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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声半晌没动静。
他的表情、动作,神态、呼吸,甚至于在指间那支烟飘出的烟雾,都随着阮然说出的话一并静止了。
他背后是辽远灰蒙的雨幕,他仿佛是天地这副油画中静默的一员。
过了好一会,沈浮声收回视线,留给阮然线条分明的侧脸,语气闲散:“阮小姐,没想到你喜欢这种。”
“早该让那女人打几个电话,得省我多少力气。”
阮然瞟他一眼,没搭腔。
实际上,阮然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她的心脏在胸腔下跳动着,速度比以往要快很多。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
只是方才,和管家告别,她向这边走来。
远远看着沈浮声,站在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花圃旁。
沈浮声并不像是会爱一圃花的人,他面前的那些花草显然更符合沈夫人的审美,和厨房那些热热闹闹的粉色贴纸相得益彰。
让阮然想起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很小,也不是特别方便,却和母亲生前,自己与她住的地方如出一辙。
走到沈浮声身边时,湿润而凉冷的空气贴上她的皮肤。
将落未落的深秋暮雨下,旷远渺茫的天地苍穹中,他们是恰好相遇的两人。
半晌没人说话,那支烟吸到了尽头。
沈浮声将烟头按灭在旁侧的烟灰缸里,转过来看着阮然。
他的目光是一种奇异的专注,似乎在端详阮然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抑或退缩。
那双桃花眸如同冰封的深海,阮然看不到其下的波涌,只一瞬不瞬地回望回去。
沈浮声向前一步,把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又抬起手。
阮然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在最后停在了原地,被迫抬起头看他。
他的五指修长,覆着很薄一层肌肉,轻易可感受到其下的力道。
同他本人一样,象征着权势与危险。
那只微蜷的手在阮然的脸侧悬空,如果舒展开,便能握着她的下颌与脖颈,再收紧,便能让她在一瞬间窒息。
但是没有,沈浮声的指尖只是微微动了动,就又放下了。
随后短促地笑了一声:“胆子还挺大。”
阮然不动声色。
沈浮声收回视线,回到原地,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先回去吧,回头联系。”
-
说是再联系,实际上,阮然回去后的半个月,没有收到沈浮声的半点消息。
她还在剧组的时候,沈浮声还乱献殷勤,请全组人喝茶,时不时还要往她的微信发点什么。
现如今她杀青了,奶茶也没有送,微信里更是一声不响。
阮然是不着急,只是有人先替她坐不住了。
周末时,阮南霆打电话过来,询问她与沈耀结婚事宜。
“我不会和沈耀结婚。”阮然说。
阮南霆没有想到,他给了女儿足足半个月时间考虑,最终的结果却仍然如同铁板一块,钉子都钉不进去。
“我之前说的你根本就没有听么!”阮南霆压着火气道,“我养你到现在,花了多少心思与精力,不说让你回馈多少,现如今面临危机,你就眼睁睁看着家里破产吗?”
