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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越不希望发生的事越容易发生,我们打架闹事被抓进警察局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我,因此在学校里一举成名,走到哪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班上的同学原本对我只是冷漠和疏离,现在看我的眼神里还带着鄙夷和唾弃,似乎我就是班上的污点。连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看到我也是直皱眉头,就像看到那些问题学生一样头痛。
早自习的气氛特别压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觉得班上的同学都在冷笑,似乎是在幸灾乐祸似的。班主任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我拼命低着头,不敢跟她目光接触,战战兢兢地上完一堂自习课。
“夏紫星、向阳,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下课后,班主任冷着一张脸,把我们叫进办公室。
望着班主任像刷了石灰一样白得泛青的脸,我和紫星一动都不敢动地站着,心里怦怦直打鼓。
“今天早上,警察局办事员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还让我管好自己的学生。我们学校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班主任的语气比平时还要严厉,极力抑制着怒火的双唇说话时都是抖的。
我惭愧地低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有没有一点紧迫感?难道你们就不想上大学了?”班主任字字如警钟,敲在我的脑海里。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我低着头,悔恨地认错。
然而,很多事不是悔恨了就能挽回的。班主任盯着我们,铁面无私地说:“学校里已经决定了要给你们处分。”
“对不起老师,都是因为我,这事不能怪向宇。”紫星抬起头,大义凛然地望着班主任。
我那时候真的觉得紫星好勇敢,可以有勇气一个人承担责任。
而那时候的我,只是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只是缩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得了,你就不要包庇她,这事你们俩都逃不了责任!”班主任似是了然内情般,斩钉截铁地说。
“不!”紫星用力摇着头,语气坚决地说,“真的不能怪向宇,是我拉她去网吧的,要不是我拉她去,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她的眼神非常坚定,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孤勇,把我整个人都震慑在原地。
“好,那我就只记你大过,不记她的,不过你们俩都要罚扫校园一个星期。”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稍微退了一步。
记大过是很严重的警告,如果下次再犯错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会直接被退学。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心里依旧非常内疚。这原本是我该和紫星一起承担的,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地一个人背负了。而我,居然连帮她辩驳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是个胆小鬼,缩头乌龟。
我自惭形秽,甚至自我厌恶着,所以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就一直低着头,就像一只斗输的公鸡一蹶不振。
紫星只当我是被班主任骂了,心情不好,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不要往心里去,我念小学时候因为像男孩子似的捣蛋调皮,经常跟班上的男同学打架,所以三天两头都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训话呢。”
我盯着脚尖上的灰尘,连抬起头看紫星的勇气都没有。
“好了好了,顶多放学后的打扫,我做大半你做小半好不好?”紫星拍着我的肩膀,像哄孩子般哄着我。
我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紫星。
我当时就在想,就这样好了,就这样装傻好了,我就这样躲在紫星背后被她保护着就好了。紫星比我坚强,比我有能力,什么事情有她出头就好了,我不需要操任何心。
我以为这样想,我会轻松许多,可是心里依旧很沉闷,就像积压了一块潮湿的乌云般,让我的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午休,路过篮球场时,我看到唐锦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站在树荫下,两人之间隔着半米距离,
那女孩低着头,颤微微地将一样东西递向唐锦。似是情书。
唐锦愣了一下,接了过来,那女孩羞红了脸跑开了。自始自终,我都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我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唐锦,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手里捏着那份情书。我想起昨天的事还没向他道谢,可是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勇气上前。
过了半晌,唐锦把情书塞进口袋,然后转身离开了。我也终于仿佛是松了了口气似的,抬起脚步离开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很久都难以释怀。
放学后,我和紫星在班长的监视下打扫校园,班长监视了我们十多分钟后,就因为要赶去上补习课,匆匆离开了。离开时只丢下一句警告,干完之前不许回家,否则我告诉班主任!
