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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千里寻夫,曲府新添一房人……很快便成了市井之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人道曲阳春口味甚重,偏好明日黄花,半老徐娘。而后又有人道,这曲阳春,和长公主瞅对了眼,抛弃了糟糠之妻,做下那陈世美之事,结果被对方找上门来。
这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完全扭曲她清正廉洁的官声!虽然……她貌似没有名声。
不过,即便她走的是佞臣道路,然而这样不严谨的作风,薄幸的名声也是会影响她升官之路的,故而,阳琮决定在皇帝面前好好解释一番。
皇帝耳目众多,这种事情自然会传到东羡耳里。阳琮在御前侍奉的时候,拼命地忽略他带着些许揶揄之意的目光,却没想到还是败在了他打量她的眼神之下。阳琮只得硬着头皮数落着夜合,道:“臣与翠花是清白的,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任是谁被她照顾久了,她都是如此对待……”
东羡慢悠悠地打断她,一脸“朕明白,爱卿无须多言,解释就是掩饰”的神情,道:“哦……原来如此……”
她的脸就那样“蹭”一下红透了半边天,阳琮很想在皇帝面前维护形象的,反驳他说她喜欢的是那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比如说陛下就挺对她口味的,然而她却只能当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东羡居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然后道:“长公主独身多年,甚是孤清,素来喜欢才俊,今日她奉诏入宫,想必爱卿很乐意一见。”
“臣……”臣对半老徐娘真的没兴趣!阳琮在心里呐喊,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
然而东羡却曲解她的拳拳之心,径直叫宫人将长公主给请来,并劝慰阳琮说:“爱卿不必担心,长公主也是能容人之人。”
阳琮顿时噎住了,怨怪着当初夜合太张扬,只能默默地将苦往肚子里咽。
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宫装的美妇人打门外走进来,清丽素雅,温婉怡人,气质绝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明明将近四十,但面容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像是三十出头。
长公主极其和蔼地看着她,目光甚是温柔,让阳琮不由得心中忐忑—莫非,莫非她真的老少通吃,以至于这长公主对她起了倾慕之意?
“皇姐好风采,探花郎可是看呆了呢!”东羡笑道。阳琮急忙回神,眼观鼻,鼻观心。
长公主并非东羡同胞,然而在夺嫡之争中,给他起了很大的助力。东羡对这长姐,也颇为敬重,因而长公主在朝中也拥有一定的权势,只不过自从皇帝登基后,她便慢慢隐退了。
长公主看着温婉,实则粗放有加,十分对阳琮的胃口。只可惜,身为女儿身,不能娶得公主!否则,这一趟南朝之行,该有多大的裨益啊。
长公主清朗地笑道:“探花郎芝兰玉树,才真真好风采。可惜我膝下无女,否则也能够成就一份姻缘。若我早生个二十年,怕也随着那二八少女掷果盈车了。”
阳琮赞道:“长公主风采怡人,不输少女,不须早生二十年,便有无数人拜倒宫裙之下,爱慕公主的人,都可从长城头排到长城尾了。”
长公主笑声尤甚,道:“陛下可找了个好臣子,这张嘴,真是伶俐,让我喜欢至极。”
东羡笑望着阳琮:“这无数人之中,可包括你?”
“公主德貌让人高山仰止,臣尚需数年的历练才敢触之一二。”开玩笑,这种一看就是精明人的长公主,若是和她在一起,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提前曝光。然而皇帝并没有明确指婚,只是笑得意味深长,阳琮也只能傻呵呵笑着打着太极。
长公主见阳琮局促,倒替她解了围,道:“别逗这孩子了,年轻才俊我是喜欢,但探花郎委实太年轻了,正是应当历练的时候,以后好为社稷做贡献,我哪里好意思和皇帝您抢人呢?”
“既然皇姐喜欢,以后不妨让他多去公主府相陪,皇姐便更能够笑口常开。”东羡道。
阳琮越发觉得长公主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猫腻,然而却不及细想,长公主很快便离开,说是去后宫拜见一下她的生母诚太妃。
不过前头走了长公主,后头她还是要头皮发麻地面对笑里藏刀的皇帝。
自长公主走后,东羡就敛了笑意,自顾自地说起来,道:“朕的母后去世得早,长姐如母,长公主对朕看护甚多,只可怜驸马早亡,长公主又是节制之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她对谁袒露过旁的意思,却不想到你这外乡人,倒是得了她的青眼。”
俗话说,君子出口,驷马难追。眼见着他就要说出赐婚指令,阳琮连忙跪伏在地,痛哭流涕道:“陛下,臣……臣家里面那只是母老虎,断然不允许臣在外面胡作非为的!”
