
绿衣放低了声音,问道:“您白天做的水晶糕还有得剩,要不要吃?”
容宣耳朵尖,放下手里书,抬眼看着她,“你还会做水晶糕?”
“不能入口,就是做着好玩的。”
容宣锐利的眸光转向绿衣,直接对她吩咐,“拿过来我尝尝。”
杜芊芊心里紧张,其实她也不怕容宣尝味,本来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嫁人之后才学会自己动手的。
容宣没尝过她做的东西,那就不会起疑心。
入口即化,糕点很甜,应该放了不少糖。
他吃了一块就没动过了,他坐起身忽然开口,“我记得瑾哥儿也很喜欢吃水晶糕。”
杜芊芊被捏着的心松了松,她笑着说:“是啊,瑾哥儿还蛮喜欢吃甜食的。”
容宣深深看了她一眼,“瑾哥儿倒是粘你。”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继续说:“你跟我说说,他为什么这么粘你?讲道理,他现在还没到以貌取人的年纪。”
杜芊芊越听越气愤,“您可别胡说!”
她结结巴巴道:“瑾哥儿应当是把我当成他…….”姐姐两个字她还真说不出口。
“他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说不明白。”她说的含含糊糊,抬眼问他:“您还要看书吗?”
“嗯,你若是困了……”顿了一瞬,他不怀好意的笑笑,“也得等着我才能睡。”
恶劣!坏!男人一个两个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屋里点了好几根蜡烛,烛光明亮,昏黄的光落在他俊俏的侧脸上,杜芊芊静静的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虽然心思恶毒,但面皮还真不赖,好看的像是话本里的男狐狸精。
渐渐地,杜芊芊开始打哈欠,可容宣好像还没有休息的打算。
她撑着眼皮,抱着床柱子勉强才没有睡过去,脑袋小鸡啄木似的往下掉,静悄悄的空气里忽的响起他的声音,“起来,替我脱衣服。”
杜芊芊被这声彻底给叫醒,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忍着瞌睡替他把外衫脱下来。
两人一同上了床,杜芊芊睡在外边,吹灭了蜡烛后卷着半边的被子就要睡觉
月光透过窗柩洒进屋内,照在她脸上皎洁无瑕。
容宣撑着头,盯着她看,声音落在她的耳畔,“有件事忘了同你说。”
杜芊芊哼哼唧唧。
“半个月后瑾哥儿过生日,你跟我一同去一趟国公府。”
陈阙余今日上容家的门,目的可不单纯。
本来已经快要同周公幽会的杜芊芊立马清醒了,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她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问:“我?带我过去?”
瑾哥儿是国公府的小世子,容宣就算是收到了请柬,带一名妾室还不如不带,白天她有听瑾哥儿说了过生辰的事,她当时还想着求求容宣,说自己想见见世面,让他发发善心把她也给带上。
这口还没开,好事就主动送上门了,她有些难以相信。
容宣没有放过她脸上微小的表情,除了吃惊看不出别的,“嗯,国公府规矩多,你性子收敛些。”
杜芊芊头如捣蒜,“好好好。”
“就这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瑾哥儿是你儿子呢。”他试探的说。
杜芊芊倒吸一口凉气,人精啊人精,这话问的她都弄不明白容宣到底看出端倪了没有。
她稳住心神,开口回:“我见识小,还没见过国公府是什么样子的呢!”
容宣有些失落,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好像真的是他想的太多。
他恐怕也是魔怔了,居然会相信有借尸还魂这种荒唐的事。
“睡吧。”
“哦。”
过了很久,她背后的人突然轻轻叫了一声,“杜芊芊。”
他喊得是杜芊芊而不是沈芊芊。
那一刻,她觉着胸腔中的心都不带跳的了,手心里一直在冒汗,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或许杜芊芊是预料过自己会被发现,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的早。
容宣虽然聪明,但这就聪明的过了头吧?
所以她没有回应,她装傻充愣,“您在叫我吗?爷,您记错了,我姓沈。”
容宣闭上疲惫的双眼,“是我记错了。”睡之前他不忘说:“出去不许多看其他男人,也不要和他们搭话。”
“知道了。”
嘿,这人醋劲还挺大。
如果将来他知道瑾哥儿是她的儿子,啧啧,怕是要撒泼。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
林轻在她起床洗漱之后照旧端来了避子汤,杜芊芊看了直叹气,也不好说他们俩昨晚根本什么都没做,这碗药压根是多余的。
可为了避免她们以为她想靠着怀孕生子稳固地位,杜芊芊捏着鼻子还是把药灌了下去。
林轻见她脸色苍白,好心劝慰,“姨娘您不必难过,等时机成熟,一定能怀上孩子。”
她现在不过是个姨娘,绝没有让妾室先生下孩子的道理,这药倒不是容宣送的,而是老太太吩咐人送过来,只是容宣没有阻拦罢了。
杜芊芊心里不难受,她又不喜欢容宣,才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难过,她是单纯的被药苦到了。
“不着急不着急,对了,林轻,你觉着八九岁的孩子会喜欢什么?”