其实班长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有没有偷懒。因为现在时逢秋季,树叶扑哧哧从树梢掉落,今天扫完了,明早又是一大堆。谁又能看出我们是否清扫过呢。
不过班长离开后,我和紫星谁也没有离开,不是因为班长离开时的警告,而是一种赎罪心理吧。
现在想来,当初的我们真是单纯的如同一泓清泉。
夕阳缓缓地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晕染成瑰丽的炫红色。
我和紫星在夕阳下,捡着篮球场上的废弃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我突然觉得我们俩有点像捡乐瑟的。
紫星将长发一股脑地绑在脑后,几绺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她的脸在夕阳下有点模糊,弯腰时的身影美得像电影海报中的剪影。
我望着她的侧影,想起下午在树荫下看到的画面,我犹犹豫豫地想着,是不是该把我看到的告诉紫星。可是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相信唐锦,他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和背叛紫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仿佛我对唐锦的一丝一毫,都了解至深似的。
可是明明我对他了解甚少,只是比陌生人稍微好些。
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像小时候吃的跳跳糖般神奇,似乎危险,却让人乐在其中。
刚捡完篮球场上的垃圾,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着妈妈的手机号码。
我按下了接听键,然后把听筒贴近耳朵。
“小宇,放学了吧,妈妈在学校门口等你。”听筒里传来妈妈亲切却陌生的声音。她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小心翼翼,我想是因为我跟她冷战的缘故。
“你怎么来学校了?”我依旧在和妈妈怄气,所以语气中带着不悦。
“妈妈来接你放学。”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语气,比刚才还要紧张,生怕我又跳起来对她大吼似的。
这让我心里一揪,深深地愧疚感包围了我,鼻子蓦地一酸。
“你先回家吧,不要让你爸妈久等了。”紫星听到了我们电话中的对话,停下了动作对我说。
“可是你呢?”挂上了电话,我愣愣地望着她。
“我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等我回家。”紫星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却透着无限的苦涩。一丝丝地渗入我的心脏,让我的心隐隐的牵痛起来。
“我也不回家,我等你一起走。”我倔强地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我走后,孤零零的紫星一定会很寂寞,许多伤心的往事会浮上心头。虽然我不曾听她说过往事,可是我似乎可以想象。
我不能留下紫星一个人,当时我坚定地认为。
“不要任性了,不要让你爸妈担心你。”紫星笑了笑,似乎拿我没办法。她的笑容是那么的清丽,盖过了晚霞的瑰丽。
2
“哎呀,小宇,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时,妈妈远远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扯起我的胳膊,要拉我走。完全不顾一旁的紫星,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似的。
“妈妈,我被罚扫操场了,还没干完不能走。”
我想把手腕从妈妈手中抽出来,可是挣脱不开,妈妈用了很大的力气,也不管会不会弄痛我,执拗地要带我走。
“这是什么破规矩!跟妈妈回家,回头我跟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妈妈的语气非常不屑,在她的世界里自有一套逻辑和准则,谁都不能打破。
“妈妈,你不要这样,是我自己犯了错,我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我耐着性子跟妈妈解释,可是她根本不听。
“什么应该的,你只是名学生,你还小,犯点错有什么了不起的!”妈妈有时候固执起来像头牛,十个人都拉不动。
我实在没有办法,拉拉扯扯,被她拉出了学校,连跟紫星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记得她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们,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羡慕,身影被忧伤和落寞包围着,和寂静的黄昏交融在一起,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中。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是那么清晰,恍如昨日。
“你怎么还跟那个丫头片子在一起?”
一出校门,妈妈又开始对我碎碎念。她提起紫星时,语气中有种轻蔑和反感,这让我很伤心。
仿佛是自己被嫌弃了一样。
“妈妈,她叫夏紫星,是我的同学。”我重重地念着紫星的名字,希望她下次不要再用“丫头片子”之类的词来称呼紫星了。
“我管她叫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和他们来往了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妈妈根本没耐心听我说话,一听到我提起紫星的名字就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更年期的关系,之前温柔善解人意的妈妈变得越来越偏执不讲理。
“妈妈,紫星是个好女孩,她帮了我许多。”我希望妈妈能对紫星改观,所以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显然,妈妈根本没有这种打算。
“她能帮你什么?带着你到处鬼混,教你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妈妈冷冷地笑了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突然让我觉得好陌生,甚至有点可怕。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紫星!她没有教我不三不四的东西!”妈妈的执拗让我再也耐不住性子,嗓门也跟着妈妈拔高了。