当她说到“胡作非为”四个字的时候,他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让阳琮如跪针毡,东羡道:“朕记得初见爱卿的时候,爱卿可是胆大妄为的,却没想到,不过数日,爱卿就变成了个惧内之人,不如朕赐她一杯毒酒,以全爱卿的自由之身,顺便再赐爱卿几个美貌男子?”
“臣觉得……臣家里的那只母老虎也挺好的。”阳琮壮着胆子,抬起头,却声如蚊蚋。
东羡那双流动着波光的凤眼斜睨着她,隐然有几分动怒之色:“爱卿,在朕面前要讲真话,须知道一个谎言需要编织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朕不至于糊涂,真话和假话,一般来讲总是能够分得清的。”
看着皇帝这样的眼神,阳琮不知她来南朝之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总觉得自金銮殿起,他就话里有话地针对她。她自认为隐瞒得还算得当,如今皇帝这样试探,也许便是想让她不打自招,满盘皆输。
如此想着,阳琮挺胸抬头,抑扬顿挫道:“陛下自然英明,火眼金睛,臣所思所想都逃不过陛下的手掌心,所以陛下,应当要为长公主同臣的终身幸福考虑—还是替长公主另择佳婿吧,臣实在是无福消受。”
“爱卿。”他突然打住她。
“嗯?”
“有什么隐瞒朕的,趁早交代,朕给你这一次机会。”东羡身体微微向后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紧。
“臣……嗯,其实臣和家里那只母老虎绝对没有陛下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啦,臣这么年少自然还是打着光棍。还有……”阳琮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让她的眼神看上去含情脉脉并透露着那种可望不可及的落寞之情,道,“臣好男色,所以初次见到陛下的时候难免情不自禁,折服于陛下的龙章凤姿之下,只是知道了陛下的身份,臣只能将这份情不自禁深藏心里。”
东羡默不作声,想必是觉得第一次接受臣子这么直白的表白有些不好意思。
阳琮见皇帝态度不明,又怕他今后会因此而疏离她,长叹一声,再度道:“可是臣偏偏有个见异思迁的缺点,便是前些日子见到了状元郎的赫赫风仪,心生倾慕之意……臣如今之愿,便是同状元郎一起,效命于陛下。陛下问起臣有何隐瞒,臣思来想去,目前也就这么一处,还望陛下切莫揭穿。”
“爱卿还真是见异思迁,给朕说了个惊天秘密。”东羡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然而阳琮却猛然间惊觉这句话不是伤害了陛下的自尊心么?不是摆明了说陛下不如状元郎的风仪吗?阳琮恨不得自掌嘴一下,只能惴惴地等着他的后文。
东羡看她那副畏缩惶恐的样子,隔了半会,垂下眸光:“起来吧,今后便好好效命吧。”
膝盖跪得有些发麻,见皇帝不再追问,阳琮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刚刚的惊疑而膝盖发软,一下子摔了个狗啃屎。
一阵笑声自头顶传来,却是皇帝完全不顾及她的脸面,欢畅地笑了起来,笑容格外招喜人,像是真乐,不是那种装出来的高深莫测。
“爱卿果然是解闷良物,如此不禁逗。”东羡拊掌大笑,那种严肃的气氛荡然一空。他走下御案,把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羞于见人的阳琮给拉起来,笑道,“朕并非无道昏君,还是很顾虑长公主的名声的,何况长公主待你如后辈,朕也无那意思,饶是有此意,爱卿不愿,朕难道还会勉强?不用这样扯什么见异思迁有断袖之癖。”
阳琮默然,纠结在这几个字上:“解闷良物……”
敢情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替她赐婚!故意这样一张一弛让她心惊胆战然后看她丑态!
