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方壶山的风景美吗?

蘑菇猫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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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

    楚焕确实没有因此荒废朝政。

    或许他再狡猾些,偶尔装一装无道昏君的样子,章缨便会入宫来督促他了。他也不必每日里借着木雕来偷偷的思念。

    可他偏偏就是个重诺之人。年复一年,都在绞尽脑汁,将朝政琐事处理得更加完善。

    他始终勤俭。年节不举办宫宴、也不喜各类珍宝、每日里只食五菜一汤、寝宫亦是简约得很。

    若非说有什么奢靡的喜好,也就唯有章缨怀中堆着的这些珍稀布偶了。

    “你每日里就抱着这么多的小天禄睡觉吗?”章缨问道。

    “有何不妥?”楚焕面不改色。

    章缨觉得是有些不妥的。看着楚焕理所当然的样子,却又一时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妥。只得小声嘟囔着:“你也不嫌硌得慌。”

    楚焕挑眉,没有言语。

    良久

    楚焕轻声唤道:“章缨。”

    “嗯?”章缨正专心摆弄着手中的众多个自己,觉得哪个都很好看。

    “明日,五十年期满。我想禅位于太子。”许是怕章缨不允,又补充道:“我如今强撑着,总算挨过了五十年,没有辜负对你的承诺。”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或许是托了你那羽毛的福,也或许是因着尝过许多药草。我的样貌看起来还没有那么老。”

    楚焕摸了摸自己的脸:“可章缨,即便我始终刻意回避着,如今终究已是六十九岁的高龄了。你可知,这把年岁在凡间意味着什么?”

    章缨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风采依旧,与她在凡间看到的老者并不相同。

    唯有满头的青丝已然花白,到底还是抗不过岁月摧残。

    楚焕仍徐徐说着:“近日,我越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出宫去走走,看一看我劳碌了这许多年,都为黎民百姓做了些什么。”

    章缨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做出笑的表情来。唯有痛快应着:“理应如此。”语气同五十年前庭院之中,与楚焕达成约定之时,如出一辙。

    原本当初,五十年之约也只是章缨随口一说。毕竟凡人的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不可控制的。

    她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赠与他,本也只是觉得,自己的羽毛比他房中那许多玉雕的摆件更好看些,想给他留一个念想。

    她并不知晓那羽毛中裹含了她的灵气,会使凡人延缓衰老。

    章缨从没有打算将楚焕强行留在这纷杂的世间。

    若是楚焕只做了三十年圣明君主就撒手人寰,她当然也是不会怪他的。

    可他却固执得当了真。

    古板木讷与机敏睿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情,怎么会同时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章缨想不通。

    …

    四月二十五,芒种。

    风吹麦成浪,蝉鸣夏始忙。

    这一日,本是民间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夏熟的作物要收获,夏播秋收的作物要下地,春种的庄稼也要打理。

    偏偏今日,皇家也是极忙乱的。

    帝王退位,太子登基。

    消息来得十分突然,却又好像早已经做足了准备。在如此伧俗的筹备之下,众多礼仪规程竟也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十分顺利。

    自清晨忙碌到午时,传承仪典过后,太子还要去佛堂敬香、去宗祠祭祖,尚有许多事情要做。

    楚焕倒是先清闲下来了。

    今日的他看起来心情格外好。禅位仪程结束后,他就命人将步撵抬到了清缨院。虽改了名字,却还是他做皇子时所住那间的院子。

    也正是与章缨初见的那个院子。

    院中一切陈设如旧,显然常常有人清理打扫。

    过往每每国政烦心、失眠之时,他便摆驾此处,只需卧在软榻之上便可安眠。

    暖风轻拂,庭院内树影婆娑,别有一番雅致。

    楚焕命人将书案搬至庭院中,一切物什摆放妥当后,挥手命宫人退下。

    章缨自暗处现出身形,只见楚焕正端着一盘蜜饯向她递过来。

    “糖渍梅子。”楚焕说道:“今日芒种,按凡间的习俗,是要吃梅子的。”

    章缨接过楚焕手中的瓷盘,拾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咬在嘴里,入口清甜,回味中有些淡淡的酸。

    脑中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章缨没有捕捉到,连忙又吃了一颗。

    楚焕只浅浅笑着,用竹筷夹起一颗又一颗梅子,逐一丢入沸腾的小锅中。

    他的动作仍是儒雅,柔声道:“这梅子,我前月便命人清洗晾晒,今日煮来,刚刚好。”

    “从前,我喜欢以盐煮梅,觉得涩中带酸,别有一番滋味。”楚焕说着,又向锅中夹了一片紫苏,继续道:“可如今,我兴许是老了,越发喜欢以糖煮梅了。”

    章缨没有说话,只不停向嘴里塞着糖渍梅子。她觉得这滋味好像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院中的树上落下一片黄叶,飘飘荡荡,终是落在了章缨头上。

    楚焕伸手拂下那片叶子,恍然问道:“章缨,方壶山的风景美吗?”

    章缨愣了愣,停下了手上拿梅子的动作,又将嘴里的梅子也囫囵咽了下去,回答道:“自然是极美的。青山碧水、钟灵毓秀。”

    因方才咽梅子急了,章缨有些噎,倒了杯梅子酒,喝了一口。

    “如此甚好。我死之后,你便将我葬在方壶山吧。”楚焕语气平淡,与方才谈论风景节气时无异。

    章缨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刚喝的梅子酒来不及咽下,又呛得一阵咳嗽。

    “你可要时常来看我,莫叫我的坟头长了草。”楚焕看着章缨被呛到的窘态,神色悠然。

    “那你可难有清净了,我山上的小雀鸟可吵得很。”章缨如此答复,算是应允。

    “这一生,自你现身于我院中那日起,便注定再难清净了。”楚焕闭上眼,喃喃道。

    章缨以为此话是在怨她。

    他原本平静如水,淡泊得很。是她硬要将他拉入波谲云诡、暗流汹涌的朝局之中,劳心费神。

    “那你可曾怪我?”她心虚问道

    楚焕仍闭着眼:“傻姑娘。”语气中尽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