“哼,你就是被她哄骗了。”见我每次都因为紫星跟她犟,妈妈非常生气而且肯定地下结论。
回家后,我不再跟妈妈说话,她那种年纪的人固执起来非常可怕,我想我一辈子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因为她根本不想听我说。
所以,我就干脆不说了,用缄默维护自尊。
接下去两天是双休,我被妈妈关在家里,不准出门。
被禁足的滋味很不好受,不止是身体受限制,我感觉我的心也被关在牢笼里。上午,我把作业做完了,中午吃过饭后,我就背着妈妈偷偷上了会儿网。我登陆了QQ,想找紫星说话,可是紫星的头像是黑的,她不在线上。
除了紫星,网上我几乎已经没有可说话的人了,不是网上没有认识的人,以前的同学我根本不敢接触。我不敢和他们聊天,怕他们问起我现在的学习和生活,我觉得我没有脸回答。也更怕知道他们现在的学习和生活,我怕我会羡慕,会失落,会对现在的生活失去向往和信心。于是,我就让自己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另外几个都是没有见过面的网友,只在乎你长得好不好看,如果看对眼,就只想把你约出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所以我现在都是隐身,只对紫星隐身可见。紫星也对我设置了隐身可见,所以她现在的头像是黑的,肯定是不在线。
紫星不在,我了然无趣地随便翻看了下网页,然后就把电脑关了,我怕妈妈随时会闯进来,所以不敢长时间上网。
爸爸妈妈虽然对我宠溺,可是学习方面还是挺严厉的。
关了电脑后,我拿起字典开始背英文单词,才背了三个,妈妈就推门走了进来。
“小宇,妈妈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看到我专心致志地在背单词,妈妈似乎挺高兴的,笑吟吟地问我。
“随便吧。”我没有什么胃口,随口回答。
“那妈妈就去买你最爱吃的鸡翅膀,回来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妈妈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笑逐颜开的。
“嗯。”我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词典上的单词。
妈妈见我在用功,便不再打扰我,拿起包包,哼着歌出门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感觉屋子里的空气终于不再那么沉闷了。
我合上了字典,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晃了两圈,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要做什么。打开电视机,满天飞的广告,那种很长很俗的直销片广告,让人心烦,我立刻又关掉了电视机。翻了翻书架上的书,不是古典名著就是测试题,我叹了口气。
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我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对方一副誓不罢休的气势,铃声一直响着。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小宇宙,在干吗呢?”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常轻快,还带着笑意。
我一听就知道是龚柏泉,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似乎没有给过他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不简单,我问紫星的呗!”他一副你问了蠢问题的语气。
我有点气馁,叹了口气,问:“有事吗?”
“出来玩吗?我们在KTV唱歌。”他说。
我果然听到吵闹的音乐,还有似乎走调的歌声。
“不了,我被禁足了,关在家里出不去。”他们那么自由,我不是不羡慕的,可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难不成你还被锁起来了?”龚柏泉的语气有点惊讶。
“那倒没有。”我暗暗叹了口气。
“那不就成了,你还是出得来的。”龚柏泉语气不屑。
“可是我妈回来看到我不在家会生气的。”我语气无奈。
“你都多大了,连这么点自由都没有,难道你出门还会走丢不成。”龚柏泉在电话那头啧啧道。
“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个……”龚柏泉的思路老跟别人不大一样,我有点哭笑不得。
“废话少说,我来接你!”他连问句都懒得用,说完便直接挂上了电话。
我拿着电话,站在原地傻了半天。
突然意识到,事态正朝无法挽回地方向走!
3
过了没多久,我果然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从楼下传来。
这么快!
我惊诧龚柏泉的速度,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宇宙,快下来!”
龚柏泉在楼下大喊着,毫不忌讳左邻右里的目光。
为了怕他继续喊下去,我赶紧冲到阳台。他看到我,举起胳膊用力向我挥着手,笑容在阳光下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小宇宙,快下来!”
他冲我喊道,朝我招着手,捧着安全帽靠在摩托车上的样子居然如漫画中的男主角般帅气。
“我不能出去。”
我用力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像被关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
“小宇宙,你不想我上来把你扛下来吧?”龚柏泉嘻嘻笑着,看起来像个痞子。
“我不会开门的。”我倔强地咬着下唇。
“那我就在这里唱歌,喊你的名字,直到你下来为止。”他把安全帽往车把手上一挂,仰起脖子就打算扯嗓开唱。
“你怎么这么无耻!”我有点生气,羞红了脸。龚柏泉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厚脸皮的人了,我相信他绝对能够说到做到。
迫于无奈,在龚柏泉的淫威下,我下了楼。
随后,龚柏泉又让我见识到无耻是没有底线的。
“好哥哥救你脱离苦海,你是不是该亲我一下?”龚柏泉凑过来,一脸花痴的表情。
我赶紧拿过安全帽扣在头上,他的唇就这样准确无误地印在了安全帽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唇形的湿印。
一脸陶醉地睁开眼睛,他赫然发现自己亲的是安全帽,无比地沮丧,“为什么是安全帽……”整个人像蔫了的茄子。
“走吧!”