“爱卿文不成武不就的,应当庆幸还有能给朕解闷的良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很愉悦,“满朝文武,曲爱卿可是独一无二的。”
真是世态炎凉,她乃是堂堂北朝公主,父母兄长皆宠她,在家中也是呼风唤雨,众星拱月的,偏偏到这北朝为官,却憋屈得和什么似的,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憋着一股气,然后蔫巴巴地道:“是,给陛下解闷是臣的荣幸。”
东羡满意地放过了她。
阳琮从御书房出来后,心里既憋屈又恼怒。瞒着夜合,偷偷拎了一大壶酒跑去找顾玠想喝个痛快。但顾玠此刻的状态却是平常那不解风情的模样,深沉地告诉她,他此刻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探花郎不要打扰他。
她只得将那壶酒再度拎了回去。仰望着天空,此刻月色迷蒙,曲府的院落里也种了几棵树,草色青青,石桌上倒映的树影绰约,风吹着树枝,有种忽明忽暗的感觉。
她坐在石桌上,不自觉地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人影在地上被拉长,有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感。
阳琮酒量历来就不是太好,稍喝了些酒就容易晕乎乎的,胆量也随之大起来,此刻也浑然忘了在皇帝陛下面前不乱喝酒的许诺。
怕酒后吐真言,阳琮不停地做着自我催眠:她是男子汉大丈夫,今年十四不是十六,父亲北朝人,母亲南朝人,小户人家,家里殷实,自幼饱读圣贤书,辛苦考得探花郎,没有根基没有后台,才不是北朝公主阳琮……她好男色,有断袖之癖,喜欢的是顾玠,不是南帝不是南帝……还有,不能忤逆皇帝!
阳琮碎碎叨叨地念着,突然觉得眼前的月光被遮住了,地上出现了个高瘦的影子,她吓一跳,仔细一看,看到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脸完美得没有瑕疵,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月下看来带了几分的冷清,像是还没冲破雾霭的晨曦,带着轻而薄的光。
“陛……陛下?”她再度吓了一跳,“您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如何不能出现在这儿?”皇帝陛下淡淡道。
东羡身上穿得极简便,身边也没有带侍从,独自一人。一身琉璃白布衣衫的他好似褪去了穿锦衣华服时的距离与威严感,变得像尘世间飘然的矜贵公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美好。他靠着她那么近,呼吸的热度都扑面而来,如鹅毛轻拨她的脸,让她觉得痒痒的。
阳琮歪着头,看了他好些时候,再度觉得,一个坐拥天下的英明帝王还能够有这样的风仪、这样的容貌,简直就是天地不公,造化偏袒。
她脑袋里一下子变得晕乎乎的,搅成了一团。东羡说,“爱卿曾说,不乱饮酒。”
她干笑道:“陛下的记性真好,臣都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了,陛下日理万机,还能记得。”
“如果朕没记错,上回你同顾玠一同面见的时候,也是刚刚饮完酒才来的吧。”
阳琮仔细地看东羡此刻的神情,他连爱卿都不用了,可见是多么生气,她傻笑,“陛下这回您记错了……那回是臣染上顾大人身上的酒气。”
“适才爱卿不是夸朕的记性好么,怎么这回就是记错了?”东羡微微眯眼,目光有些迫人,“不要妄想着糊弄朕。曲阳春,你说朕要怎么罚你的欺君之罪?”
她张大眼睛,道:“陛下,你怎么变得好多个,您刚刚说什么,臣好似听不到,臣刚刚又说了什么,臣应该在做梦?”
阳琮忍不住朝着那咫尺之距的圣颜上捏了一把,触手是腻滑而沁凉的肌肤,让人觉得爱不释手,收回的时候那种触觉还残留在手中似的。
她笑了起来,突然就觉得捏着他脸颊的时候他并没有那种高不可攀之感,倒带了一种生动的恼羞成怒。阳琮玩心大盛,还想再摸一下的时候被东羡制止住了,他握着她的手,带着不能忽略的力道,有些疼,将她这玩心给收回去了。
东羡的眼里染上了薄怒,白皙如玉的一边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红,哎呀,好似她刚刚捏得太重了,阳琮急忙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使劲儿地在他的眼前晃,道:“呀,这个陛下是真的!晕了晕了,好晕,我刚刚做了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东羡,醉酒了还不自知,朝着他的脸上呵了一口气,然后傻笑着往后头栽倒,意料中应该头朝地,从高处落下摔个四脚朝天……却是落入了一个怀抱,抱着她的人像是很想将她扔下去,却仍有着一丝的不忍心。阳琮趁着这机会,身体一转,两只手顺势搭上了东羡的腰,在她反应过来他是皇帝陛下之前,偷摸了一把,吃了满手的豆腐。
脑袋晕乎乎的,阳琮不敢看皇帝陛下的表情,从东羡的怀抱中挣扎出来,趁着他还没发火的时候,立马将剩下的酒给灌了个一干二净,脑海里开始倒数:三,二,一!晕……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敢睁开。只听到风吹着枝丫,发出哗哗的细碎声音,还有衣袖轻轻拂动的婆娑声。
听着听着,还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做了一场极其香艳的梦。梦中她左拥右抱着各色美男,正不亦乐乎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冷着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容颜美好得让万物失色,此时再看她身旁伺候的人,却觉得“三千粉黛无颜色”。
阳琮盯着那双如同深潭寒星一样的眼眸,蓦然就起了一个激灵,强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陷入了一场新的梦境,此刻的场景从纸醉金迷的北朝公主宫殿转换成曲府的小院,相同的只有那个负手而立表情冷淡的出尘男子。她站了起来,然后微微挑眉,脸上带着自认为迷人的笑看着他,道:“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臣自遇见你,做梦梦了多次,总算在梦中遇见了你!”