阮然静了静,说:“你本来也是有义务的,不是么。”
阮南霆与余轻霜的爱情故事,早些年在坊间盛传。
阮然的母亲余轻霜的出身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出身书香门第。而阮南霆则是根系庞大的阮家其中一支的独子。
两人在学校相识,随后相爱,然而两人家庭落差太大,阮家无论如何不同意两人的婚姻。于是阮南霆与余轻霜私奔,两人结婚,生下阮然。
然而好景不长,富贵的贵公子无法接受骤然的生活落差,阮家断供后,两人的生活颇为艰难,对彼此的感情也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最终阮南霆与余轻霜离婚,阮南霆回阮家另娶,余轻霜带阮然独自生活。两人分道扬镳。
那时阮然不过两岁,还没有什么记忆,对父亲也没有额外深厚的感情。从两岁到十四岁,她一直跟着母亲长大。
由于当年的私奔,余轻霜的父母一直对女儿颇为失望,哪怕余轻霜离婚,也不接受母女两人。
余轻霜便带着女儿独自在外生活。
阮然十四岁的时候,余轻霜病重去世,阮然最终被接回姥姥与姥爷家。但两人年事已高,唯一的女儿又英年早逝,两位老人悲痛不已,不到两年,便接连撒手人寰。
那之后,阮然开始了漂泊的生活。
先后失去了母亲,姥姥与姥爷,阮然在母亲那边的亲戚里,被偷偷冠上了克星的名号。而阮然那时又患上眼疾,行动不便。
因此在阮然的姥姥姥爷也去世后,余家剩余的其他亲戚便没有人愿意接管阮然。
最后还是一个诵经念佛的亲戚把阮然送到了灵泉寺,也算给她找个去处,仁至义尽。
这么些年,阮南霆作为一个父亲,始终缺席,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关心或闻问。
而在阮然在灵泉寺住了半年多后,才突然出现,将阮然接回阮家。
缺席多年,为何又突然出现。个中缘由,阮然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阮南霆做这些事甚至没有超出原本的责任,是他本应承担的义务。
阮南霆很少听到女儿直接反驳他的话,愣了一下才说:“所以我履行了我的义务,那你也有你的义务。你以为回到阮家,就和普通人家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
法律规定的义务与这些庞大家族的潜规则自然不同,但阮然也无意与他争辩,只是说:“你不用再问我,我有我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拍《荣华》的片酬先给你一部分,”阮然道,“剩下的再等一等。”
“那怎么可能够呢?”阮南霆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你觉得南宇漏的洞你那点片酬就能填满?太天真了!”
阮然没有再回答,挂了电话。
-
又过了两天,阮然去了公司一趟。
阮然签约的娱乐公司是国内最大的星华娱乐,说起来,和沈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沈浮声实际会参与多少内部事务管理,阮然并不清楚。
本来沈家的产业覆盖方向很广,沈浮声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抵达公司,阮然到了自己专用的会议室,经纪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经纪人名叫陈庆,手段老练经验丰富,为人风趣随和。前些年也是一线人物,不过现在隐退幕后,手下只带几个艺人,阮然是其中之一。
见阮然和小灿进来,陈庆转了转手中的笔,示意让她们坐。
“你上次让我帮你多找些资源,我就扩大了筛选条件,”陈庆把电脑摆过去给阮然看,“现在想约你的人很多,但有的付不起价格的,我就给删掉了,剩下的这些都是还可以的。”
阮然看了一遍,都是一些一线的资源,但又不是最拔尖的那一批,究其原因,还是阮然这些年工作强度不高,没有持续刷自己的关注度。
但以陈庆的能力,拿出来的这些似乎并不是终点,阮然抬头问他:“还有么?”
这些资源事少钱多,实际上是阮然此刻的最优之选。
陈庆笑了,一副瞒不过你的表情,欣赏地看了看阮然。
阮然今天穿一身雾霾蓝的毛衣,皮肤衬得尤为白皙,面容上的清冷尤甚,显出冷静与果决。
陈庆转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点了几下鼠标,打开了另外一个页面,给阮然看。
方才的那些确实不是他认为给阮然最好的选择。
都过分简单,没有任何挑战性,于阮然的事业发展并无益处。
但他念着阮然前一阵子嘱托他的,想着多给些钱,便优先给出这些。
而现在他给的这个待遇也异常优厚,除却一些问题。
阮然滚动鼠标滚轮上下扫过剧本,是一个圈内资深导演准备拍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小说本身文学性极强,电影也肉眼可见会有非常显著的上限。
而且主角从事的也是舞蹈相关,很适合阮然。
陈庆知道,当年阮然为了沈耀,放弃了自己追求多年的舞蹈事业,因而在他为阮然挑选片约时也会额外关注这方面的角色。
只是……
阮然往下翻了几页剧本,又回到第一页,抬眼看到已经确定的部分人员名单。
陈庆知道她看到了,便说:“动作指导是周生林。”
周生林。
能请到周生林,足以见得导演对这部电影的重视,以及其背后资本之强大。
只是对于阮然来说,问题也在这里。
前些年,她为了沈耀而踏入演艺界,拒绝的那位舞蹈界的大拿。
就是周生林。
周生林至今不愿同她出现在同一场合。
阮然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陈庆说:“你先把剧本发我一份。”
陈庆笑笑说:“好,就知道你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阮然笑了,这都说的什么话。
谈完工作,陈庆开始与她谈天,一脸八卦地从桌子那头绕过来,问她:“哎,怎么样?分手之后有什么新桃花吗?”