我跳到摩托车后座上,冲他轻盈地笑着。
他似乎是拿我没办法,叹了口气,戴上安全帽,然后像个尽责的司机般,发动摩托车,载着我绝尘而去。
来到KTV,我才发现包厢内比我想想中要热闹,除了紫星和唐锦外,还有几名我不认识的学生,三男一女,长相都很出众,可是脸很陌生,似乎不是我们学校的。
看到有陌生人,我一下子又胆怯起来,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不敢进去。偏偏龚柏泉那个粗神经,完全没有看出我害怕的脸色,一把把我推了进去,连半点犹豫的时间都不给我。
那名陌生的女生正在唱王菲的一首老歌,顾不得跟我打招呼,紫星看到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嘻嘻地对我说:“小宇宙,坐这边。”
“女王陛下,那我坐哪呢?”龚柏泉笑嘻嘻地问紫星。
“你就跪在一旁,等我吩咐吧。”紫星随手一扬,指着KTV挂衣服的那个角落。
龚柏泉看了看那个角落,心寒地瘪了瘪嘴。
“紫星,这位可爱的美眉是谁啊?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看到我,那两个陌生的男生微笑着问紫星。他们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戴着黑框板材眼镜;另外一个皮肤稍黑点,看起来挺健壮的,像是运动员,但是很帅气,特别是那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看起来有点像韩国明星Rain。
“这是我的同学,向宇。”紫星若若大方地介绍了我后,又向我介绍那两名男生,“小宇宙,这是复旦大学的潘向东和李浩然。”
“你们是大学生?”我惊讶地望着他们,心里有点憧憬又有点惭愧。
“是啊,我们是大一新生。”名叫潘向东的眼镜男生微笑着点头。
大一……如果我没有住院,现在也应该是大一了,原来他们跟我同岁……我的心情突然有点怅然。
“向雨,是下雨的雨吗?”叫李浩然的男生突然问道。
“不,是小宇宙的宇!”紫星抢着回答,她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
“小宇宙?”李浩然吃惊地睁大眼睛,“你父母是不是喜欢圣斗士星矢?爆发吧,我的小宇宙!”他开着自认为很有趣的玩笑。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是,是我爸爸希望我能像宇宙一样强大。”
“你爸爸肯定很爱你。”李浩然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温柔,细长的眸子漾着波光似的。
我愣了愣,脸腾地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心跳加速。我慌张地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
“李浩然,上次你说帮我伴奏的,这话还算不算?”紫星扯了扯李浩然的衣袖问道。
正在发呆的李浩然猛然回过神,微笑着望着紫星,非常干脆地回答:“当然算数。”
两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题,潘向东的注意力也很快被他们吸引力过去。
唐锦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独自喝着啤酒,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比平时还要沉默。漆黑的眸子在光线暗淡的包厢内如浩瀚无边的宇宙般深沉。
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然后在口袋里摸索着打火机,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我看到桌子上有KTV的火柴,赶紧拿起来递了上去。
唐锦愣了愣,说了声谢谢。
我用力摇了摇头。
他从我手里接过火柴,手指轻轻地从我指尖划过,就像一只蜻蜓从我心湖掠过,激起一阵涟漪。我的脸微微一烫,慌张地低下头。
我想起那天抢唐锦的烟抽的情景,辛辣的烟味呛出了我的眼泪,我在唐锦面前第一次那么丢脸。
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我张了张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我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唯一能把我们联系起来的是紫星。于是我讪讪地抿紧了唇。
那名女生似乎点了许多歌,一首完后,又接着唱一首。依旧是王菲的老歌,是《流年》,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
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许多年后我才发现,这一年改变了我的一生。以后的许多年都过得无法复刻,也发生了许多事,但是没有任何一年像这一年一样让我永生难忘。在许多模糊的岁月里,只有这一年像篆刻在石板上的文字一样,经过无数年岁月的洗礼后,依旧清晰深刻。
而也只有这一年,如流行流过,绚烂而美丽,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女生的声音非常甜美,只是少了王菲的那种空灵。可是我依旧听得很投入,因为女生唱得很投入,在唱到动情处时,我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在许多年后,我还能记起这包厢内的情景。
当舒缓的音乐切换成劲爆有节奏的摇滚时,我才突然惊醒过来。龚柏泉点了*的歌,他学着阿信高亢嘹亮的声线,唱着《离开地球表面》,无厘头又叛逆的歌词,奔放的曲调,在龚柏泉的演绎下更多了几分不羁和洒脱。
地球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真如科幻节目中描绘的那么浩瀚飘渺吗,在那个遥远神秘的世界,有没有烦恼呢?