“曲阳春,你醉了。”东羡冷冷地说。然而越是表情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平日里的畏惧,此刻全抛之脑后,只怪美色误人,阳琮做了第一次见到他就想做的事情,用着极大的力气,“嗷呜”一口扑上去,愣是将没有防备的东羡扑得后退了几步,可惜在梦中他亦是与她作对,偏过头,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然后被他黑着脸扔了出去,摔了个臀部开花。
她毫不气馁,俗话说,高岭之花难攀摘。阳琮笑眯眯地拍了拍臀部,继续铆足劲,准备发动下一轮的调戏,“嗯,不错。不过,嘿嘿,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这可是我的梦里,陛下,从命吧,公子我会好好疼你的!”
阳琮仍然笑眯眯的,趁着他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再度朝他扑了过去。果然是梦里她最大,身体里好似有使不完的蛮力,可惜这蛮力最后都交到自己的身上去了,皇帝身体避开,她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她不信邪,再度站起身来,从各个角度开始袭击,最后累得坐在地上,浑身尘土,衣衫凌乱。东羡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同归于尽”的攻击弄得衣裳大敞,露出了一块莹白的肌肤,更让人面红心跳。
可惜即便如此,“美人”的气质也不摧折,即便衣裳乱了,仍然和在朝堂上高不可攀衣衫齐整的帝王一样。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道:“曲阳春,你是狗化身的吗?见人就扑咬。另外,你对人的称呼真是匮乏,遇到个人,就称美人。”
阳琮正贪恋地看着他胸前,期待再乍泄一些春光。听到这质疑她搭讪能力的话,腾地站起身,却没想到因臀部传来的剧痛败了气势,弱了下风,又坐到了地上,只得放弃扑咬政策,实行语言赞美,道:“陛下您可说错了,在臣的心中,只有陛下才当得起美人二字。”
说完,她心里想着,这真的是梦吗?她的屁股怎么摔得如此之痛!
东羡蹲下身,低头看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那顾玠呢?”
“顾玠啊……”她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思考到一半,突然觉得皇帝陛下此刻的姿势,颇有几分暧昧之感,这个角度,也非常适合吃豆腐。
“陛下。”她叫道,“您附耳过来嘛……”
东羡脸上难得有了迟疑之色,最终还是附耳过来。阳琮低头一笑,含住他的耳朵,同时双手用尽全力抱着他,趁着他侧开头挣脱的时候,朝着他的脸亲了过去,不死不休地黏在他的身上。等到东羡终于将这牛皮糖给甩开的时候,也让阳琮在他的脖颈间啃出了一排的牙印,整齐漂亮。
“放肆。”皇帝“美人”怒道,又随意地整了整衣服,却越整越乱,那从容淡定的表情终于不再。
阳琮不以为意,笑看着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陛下,您平日里那么记仇,让我敢怒不敢言的,也合该在我的梦里憋憋屈屈了!”
东羡的眼睛一眯,泻出些许的威芒,“曲阳春。”
“臣在。”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回道。
他恶狠狠地威胁说,“信不信朕让你丢官?”
“你敢!”阳琮怒道。此刻她怀疑起这个梦境的性质了,这是个噩梦吧,怎么会有丢官这么奇怪这么悲惨的字眼儿混入呢?