说着,五指还聚起来捏了捏,做出一副桃花的模样。
小灿本来坐在后面玩手机,听到这句话,也猛地抬起头加入了八卦大军。
阮然:“……”
看着两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阮然也不禁思考。
沈浮声的那支,到底算还是不算桃花呢?
按俗常的标准讲,自然是不能算的。并非什么浪漫的邂逅,也不能考量有几多真心。
若真要说,大概是一支被墨浸得通体漆黑的黑桃花。
倒也适合他,那样一双桃花眼。
小灿见阮然陷入思绪,脸上笑意更盛,点了点那边的陈庆,与他交换八卦:“前一阵有一个大佬追阮然追的可紧了,给她买了条五百万的披肩,还专门送她回家。”
陈庆问:“沈浮声?”
小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陈庆眨眨眼,狡黠道:“五百万的事迹太出名了,我前两天来上班,遇上几个十八线都交头接耳。”
“然然,你知道你被起了个外号吗?叫阮百万。”
阮然:“……”
“诶,”小灿又说,“最近好像桃花期,我刚在许助理朋友圈里看到说,他在起草婚前协议。”
阮然的呼吸一顿。
陈庆哇了一声:“这么厉害,让我瞧瞧。”
小灿便把手机摆在桌上,阮然本就坐在中间,此时看得一清二楚。
许焕发的这张照片是一叠很厚的A4纸,看不清内容,却看得出工作繁重。
配字是一个加油的表情,又说,起草婚前协议,胜利就在眼前。
小灿疑惑道:“不过,怎么结婚还要写这么厚的婚前协议啊?许助理是不是什么豪门?”
陈庆瞟了一眼有些发怔的阮然,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谁知道呢?有钱人的情趣我们不懂。”
……
阮然离开后,陈庆坐在会议室里转了会笔,没有着急走。
过了会,手机在桌上响起,他接起电话。
收起了在阮然面前随和开玩笑的神情,态度变得尊敬。
“沈总。”
对面说了些什么,他回答:“嗯,给她了。”
“她说先看看。”
电话那头又嘱咐了些什么,陈庆回答:“知道了。”
当电话结束时,陈庆低声说。
“沈总,预祝新婚快乐。”
-
光怪陆离的酒吧,远方的舞池里闪动着人影,人群躁动。
吧台边,有两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人长相优越,身着非富即贵,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一位身着酒红色小礼服裙的女性,端着一杯酒坐在男人身侧,媚眼如丝,问道:“帅哥,请你喝一杯么?”
沈耀握着杯柄,周身气压很低,听见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滚开。”
女人看他心情不好,也没多做纠缠,耸耸肩,又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胡一成在旁边陪他喝酒,随口劝道:“不挺好的吗?刚才那个,盘正条顺,一定带劲儿。”
沈耀瞥他一眼:“少在那胡说八道。”
胡一成无所谓道:“你们不是都分了吗?”
胡一成从沈耀口中知道两人分手的事情,但由于沈耀拉不下脸说是阮然甩的他,胡一成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沈耀和对方分手了。
能主动提分手自然没什么感情,而现在,沈耀的烦躁不过是不习惯单身状态罢了。
沈耀又喝了口酒,苦涩的酒液滑入喉头,他懒得和胡一成解释。
自从上次自己在阮然与浮声面前吃了瘪后,阮然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而他的心情也日益烦躁,每次回到家中看见阮然尚未带走的东西,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摔东西。
阮然为什么会和沈浮声在一起?
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牵扯上的?