只要一想起地球以外还有一个庞大的,无边无际的银河系,银河系之外还有许多我们还未探知的世界,我就觉得自己好渺小,如一只弱小而迷茫的蝼蚁。
但是,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地球了。
在那地球之外的世界对我来说,永远都只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
刚才唱王菲的歌的那个女生放下麦克风,走到我面前,拿起桌子上的朗姆汽酒咕噜噜喝了大半瓶。
我痴痴的,近乎呆滞地望着她。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包三五牌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问我,“抽吗?”
“我不抽烟,谢谢。”我有点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
她也不勉强我,拿起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嘴上叼的那根烟,然后似乎很享受地吞云吐雾起来。
女生和男生抽烟的样子非常不一样,女生抽烟的样子是只受伤的猫,男生的样子像匹孤独的狼,但不管谁抽烟的样子都很寂寞。被烟雾缭绕着,仿佛困在一个寂寞的星球中,独自舔着伤口。
“我叫白露。”她突然对我说,没有自我介绍时那种正式的神情,而是用平淡的语气告诉我,非常的随意。
“我,我叫向宇。”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告诉我名字,结结巴巴地接口道。
“失恋了吗?”她又突然提问。我发现她说话毫无逻辑,可以从东边突然跳到西边,让你完全无法招架。
“没,我、我没有男朋友。”我像是突然得了话语障碍症似的,说话特别困难起来。
“没有男朋友也可以失恋,爱情永远是不会让你有准备的时间的。”她吐了一个烟圈,然后看着那个白色的圈一点点散开,仿佛仰望着恋人般痴迷。
“你……失恋了吗?”看着她悲伤寂寞的表情,我试探性地问。
4
“还没有,我今天才刚刚开始恋爱。”她转过脸,微笑着望着我,笑容里却弥漫着忧伤。就像一朵忧伤的茶花,让人心生同情。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我忍不住问。可是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觉得这问题很失礼。
可是白露并没有生气。
“因为我迟早会失恋的。”她吸了一口烟,然后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在玻璃烟灰缸里掐灭。
“为什么明知会失恋还要开始呢?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是不是很花心?”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有这么多问题,好奇地问个不停。爱情的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浩瀚的宇宙一样,遥远而神秘。
“越是危险才越吸引人,爱情是火焰,向往爱情的我们是飞蛾,我们注定飞蛾扑火,灰飞烟灭。记住,永远不要爱上男人。”她盯着我,突然慎重地警告。
我愣了愣,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是第一个告诉我爱情有多危险的人,在多年后,我依旧记得她孤独地抽着烟的样子,可是记忆里她的脸却已经模糊了。
她的话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我还是重蹈了她的覆辙,我想女人永远都抵抗不了爱情的诱惑,就像飞蛾永远无法抵挡那火红炽热的火焰,在爱情世界里,我们注定会灰飞烟灭。
那天的气氛很异常,紫星一直在和那两名大学生说话,他们似乎在筹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平时一直缠着我的龚柏泉,也很反常的不再缠着我,一个劲的点歌唱,KTV里几乎都是他和白露在轮流唱歌。而唐锦一直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抽着烟喝着闷酒。七人共处一室,却仿佛各有心事。
那天白露教了我一个非常有趣的骰子游戏,叫大话骰子,我们要不停地撒谎,来迷惑对方,让对方上当入局。白露说这个游戏就像是我们的生活,她说曾经有专家调查统计过,平均每个人每天要说三句谎话。到最后,说谎变成一种习惯,连我们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或许我们自己也在迷局中迷失了自己。
起初,我老是输,白露总是能猜中我骰盅里的骰子。可是后来,我变得很厉害,我设的陷阱总是能让白露轻易地跳下去。我压倒性地赢了白露。
白露说我这个人撒谎都不眨一下眼睛,还可以一脸天真地望着别人,让人防不胜防。我才发现我居然还有撒谎的天分。
白露是我们包厢里年纪最大的,她今年已经大三了,明年就要踏入社会实习了。她说今年是她最后放纵的一年了,所以她要恋爱。她告诉我千万不要爱上男人,却又对我说,大学里一定要谈一次恋爱,否则会后悔一辈子。我不知道该听她哪句,亦或者哪句都不听。
唱完歌后我们就散了,潘向东和李浩然提议去吃烧烤,白露和紫星去了,唐锦一个人离开了,我因为急着回家也没去,龚柏泉说有义务送我回去,所以也没去。
龚柏泉送我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我只让他送我到小区门口,因为我怕被爸妈看到。
我看到手机上有三十七通妈妈的未接电话,我想爸爸妈妈一定急疯了。于是我小跑着上楼。
一进门,妈妈质问的话劈头盖脸的就盖过来。
“小宇,你上哪去了?妈妈打你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吗?”