“朕有何不敢的,看来曲大人是执意要尝尝丢官的滋味了。”虽然语声很平淡,但那眼里却像是淬了寒意,冷飕飕的。
“牡丹花下死,丢官也风流。”她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刚的滋味。“朕即刻宣旨,罢黜你的官职,贬为庶民,打入天牢。”皇帝冷冷道。
冷风一吹,她脑海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听到他这话,心里一“咯噔”,话语已经控制不住地从口中说出,说道:“陛下!臣刚刚是胡言乱语不经大脑思考的,您看在我有一颗忠君爱国心的分上,不能罢免我的官职。”
阳琮暗叹自己真没出息,这些日子里所练出来的奴性发挥了惨绝人寰的作用啊,一被他威胁,她就丢盔卸甲了,口里说的都是那些求饶的话语,平日里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也就算了,怎么在梦里也不能够耀武扬威一把呢!
皇帝没有动容的神色,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的眼,情急之下,她道:“陛下,您说过,满朝文武,于解闷上我是独一无二的。人生漫漫,得一解闷之人是多么难得,既然陛下觉得臣于解闷一途上,挺有建树,陛下应当鼓励臣,对臣加以扶植,让臣能够在这条路上发扬光大。所以陛下,不用罢臣的官了吧?”
《佞臣手册》第二条,陛下说的都是对的,都是需要拥护的。她讨好地继续凑近他,然后学着讨好爹妈的样子,轻轻地在他的背后捶了起来。
东羡怀疑地看着她,怀疑她别有用心,后来看她安安分分的,便没有阻止。
她见事情有转机,趁热打铁地谄媚道:“陛下,给臣升官吧。”
“得寸进尺。”他挥开她的手,斥责道。
阳琮刚想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时候,却看到他眼里的寒意褪去,明白她刚刚所说的话已有了一些效果。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官职?”
“就像是当兵的哪个不想当将军,做官的哪个希望丢官?”阳琮道,“臣是需要人肯定臣的价值啊!好歹臣也是自幼饱读圣贤书之人,自小就定下了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伟大目标,只有官位节节高升,臣才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天下苍生献出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闭嘴。”
她缄默,好似她也学会了醉酒后的顾玠满嘴跑马的本事。望天,她想着以后给自己面部做修饰的时候,是不是应当将自己的脸化得苦大仇深忠君爱国呢?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吧,当越大的官,接触到的臣子才越多,百利而无一害。
“你饱读圣贤书?”他道。
阳琮点头:“我小时候总是吃饱了饭再去读圣贤书。”
“饿了肚子就不读了么?”
知己啊,她惊喜道:“陛下您怎么知道?”
“……”东羡默然。
阳琮侧过头的时候,再度注意到她和“美人”皇帝陛下危险的距离,看着他白璧无瑕的侧脸,心猿意马,再也控制不住。
她厚颜无耻道:“那陛下,再给臣亲一下嘛,这次要脸上!”
“曲阳春!”东羡这回再也受不了,“你成天脑海里能不能别想着这些事情?”
“食色性也。臣有疾,臣好色。”阳琮长叹道,肯定地看着东羡,“何况陛下这副容貌是百里挑一的。”
眼前皇帝的人影变成了好几个,均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充满着危险感,就像是随时要扑过来的猛兽一般,她不由得后退几步,却闻到了一股似有非无的龙涎香,巨大的身影覆盖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脑袋更晕了。她傻傻地盯着眼前的“美人”,眨眼间梦境里的场景又是一变,皇帝的身影变得迷蒙而缥缈起来,恍惚中,只觉近处有张床,她笑道:“春宵苦短,美人何必浪费?”