林轻有个差不多大的弟弟,思索一会儿她说:“我弟弟喜欢舞枪弄棒。”
杜芊芊蹙起眉,瑾哥儿是个文文静静的男孩,看上去对刀枪棍棒不太感兴趣,念书倒是念的不错,“算了,我再想想。”
最终,杜芊芊让绿衣出门买了套墨书斋的文房四宝,打算在瑾哥儿生辰那天送给他。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而逝,换个身份去国公府,杜芊芊的心境比起之前大不相同,她穿了套粉色的广袖襦裙,脸上也抹了脂粉,吹弹可破的肌肤看了都好似能掐出水来。
容宣从上马车起便握着她的手,直到车子停在恢弘气派的国公府门前也没有松开,外人面前他的礼数向来周全,在杜芊芊下马车时,做出一副生怕她下不来的假象,亲自把她抱下马车。
这一幕招惹来不少的目光。
陈阙余对陈瑾的事十分上心,一改平日里的低调作风,大摆宴席,请了不少的客人。
杜芊芊的眼神乱飘,这么一看,席间的年轻才俊真不少,其中还有好几个相貌出色的男人,个个气度非凡。
手指忽的一疼,容宣附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
杜芊芊顿感委屈,莫名其妙遭了他的难,她问:“我又怎么了?”
容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的视线哪怕是多在其他男人身上留一眼,他心里就暴躁的不行。
“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叫你不要乱看,我看你是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她哪有乱看?
行吧,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不看了。”杜芊芊小声嘀咕,“我就是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嘛。”
和她并肩站着的容宣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掐了把她的手心,没好气道:“若我同你这般肆无忌惮的看其他女子,你会开心?”
杜芊芊十分狗腿,洒脱道:“您开心就好。”
容宣真是能被她的没心没肺给气死,她是丁点都不在乎他,才会说出这种话。
一口气堵在胸口,闷闷的,心口像是被人抓住往下直掉,很不好受。
摆宴席这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落座之后便是各种寒暄。
男女不同席,杜芊芊被安排在一众贵妇人中,其中好些都是她从前的故人,有暗地里喜欢过陈阙余但后来嫁人的小表妹,还有结过梁子的死对头。
死对头看不上她这种身份,不过碍于容宣的面子,她也不会当面说难听的话。喝了杯酒后,死对头感叹道:“你们说陈大人何时才会娶续弦?”
有人回:“先头那位短命的都死了五年,守制也该守好了,想来陈大人应当是没瞧见中意的,若是碰上了,说不定就娶了。”
“杜芊芊还真是个短命鬼,以前跟我当街打架的人,居然病死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我当时听了消息还以为是她在作弄我。”
“我听说好像不是病死的。”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是被人毒死的”
杜芊芊真后悔坐在这一桌,听着旁人在研究她的死法,她饭都吃不下去了。
就她们知道的多!
吃个饭哪来那么多话!?
死对头装模作样说个没完,“我倒是有些同情杜芊芊了,陈大人哪里都好,就是人绝情了些,不喜欢她就算了,牌位都不让进祠堂,死了也是个没根的孤魂野鬼。”
“是啊是啊,作孽哟。”
好不容易这群长舌妇停了下来,再说下去杜芊芊都要烧香拜佛求求她们闭嘴。
*
管家在门外催促,陈阙余站在画像前纹丝未动,脸色沉静,负手而立。
“你且等着,我马上就出去。”
外头的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卧房的小室中央摆个玉坛,他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里面装着的是杜芊芊的骨灰。
冷硬的五官变得柔和,眼睛里闪着不知名的光,他抱着坛子,仿佛在自言自语,“今天是瑾哥儿九岁的生辰,很热闹,你若看见了肯定会喜欢,这孩子做梦都在想你。”
陈阙余极少会笑,但每回笑都能颠倒众生,他接着说:“你惯来泼辣,估计也没想过自己会死的这么早吧,其实我也没想到。”
“杜芊芊,我不会给你立碑,不会给你立牌,不给你办丧事,我就是要你成为孤魂野鬼,要你死了也得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去跟你算账。”
他的笑容变得很冷,“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呢!”
陈阙余说完后又把骨灰坛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他打开房门,恢复如常,大步朝宴客厅走去。
瑾哥儿站在门口等他来了之后才跟他一起进去,起先总是要说些客套话,然后便是挨个敬酒。
容宣压根没管陈阙余在干什么,他的全部目光都朝着杜芊芊的位置望去,那女人一直埋着头吃东西,被人搭话还很懵懂,小模样怪可爱。
轮到容宣这桌,敬完酒陈阙余想起来他今日是带了那位宠妾来的。
也许是酒劲上来了,他说:“你的那位妾室呢?”
“不需你操心。”
陈阙余说的话是滴水不漏,“她也照顾过瑾哥儿两回,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吧?”
话说到这份上,大抵是不给容宣拒绝的机会了。
陈阙余侧过身,目光搜寻一番,很快就找到了杜芊芊坐的地儿,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步朝那边靠近。
杜芊芊由于插不上一众贵妇人的话,也没兴趣去讨论自己的生平事,一心只管吃喝,头都懒得抬。
以至于她在听见头顶的声音时,还有刹那的缓不过神。
“沈小姐是吗?”
杜芊芊后知后觉的抬起脸,傻傻的看着陈阙余的脸,瞳孔一缩,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我听瑾哥儿提起过你,这一杯是多谢沈小姐对他的照顾。”
她的手里被人塞了个酒杯,脑袋像是被浆糊糊住了,往事走马观花的从脑子里闪过,五指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甘、怨气和恨意被刚刚那群人的话给勾起来。
她的手似乎不听使唤,手里的酒朝他的脸上泼了上去,陈阙余被她泼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喧哗的正厅里,如死一样的寂静。
杜芊芊眨了眨眼睛,回神后,恨不得就地昏过去。
她!完!了!
她不是怕陈阙余还手会泼回来,她记得容宣早晨还警告过她,要收敛!不要惹祸!
话还没焐热,就捅了娄子。
容宣回府后会不会一刀劈死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