爸爸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可是我看到他手里端地茶杯都没有动一下。
“下午有道题做不出来……所以我去图书馆查资料了……图书馆不能打电话……所以我把手机调静音了,没听到……”
我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因为我怕她看出我在撒谎。
“好了,先吃饭吧,菜都凉了。”妈妈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看到爸爸也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有再高的天分,也不可能骗过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甚至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他们不揭穿我,只是因为太爱我,不想为难我。
晚饭有我最爱吃的可乐鸡翅,油光鲜亮的,看起来非常可口。可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连吃我最爱吃的菜都味同嚼蜡。
“小宇,多吃点,最近都瘦了。”妈妈夹了个鸡翅放进我碗里,又往我碗里夹了几颗西兰花。
我麻木地扒着饭,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
“小宇,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恋爱了?”
妈妈看到我消沉的样子,停下筷子望着我问道。
我惊讶地抬起头,望了她半晌,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妈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她这个年纪的家庭主妇都比较敏感多疑吗。
我想她一定是晚上七点半的社会新闻看多了。
“那就好,小宇,你记得现在可是你最关键的时刻,你千万不能恋爱,早恋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妈妈慎重地对我说。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才看到爸爸和妈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后来想了想,我才觉得爸爸和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高二时谈恋爱,被王阿姨他们发现后遭到反对,后来跟着男朋友去了外地,为此缀学了。我有两年多没看到王阿姨家的女儿了。只是听邻里间流传,她家的女儿和男朋友在外地开了个包子铺,日子过得很艰辛,据说怀孕了也没脸回家。
妈妈只要提起王阿姨家的闺女,就直叹气,说这女孩毁了。我也有几次和王阿姨打照面,看到她这两年老了许多,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曾经王阿姨的女儿是她的骄傲,王阿姨的女儿从小乖巧懂事,成绩在学校里一直位列前茅,而且还会弹钢琴,经常代表学校出去表演。王阿姨经常在小区里夸耀她的女儿,小区里的阿姨们也连连称赞,要让自己的儿女向王阿姨的女儿学习。王阿姨的女儿小名叫小可,我叫她小可姐。我小时候曾到她家去玩过几次,看到小可姐弹着她的黑色雅马哈钢琴,是首《四小天鹅》,弹得非常好,我非常的羡慕。没想到小可姐最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是不无可惜的。自从小可姐离家出走后,王阿姨就再也不在小区里出现了,出门遇上邻居也是低头匆匆走过。邻居们从教育他们的儿女要向王阿姨的闺女学习,变成了千万不要和王阿姨家的女儿一样。现在小区里议论的最热的是11栋楼方教授家的孙子。方教授的孙子是小神童,据说方教授的孙子3岁就会背唐诗三百首,5岁就熟读马克思理论,8岁代表市里参加全国少儿数学大赛,获得第一名。方教授谈起他孙子时可骄傲了,说是他孙子在他妈妈肚子里时就开始学习了,我一直很奇怪,在肚子里怎么学习?后来才知道,方教授指的是胎教。
失眠时,我经常会躺在床上反思,怎样的人生才是完美的。
按部就班地生活,最后功成名就;亦或者是遵循自我的生活,活得洒脱而自然。最后我始终没有得出结论,因为两种生活我都没有体会过。我还太年轻,经历过的事不足与下结论,而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例又太遥远,无从考证也没有力度。
人生永远是一个迷局,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揭晓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