东羡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无奈,转身就要走,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他,居然就将他扑倒在地,她得意洋洋地压着他,然后朝他身上闻着,舌尖试探性地钻入他的嘴中。
他被她折腾得受不了,最后翻身将她压在下头,四肢扣在地上,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声音里有种无法忍耐的焦灼,“这是你自寻的。”
说完,便像是急迫报复的小孩,要惩罚她似的,吻住了阳琮,舌尖在她口腔中无序地翻搅着。
美人如陈年的佳酿,垂涎越久,味道越是美好,这才应当是梦里的感觉嘛。尝到了美人的滋味,浓浓的、浓浓的困倦之意袭来,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感觉没过一会儿,舌尖传来了一阵剧痛,让她不由得“嘶—”的一声叫了起来,但眼睛始终睁不开。
等到阳琮彻底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曲府的小院子,她躺在地上,浑身酸痛,所望的,是深沉月色,所听的,是风动萧萧。原本置在石桌上的酒壶,掉落在草地上,壶嘴缺了一角,好似发生的事情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只是那梦真实得有些怪诞,让她想起那些画面,仍然心有余悸。
身体酸痛得懒得动弹,头枕着手,翻了个身,再度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已经是天明。
她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布置,仿佛昨夜真的只是一场梦。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她将夜合叫来,问她昨晚府上有没有人来拜访。
“没有。”夜合如是说。阳琮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儿。
夜合心中憋着一股子气,此刻开始爆发,数落了她好些时候,她道:“公子啊,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拿你的身体当作什么?瞒着我,喝了那么多酒,酩酊大醉,喝完还给我发酒疯,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旮旯角落去,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尤其是屁股,一片淤青,脖子被虫子咬得都是红包,居然还能安然地睡着?若非灵芝和妙药将你送回房间,你今早进来,怕是已感染风寒了。”
阳琮不想听她的连珠炮语,急忙以公事为理由,出了府,去了翰林院。
午时接到皇帝传召的时候,她很是纠结。昨夜的梦虽然十分模糊,记不太清,但是却表明了一件事,便是这些日子对皇帝陛下的意淫从来不曾少过。
直至进了御书房,看到皇帝陛下脖颈间难以忽略的一排小小的暧昧的牙印的时候她郁结的心情荡然一空,八卦之情开始活跃,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牙印瞅,连皇帝的话也不曾听进脑海里,心想着是哪位后宫佳丽如此凶猛,竟在如此显眼的位置留下记号,果然彪悍!不过好像他比较清心寡欲,后宫的人数不多,后位空悬,身居高位的妃嫔只有一位柔柔弱弱的柳妃,总之,哎……
阳琮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他道:“陛下,要节制。”
“节制?”东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有种羊羔被狼盯上的错觉。
她点头,继续道:“陛下虽春秋鼎盛,身强力壮,但也要顾虑到娘娘的娇弱身体,须知有个俗语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唔,还有句话叫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她本是想做一个高风亮节的谏臣,同他论述一番大道理,没想到他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硬是把她的胆量给瞪了回去。只听他不无讽刺道:“爱卿果然是博闻强记,张冠李戴的本事堪称本朝一绝。”
她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陛下没来由地对她发火的行为很是欠妥,尤其是先前还是笑着的,结果一下子变脸了,如此多容易让臣子们寒心啊。
阳琮真诚地建议道:“陛下,臣觉得您对臣是有成见的,您要抛弃这种成见。”
东羡看都不看她,很不想理她的样子,枉费她努力调动内心真诚的情感。
“臣觉得吧,陛下知人善任,让臣这个胸无点墨之人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岗位,这点臣非常荣幸及感激。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能抓着臣曾经犯过的错误不放,应当要正视臣的优点,能不能不要想着成天揪着我的小辫子呢?这样让臣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就丢官了。臣虽然才富没有五车,但见多了世面,脑袋里的点子还是有一点儿的。”
“曲阳春。”她在这边费了半天的口舌,东羡终于道,“朕给你升个官吧。”
“啊?”阳琮欣喜若狂,却猛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再仔细一想,却让她觉得浑身一寒,难道……莫非……
“你不是想升官吗?”东羡反问她,对她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她隐约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狐疑地看着他。
果然!他道:“最近边疆不是很太平,爱卿去攒些军功,回头朕就给你升官。”东羡一副为难的样子,“爱卿的资历尚浅,朕虽有心,然而毕竟有着群臣的压力,曲爱卿可要体谅体谅朕。”
阳琮道:“……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臣怕回不来效命陛下了!”
东羡露出了然的神色:“朕只是让你在后方当监军,又不是上前线去冲锋陷阵,遇到敌情自个儿跑得快就好了,相信爱卿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吧。”
“陛下,我真能跑吗?”
“说好了,你一个人跑朕不追究,不能带着大军跑。”他说。
阳琮还是很犹豫。东羡在旁边淡淡道:“监军在我朝,可是五品的官呢。”
她现在是正六品……五品!那不是瞬间连跃两级!在朝中可是要熬上好多年的!阳琮眼睛一亮,道:“陛下,臣去!”