要是别人还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恨的沈浮声。
实际上,沈耀对于沈浮声的了解并不算多,主要都是听他的妈妈林如谈起,而她谈起时,语气多有对沈耀的责备与不满。
因为沈浮声是他的同辈,仅仅比他大了一岁,却能在沈家把握大权,让沈家上下都对他俯首低眉。
林如又贪恋财势,便常常拿他与沈浮声作比较,觉得他不够上进,又不懂得利用沈家的资源。
其实除了林如以外,沈家许多人都这样,对着沈氏集团创造的巨大利润垂涎欲滴,一个二个像不要脸的哈巴狗似的,簇拥到沈浮声脚边讨好谄媚。
也只有阮然……
只有阮然理解他,并不在乎那些虚名浮利,愿意陪他白手起家,咬牙一起打拼。
如果没有阮然,他无法走到今天的地步。
那么多苦都一起吃过了,阮然又怎么会在已经摘取胜利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扭身抛弃!
沈耀想不明白。
“说真的,”旁边的胡一成突然开了口,“解决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用一场新的恋爱替代它,你有什么偏好?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下人选?”
沈耀像看神经病一样看胡一成:“你什么意思?”
胡一成说:“帮你忙咯,看你天天买醉。”
沈耀转过头:“少在这没事找事。”
胡一成笑了:“不是吧沈耀?你又不爱她,别告诉我,分了手你还想为她守身如玉。”
“谁说我不……”沈耀下意识反驳,说了一半,猛地刹了车。
几乎是悚然发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他……爱阮然?
他是想说自己爱阮然?
思绪停滞了一瞬,又马上变得如同柳絮般混乱,他抓不住思路,只是更加烦躁,无处发泄。
手机恰巧在一旁响起。
或许是因为这会乱得头昏,他转头,看到是林如也没有挂断电话,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拿起手机找到一处僻静处接起。
“喂。”沈耀说。
林如听见沈耀周围嘈杂的声音,下意识说:“你在哪里?周围怎么那么吵?又去酒吧了吗?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整天做这些没用的……”
“你有什么事?”沈耀打断她。
林如顿了下,语气软了软:“今天收到你买来的毯子,那个法国牌子,我看是很早前寄出来的,在海关卡了有半个月,不然早该到了。”
林如口气埋怨,但听起来显然是高兴的:“毯子很暖和。你啊,虽然不知道上进,但这两年是越来越有心了。”
沈耀怔了一下:“我没……”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安排在他名头上的事,背后是谁做的。
一定是阮然,只能是阮然。
他和林如关系冰封的这么多年,也是在阮然的劝说下,才非常别扭地开始和母亲保持依旧冷淡、却聊胜于无的联系。
他那时看不起阮然的劝说,只觉得阮然是失去母亲太早,因此移情,对于他和林如之间的关系抱有过分乐观的预估。
但阮然既然都劝了,他偶尔也会纡尊降贵地听一听。
在一起时还不觉得,分手后还受着这般恩惠,沈耀一时心绪难平。
一晃神,又听见林如说:“和阮然结婚的事情,也要尽快了。”
沈耀一愣。
林如便在那边絮絮叨叨地又讲:“上次拍卖会没给阮然面子,结果沈浮声来了,可是当着全场的面护着阮然,看上去跟她很熟。阿耀,你跟沈家关系一直不好,要是听我的,趁着跟阮然结婚的机会,和沈浮声打点好,以后你在沈家,日子会好过很多。”
沈耀的火气腾地上来了:“谁他妈要巴结他?”
林如听惯了,倒是也不生气,又换了个方向劝劝道:“那天之后呢,我一直在联系阮南霆,不过他又借着沈浮声拿了乔,没松口。可给我气的。”
“但最近我打听到,阮南霆这一阵借着沈家的名义谈下不少合作。可现在又迟迟没放出联姻的消息,其他家已经开始怀疑联姻的真实性了,要不了多久,他肯定还会来找我们。”
“阿耀,我知道你跟阮然在一起,是她巴结着你,你不喜欢她。但结婚,也不一定要多深厚的感情,她愿意对你好,你也能从她身上利用些什么,就已经够了。”
沈耀听林如这么说,方才那股烦躁更胜,只觉得像脑袋嗡嗡响,火气一股一股地向上涌,张口就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阮然!”
林如一愣:“这不都是你说的么?”
