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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曼嘉大厦顶层的天幕泳池,晨曦从四方透进来把水面照成了浅蓝色,项明章游了两千米,最后半程,岸上走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抵达终点,项明章从泳池上来,浑身肌肉淋漓地滴着水。
许辽上次打电话之后,多待了一天,昨晚连夜从宁波赶回来,一早来当面汇报,他递上毛巾,说:“项先生,有新进展。”
项明章接过毛巾披在肩上,走到休息区,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旁边是许辽带来的一封文件夹。
项明章打开文件,抽出里面的资料,说:“辛苦,吃点东西吧。”
许辽握起刀叉,边吃边道:“那块墓园的价格在宁波当地数一数二,说明姚家的经济条件不错,我照着这个思路排查,然后锁定了目标。”
项明章翻看很仔细,这户姚家人的祖籍就在宁波,三代富庶,估计祖上有些家底。
实施改革开放的政策后,姚家顺应时代潮流,创办了一家贸易公司,生意经营得不错,后来举家移居到了杭州。
姚家公司的创办人,叫姚徵,是一位女士,年逾七十岁。
这些年一直是姚徵出资为沈作润的墓进行搬迁和打理,每年清明节,她会专程回宁波祭拜。
项明章问:“姚家和沈家是亲戚?”
许辽说:“没查到关联,亲戚的可能性不大,也许是故交好友。”
经逢战乱年代,多少人连至亲都无法顾及,能坚持大几十年为一个外人绵延身后事,双方的情谊一定相当深刻。
项明章翻过一页,是一间寺庙的资料,他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许辽也不确定有没有用,说:“连带查到的,这是宁波本地一间寺庙,本来名不见经传,姚女士捐了一大笔钱帮忙翻修,每年清明节除了祭拜沈作润,还会去庙里上香。”
项明章道:“姚女士信佛?”
时间紧张,许辽只在寺庙匆匆打听了几句,说:“她给一位已故的僧人供奉了牌位,主要是祭拜那个人。”
项明章盯着那位僧人的信息,法号“忘求”,1969年就去世了。
年代久远,找不到更多的内容,项明章推算了一下时间,这位僧人和沈作润相差几岁,曾经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或许二人认识?
项明章回公寓换好衣服,不知不觉穿了一身严肃的黑色,表柜拉开,摆着十几块不菲的名表,那只素净的银色怀表安放在中心一格。
“卍”字纹,佛教。
项明章心头一震,那位僧人会不会跟怀表有关?
本来断掉的线索能否和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楚识琛说过,受信佛的长辈影响……难道就是这位法号“忘求”的僧人?
项明章立即否认了,他大概昏了头,“忘求”1969年离世,楚识琛现在不过二十七八岁,两个人绝不可能产生交集。
波曼嘉公寓楼下,许辽的越野停在路边,等项明章出来上了车,他发动引擎问:“项先生,去公司?”
项明章当机立断道:“去老项樾。”
姚家开的是贸易公司,也算有头有脸,如果贸然用私人名义去联络,恐怕会引起对方的防备。老项樾做贸易起家,生意覆盖国内外,要搭上线就容易多了。
无论如何,沈作润的墓已经找到了,只要联系到姚家人,尤其是姚徵,一定能了解一些沈家的事情。
到了老项樾的总部,项明章下车前说:“查到的这些东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许辽帮项明章办过很多事,唯独这次不清不楚,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查一个上世纪的银行家,但他不会多话,说:“明白。”
项明章放心道:“白兰地不错,改天再谢你。”
下了车,项明章掏出手机,给楚识琛发了条微信。
总裁秘书室,楚识琛读完消息,在系统内发布临时通知,上午的会议推迟到下午三点。
午后,项明章及时赶回来开会,在阑心面谈的时候胡秀山默认了,二次交流会提前举行,项目组也要尽早着手准备。
楚识琛虽然负责商务工作,但开会依旧坐在秘书的位置,项明章在他身旁,说话很方便:“上午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特别的。”楚识琛道,“剑兰新开了一簇花算不算?”