临到她要离宫的时候,东羡突然在她身后悠悠地道:“记得,莫要喝酒,朕不希望再说一次下不为例。”
“臣绝对会滴酒不沾!”阳琮立马保证。
东羡的目光有些严肃,声音听起来又十足的冷淡:“在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爱卿这么细皮嫩肉发育不全的,又生得清秀,不要喝醉酒了逮到个人就又是亲又是抱的,不仅影响不好,军营里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等下还把自个儿给赔了进去。”
这话阳琮越听越不对,生得清秀算是赞美她,告诫她军营里的男人如豺狼虎豹是好心,其余的……她登时如同五雷轰顶,梦中的情景走马灯一般地在脑海里重现……她似乎是将皇帝给轻薄了?他脖颈上的那一小排牙印,莫非是她印上的?一个激灵,目光再度瞟向陛下尊贵的脖颈,像触电似的再收回目光,又落在皇帝波澜不惊的脸上。
她对他如此冒犯,他应该要不留余力地将她从这殿中扔出去,或者当场直接将她拉出去砍了,结果却是这样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聊了这么半会儿的天。
他是要顾忌自己名声的,毕竟发落她是要有理由的,否则就是滥杀,但那理由不能是……她调戏了他吧?这招把她扔到战场里自生自灭的主意,真是一箭双雕啊!
阳琮深沉地得出了个结论,皇帝果然是忍者神龟啊!
不过昨晚她厚颜无耻地让皇帝给她亲脸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得脑壳都疼了,还是没想清楚。
回到府中,阳琮向人打听了战事。边疆不是一般的不太平,而是北朝动员了十万的精兵在两朝的分界处,操练兵马,挑衅之味十足。眼看着战火就要燃起来了。
原先位于南朝西面的蛮夷总是不停犯边,来南朝后,她也没有接到北朝内兴起战争的消息,是以她不曾想到与南朝有停战盟约的北朝头上去。
南北朝多次交战,让北朝的国库日益空虚,短时间的休养生息,不足以支撑一场战役。若真想发动战争,起码需要先削减南朝实力,比如说弄场让南帝焦头烂额的内乱。
从两朝的联姻来看,南朝亦需要一定时间来安定政权休养生息。
这次的挑衅,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可惜她到南朝怕暴露行踪,给北朝寄去的书信都是无关痛痒的,涉及机要的需更周详的传递途径,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记得殿试的时候,皇帝曾经说,只要北朝不生乱,他是想要保大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倘若是生乱了呢?阳琮如此一想,遍体生凉,不由得问夜合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南帝故意将北朝给逼反了,想要趁此机会将北朝灭国?”
说完,她又自行解答道:“不大可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朝底子比南朝深厚,即便如今实力不济,南朝勉强攻下北朝,也会实力大损,让人乘虚而入。否则不会没有什么迟疑便答应联姻。”
夜合沏一杯茶拿在手上,道:“公主,你现在可是南朝的正五品侍读,忧思过重会导致衰老。依我说,那些打打杀杀的行为都是男人们的事,公主金枝玉叶的,还是少管这些。”
阳琮瞪了她一眼,觉得想太多确实无济于事,如今紧要的,是她将要上战场。不管怎样,长叹一声,她是必须要趁着这回偷偷回北朝看上一看了。
“哪里是男人们的事,我这不是就要被派去战场了嘛!”她对着夜合道,顺势将她手上的茶给拿了过来,“看吧,看吧,南帝对我还是有着疑虑的……”
阳琮低头抿了一口茶,却发现这茶十分之烫,忍不住一口喷出,吐出舌头,用手掌猛扇,“啊……烫死我了。”
夜合露出无奈的神情,“公主你就是急性子!你刚刚说什么——去战场?”
阳琮悲伤地点了点头,夜合深吸一口气,同她一起数落了皇帝,然后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退下,再出现的时候,却整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平安符,还有护心镜,各式各样的铠甲,钱如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了。
与此同时,阳琮则在《佞臣手册》中记录了血泪一样的第三条:坚决不能发酒疯,露出本性,忤逆皇帝。
写完之后她想,这曲府中的守卫需要加强加强了,皇帝陛下在她府中流连了大半夜,竟然没有半个人发现,或者说,发现的人已经被他给串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