沈耀怔住了。
下一秒,莫名其妙的,他的心如同针扎一般痛,紧接着,那股痛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他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不全身发抖。
那些话当然是他说的,他知道。
可为什么,现在听了,却那么刺耳?
他才不会,他才不会看不起……
刹那间,犹如闪电劈入脑海,白光大亮,他一瞬间了悟。
林如还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心里带着如同初生牙牙学语般的喜悦,仿佛宇宙鸿蒙,沈耀终于明白。
当然,当然,他当然是爱阮然的。
他怎么才想通这一点。
-
自从沈浮声家回来已经过了两周多,阮然接到助理李寅的电话。
“阮小姐,我在楼下等您。”
阮然一愣:“怎么。”
“沈总请您去公司坐一坐。”
阮然将信将疑,挂了电话,看到沈浮声发来的微信:
【听李寅的。】
过了两秒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来签合同。】
阮然:“……”
去沈氏集团总部的一路上,李寅不时从后视镜里瞥着阮然,对方在后座上,双手自然优雅地交叠在腿上。
李寅默默收回视线,心道:沈总真是好品味。
就是追星的手段不太好,大概是当上位者当惯了,哪有追星还专门让明星自己跑一趟的。
阮然这还是第一次来沈氏集团总部的大厦。
沈氏集团总部大厦实际上是几座建筑群,中间偶有桥梁连接,占地面积极大,巍峨耸立,如同一方不可撼动的商业帝国。
阮然跟随李寅从总裁专用通道进入私人电梯,直达第二十七楼。
电梯门刚打开,便迎来阳光灿烂,窗户干净明亮,地板反射着微微的阳光。
这一整层楼里有非常完善的设施,健身房、私人影院与配套的休息室。
只有沈浮声有资格使用这一层楼,奢华入眼,各种设施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出淡金色的光芒。
阮然却想起那天管家对她讲的,沈浮声工作忙了以后,也很少回家住了。
或许再奢华,也不如那一方花圃。
李寅将阮然带到休息区,端上一杯水,毕恭毕敬道:“抱歉,沈总这个点可能还在开会,我去和他说一声,需要请您稍等一下。”
阮然点点头,并不在意。
李寅来到会议室,抬腕敲了敲门。
其他人的视线都转向他。
这是一次沈氏集团的董事会议,相当重要,原本不容打扰。李寅很快地扫视一眼,从其中一些人的眼中看到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神情。
是了,一个月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表情,看到许焕打断了老板的重要会议,满以为他会被老板训斥。
李寅压下心中隐隐的得意,低头道:“沈总,阮小姐来了。”
沈浮声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闻言,眉眼舒展开,淡声说:“请她进来吧。”
李寅有些困惑。
原本他以为沈浮声会像上次一样,得知阮然的消息后,便直接暂停当前的会议,专心同阮然讲话。
怎么这次还把人叫进来了?这么会使唤人的?
疑惑归疑惑,他又去休息区把阮然请到了会议室前,而再一次开门时,沈浮声的身边又摆了另外一张椅子。
而方才在会议室的两排董事们也都没有走,坐在会议桌两侧,面上勉强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却是挡不住的面面相觑。
阮然进门时,第一眼看见坐在最中间的沈浮声。
沈浮声身穿银灰色定制西装,剪裁良好的版型贴合了他的身材,肩宽腿长,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自带上位者的矜贵与冷清。
阮然顿了顿,注意到会议桌的两侧坐了其他人。都是生面孔,个个西装革履,头发花白,气质卓然,看着便地位不俗。
而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沈浮声旁边有一个空位。
阮然有些迟疑,只是签结婚协议,需要这么大阵仗么?还是她理解错了?
然而沈浮声抬眼看着他,表情理所当然。
阮然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脚向那唯一的空位走去。
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沈浮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阮然穿一身丝垂质感的雪色衬衫,外搭卡其色长风衣,头发在脑后挽起,插上珍珠发饰,几缕头发发梢微卷,蜷在脸侧。
她的侧脸对着他,仿佛月亮坠入人间,沉静而温柔。
沈浮声道:“开始吧。”
身后立刻就有人向前走了一步。
那人身穿黑色西服,颈上佩戴有卡片标识,阮然定睛看去,卡片上写着公证人三个字。
公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即将开始沈浮声先生与阮然女士的婚前协议公证。”
阮然一怔。
两侧董事会成员皆是哗然。
而李寅更是瞪大了眼。
什么?婚前协议……?