项明章用杯子挡住笑意,喝了口水:“算,秘书室发生的都算。”
最近大大小小的会议爆发,大家都不那么讲究了,姿态放松,楚识琛左手撑着太阳穴,右手指间把玩着一支笔。
会议中途,项目经理正在讲话,彭昕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按照规定一般情况不允许接打电话,但彭昕想都没想,立刻跑出会议室接听。
众人面面相觑,猜到不是普通来电,项明章说:“暂停一会儿吧。”
三五分钟后,彭昕奔回来,兴奋地说:“项先生,楚秘书,刚才胡秀山的秘书联系我,要进一步谈谈咱们的计划。”
大家听见这个消息为之一振,楚识琛淡然地点了点头,对方回复的速度比他预计得更快,资金问题果然是项目的命门。
项明章说:“识琛,你继续负责。”
楚识琛不由自主地侧一下脸,然后接过话题:“既然有了回复,接下来我们要把详尽的分析内容做出来。”
商务组成员纷纷点头,主管说:“我们一直在准备。”
楚识琛道:“给胡秀山过了目,就可以跳出信息层面,安排官方和银行进行实际交互了。项樾处在杠杆的中心,一定要兼顾过程的效率和最终的效果。”
彭昕说:“关于需求的问题……”
“放心,对方明白。”楚识琛胸有成竹,“彭总监,你保持和胡秀山秘书的联系,我想会有收获的。”
项明章在心中计较,这个项目起步至今,遭遇意外打击,从起死回生到现在柳暗花明,每一步都离不开楚识琛的作为。
跟着全盘计划一起展露的,是楚识琛强韧的锋芒。
会议结束,大家出去了。
楚识琛合上笔记本,工作时间,而且当着一众同事的面,向来严谨的项明章没有称呼他“楚秘书”。
他问:“项先生,刚才怎么直接叫我的名字?”
项明章说:“你在项目组担任的不是秘书身份,但也没有临时加一个名头,我就喊你的大名了。”
两个人从会议室出来,拐上一截长廊,楚识琛道:“其实没关系,叫什么都无所谓。”
项明章停下,问:“不委屈吗?”
楚识琛摇了摇头,他的经历太厚重,一个公司内的头衔就像一粒尘埃那么轻,他压根儿没有考虑过。
在这个世界,他求索的新征程有难有易,处处皆是体会。
至于财富,名望,他掌握过又抛弃了的,楚识琛说:“我只希望把工作做好,把公司办好,其他的东西无足轻重。”
项明章承认自己偏心,这番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会觉得虚伪,但由楚识琛说出口,他深信不疑。
不过作为老板,有失偏颇终归不正确,项明章走个形式,质疑一下:“别的都不要紧?之前不是还问我要加班费?”
楚识琛反驳:“我读过《劳动法》,要加班费是因为我遵纪守法。”
“那别的还想要吗?”项明章暗示,“比如上级的青睐,上级的赏识……上级的私心。”
就在公司里,楚识琛简直不好意思听下去,他快走了两步,一抬头,看见长廊墙壁上挂着一卷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摹本。
楚识琛脑筋一转,问:“上级,你喜欢王羲之的书法吗?”
项明章说:“要是不喜欢,挂的可能就是颜真卿了。”
楚识琛道:“我也很喜欢,还喜欢王羲之的一句诗。”
项明章问:“哪一句?”
正中楚识琛下怀,他借诗回答之前的玩笑:“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
项明章愣住,静照在忘求……
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真的存在某种渊源?
楚识琛只顾着欣赏书法,没注意项明章的反应,这句诗是他幼年练字时记住的,静下心,忘记欲求方能达成境界。
每每写得不够好,他就反复念叨这两句,管家在一旁伺候笔墨,抱怨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行至卷尾,楚识琛回过头,发觉项明章停在原地,他刚要开口,手机铃音突兀地在长廊里回荡。
项明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露痕迹地接通。
楚识琛隐约听见一声“项副总”,应该是老项樾那边打来的,他识体地朝前走远一些,彻底听不到了。
项明章开口:“是不是有信儿了?”
五分钟后通话结束,项明章追上落下的距离,十几米远,足够他斟酌出一个决定。
走到楚识琛面前,项明章说:“我要出趟差。”
楚识琛没想到这么突然:“老项樾那边的业务吗?”
“算是吧。”项明章道,“胡秀山这边你全权负责,按你的步调去办吧。”
楚识琛点点头,没忘记秘书的本职:“你去哪里,用不用订机票?”
项明章说:“很近,浙江杭州。”
楚识琛讶然道:“你梦见去浙江出差不带我,居然应验了。”
项明章说:“今晚就走。”
“这么急?”楚识琛问,“那你要去几天?”
项明章也不确定,兜兜转转,拼拼凑凑,查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这一趟是真相大白,还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甚至有一点害怕,害怕得知一份他不能接受的实情。
项明章从来不肯吃亏,他微微张开手,向一切的“源头”讨要安全感,说:“让我抱一下你。”
楚识琛紧张道:“不行——”
项明章已经拥上来,抬手按在楚识琛的后颈,锋利的西装领子和他长着薄茧的指腹,不知哪个更叫人痛。
楚识琛周身僵硬,又被项明章揉散了筋骨。
项明章道:“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哪有下属交代上司的道理,可楚识琛心神摇晃……他已忘却那片土地的旧影,喃喃地说:“浙江物候宜人,请你代我看一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