谁和谁的婚前协议?老板?和阮然??
不是老板不是追星的吗?怎么突然就说要结婚了?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站在房间另外一侧的许焕,而许焕却毫不意外似的,甚至悄悄打了个哈欠。
李寅:“……”
与此同时,两侧的董事们也无法压下此刻心中的惊讶,哪怕沈浮声仍在,却已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
但是,当沈浮声说话时,他们又都立刻静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望向沈浮声的房间里,沈浮声只看着阮然。
对她说:“这是我们婚前协议的公证,我会让律师解释条款,如果有任何异议,你可以提出。”
阮然很快镇静下来,点了下头。
沈浮声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头,对着两侧董事道:“今日请大家前来,是作为此次婚前协议的见证人。公证员念出的条款,都将具有法律效力,鉴于部分内容与公司权益挂钩,便于今天也一并告知大家。”
此时不知道有多少董事在心里嘟囔着见鬼。
方才和那位阮小姐说话,还讲什么如果有异议就请她提出,现在面对两排为公司鞠躬尽瘁的董事们,反倒只是告知而已,连半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天知道,以沈浮声的风格,他的决定从来不顾及他们这些董事们,向来专断独行。
怎么今天,还突然大发慈悲,知道做个告知了?
许焕站在会议室门口一侧,熬了十天夜终于捯饬出了婚前条款的他早已看破一切,此时百无聊赖地想,秀恩爱而已。
接下来,律师与公证员开始逐条解释婚前协议的条款。
首先是婚前财产部分,沈浮声并没有对阮然的婚前财产做任何展示,反而将自身逐条资产列出。
沈氏集团总部的股份、手握的巨额流动资产、遍布北城以及其他各城的不动产,甚至于国外投资的马场与庄园。
每说一项,阮然眼底的惊讶都扩大一分,到最后甚至麻木,对于财产的再度累积已没有感知。
她开始认真考虑,以这般雄厚财力,沈浮声此前诚心诚意说的利益互换,阮家又有什么东西真的能与他互换。
而更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在财产列明后,律师指向其中一条条款向阮然解释。
“以上全部内容,在您与沈总的结婚协议生效后,将会成为您夫妻二人的共同财产,并以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赠予您。”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都无法压抑此时的心情,当下便谈论起来,有的声音没收住,甚至传到阮然耳中。
“什么情况?”
“沈总这是……”
“阮家是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下这样的血本?”
“阮家南宇那边不都快破产了吗?还能有什么?”
讨论大约持续了两分钟,老奸巨猾的商场油条们迅速而统一地认定的是,阮然所在的阮家定然有着他们并不知晓的巨额利益,才能让沈浮声如此手笔。
结合沈浮声之前一掷千金送披肩的事情,一切都仿佛有了合理的解释。
讨论声渐歇,全场静默。所有人看向阮然,目光里带有毫不掩饰的探究。
似乎是想透过她。看透她身后的阮家还有什么值得挖掘的财富。
阮然:“……”
问得好,她也不知道。
她侧过脸,看向沈浮声,沈浮声目光沉静地回望回去,似乎在无声询问:有什么异议么?
阮然又无声收回视线。
来之前,阮然曾觉得,这次联姻虽是沈浮声主动提起,但怎么看都是阮家得的好处更多,因此存了想法,是沈浮声提出怎样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会接受。
现如今看来……
阮然定下心神,律师和公证员继续解释接下来的内容。正如此前许焕在朋友圈中发出的那样,婚前协议的条款很多,但律师非常耐心,逐条解释,阮然并没发现有任何对她或者对阮家不利的地方。
而沈浮声在赠予之外,也确实对阮家提出了一些利益交换方面的要求,以阮然粗浅的金融知识也大体明白,实现这些并不算难事。
时间很快过去,行至尾声时,全场寂静无声。
唯有公证员的声音做最后一次确认:“如果双方对以上条款均无异议,那么我宣布婚前协议已经公证。”
阮然低头,在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沈浮声却开口道:“等等。”
随后,沈浮声拿出一个檀木方盒,方盒古朴大气,他拇指轻拨卡扣,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翡翠手镯。
手镯的水色很好,莹润光洁,仿佛笼上一层柔和的光。看上去有了些年头,且价值不菲。
“新婚礼物。”沈浮声说。
阮然心中微动。
沈浮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阮然冷白色的手腕,轻轻拿起手镯,穿过阮然的五指,划过她手背的皮肤,最终挂在她细瘦的腕上。
手镯在手腕上轻微晃了晃,最终静止下来。
翠绿与冷白相得益彰,宛若观音佛像。
沈浮声看了半响,收回手,抬起眸。
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阮小姐,合作愉快。”
-
因为是李寅送她来,因而离开时,也是沈浮声派人送她走。
区别在于,来时是助理接,走的时候,却是沈浮声本人亲自送的。
“我们并不顺路。”阮然说。
“50%,阮小姐。”沈浮声轻缓道,“还不能换一次与您同乘一车的机会?”
阮然对这人简直难以招架,别过脸,什么也不说,权当默许。
走到地下车库后,却碰到不速之客。
竟然是沈耀。
沈耀的衣服并不整洁,像是有几天没换,面容憔悴,神色也有些偏执。
他给阮然发了好几天短信,打了无数电话,阮然一个都没有搭理,最后甚至拉黑他的号码。
他联系不上阮然,便想来这里堵沈浮声,哪管他沈浮声怎么权高位重,他也要揪着他领子,质问他与阮然是什么关系。
却没想到,阮然竟与沈浮声同时出现。
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有说有笑。
仿佛无比亲密。
沈耀立刻双目通红。
冲上去质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阮然看见是沈耀,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平静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男朋友!”
“沈耀,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沈耀反问道,“我同意了吗?我没同意你凭什么说分手?”
地下车库的回声效果良好,沈耀的声音很大,明明气势汹汹,却莫名显得狼狈而不堪。
阮然静了静,转头看向沈浮声,平静问他:“能麻烦回避一下吗?”
又补充道:“我会妥善处理。”
事已至此,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沈浮声一时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深不可测,最终点了点头。
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无人的角落,留给两人空间。
然而车库回声大,阮然与沈耀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沈耀的眼里迸发出一种怪异的光彩,“我告诉你,我竟然才发现,我是爱你的……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你因为这个伤心了对不对?”
阮然看着他,觉得近乎荒谬。
恋爱五年,等分手了才知道自己爱着对方,这是何等的悲哀。
“早些时候你不知道说,”阮然说,“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沈耀急迫地挽回道,“是,我说的是有些晚,但我可以肯定,我一直一直都是爱你的,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情真意切,阮然却只觉得,这车轱辘话来回说,着实头疼。
便道:“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转头想走,沈耀一着急,伸手拉着阮然的手腕,大声斥责:
“阮然,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除了我,没有人会这么爱你!”
沈浮声抬眼望向阮然,唇角绷得很紧,随时准备过去。
然而下一秒,阮然猛地扬起手,甩开沈耀的钳制,扬起的手背顺势打到沈耀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翡翠手镯在空中划出一抹亮色。
沈耀被扇得猛地往旁边一偏。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阮然。
而阮然迅速平复了愤怒的神情,转而变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半个月前。
在饰演《荣华》的舞女时,阮然给了导演自己的答案。
舞女不会看到侍卫最终掉下的定情信物,她只是偶尔路过,看到了行刑,随后同人群一般,漠然走开。
定情信物落在泥土里,被马蹄践踏,无人知晓,无人在乎。
不值得的爱情,她不会再为其伤神。
犹如此刻,沈耀形容狼狈,满目讶然。
而阮然已不再会为他或心软。
她冷静地说:
“沈耀,你想清楚。”
“以前是我给你爱我的权利。”
“现在,我也不再允许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