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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大约有半分钟,没有任何的声音。
阮然的手心不知何时就已经悄悄冒了汗,她蜷起细白的指尖,在大理石宽椅的边缘摁着,微微泛白。
因为这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无措,犹豫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她面前暗红的帘布中探入,抓住她的手腕。
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拉起。
力量太大,像是下一秒就要向前栽去,但是没有。
她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沈浮声牢牢地将她收进自己的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揉进骨头。
阮然怔然地睁大眼。
她的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看不清沈浮声的面容。
只听到,他的衣料下方,那莫名错乱、又震耳欲聋的心跳。
原来他的心跳也会这么快。
阮然静了静,试探性地抬起胳膊,在沈浮声的后背收拢。
抱了回去。
粗糙的深红色布帘的边缘搭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几绺漆黑的碎发从布帘的边缘散出。
恰在此时,正午的钟声敲响,旷远而深幽,带着寺院特有的佛性。
——神祗被僭越的信徒捕获。
大约过了两分钟。
阮然一直处于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直到有僧人进入大殿,经过这一排小房间,脚步落在地上时,阮然才猛地回过神来。
登时便想起自己正在何处。脸上腾地热了,胳膊轻推,便想离开沈浮声。
沈浮声却纹丝不动。
阮然又用了些力气,轻声又着急道:“你快松开,别在这里……”
想一想,她也真是疯了,方才沈浮声在那帘子后坐下,她怎么就被他带着跑了。
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刚刚、居然还说了那些话……
而和她有些焦急的神色相反,沈浮声恢复了那幅轻慢模样,看见阮然着急,反而不紧不慢地说:
“放心,我问过佛祖他老人家了,他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该当祝贺。别说抱了,怕是我亲你一下,他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
“少在那胡说。”阮然压低嗓音告诫一句。又坚定地推开沈浮声,不由他在这里乱搞。
沈浮声轻啧一声,似乎还挺遗憾。
告解室古朴的红漆木门再开启的时候,阮然的耳朵尖冒了红率先走了出来。
而沈浮声闲庭信步地跟在身后,看着阮然的背影,眼含笑意。
方才钟声敲响,便是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阮然闷着头在前面,往斋堂走。
斋堂位置挺深,从大殿过去,要绕七八个弯,阮然步伐飞似的快,沈浮声在后面跟了一阵,慢悠悠地说。
“走那么急,像是想把我丢了。”
“……”
她没转过头,却是缓下了步子。
然而沈浮声仍旧不满足,在旁边说着闲话。
“阮然,刚确立关系,你就对我这样,还没上山时态度好。”
又说:“之前别人说,得到的就不会珍惜,我还不信,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阮然失语地转过头。
“这是在寺院里,你要我怎样?”
沈浮声眼底噙了笑,丝毫不怕她那并无威胁的瞪视。
上前走了两步,和阮然并肩。
似是不经意地,将手垂在身侧,什么都没说。
只是同阮然一起,往前走着。
走了一会,阮然目视前方,脸色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手往身边一探,终于还是抓住了沈浮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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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里的中饭吃得简单,却仍是好味。都是素斋,但豆腐与菌类鲜味很足,用砂锅煨出一小盅汤。
拿起打磨平整、过了漆的木勺,舀起一勺送进口中,能从心房暖到胃里。
僧人们多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家没怎么说话,吃完了这一餐饭。
结束后,阮然帮着收拾碗筷。
往洗手池送时,听到一小沙弥叫沈浮声。
小沙弥看起来脾气挺野,直接冲沈浮声“喂”了一声,又说:“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沈浮声看他一眼:“我是没见过你。”
或许是觉得被轻视,小沙弥登时有些不服气,阮然觉着有些好笑,扭头看了两眼,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把碗筷往外送。
送到露天的水池,放到一旁的台子上后。今天轮值的僧人便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帮忙了。
“来者是客。”那僧人坚持道,“让你帮忙洗碗,算什么话。”
阮然便不好再坚持。
她转过头,看沈浮声和屋里那小沙弥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就没有立刻回去。
又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林住持正在静静地看着天地。
阮然走了过去。
住持听见她的脚步,并不转头,只是等她靠近后,淡淡道:“今晚留宿的房间,已经请人准备好了,还是原来的那间。”
阮然道了声谢。
以往她来,总是会留宿一晚。灵泉寺本就有专门给外客留宿的地方,阮然更是在这里曾生活过半年,因此留宿也不算坏了规矩。
隔绝了尘世喧嚣的山林中,总会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房间后院也有私人温泉,埋在水里,亦格外解乏。
这次,阮然也没有例外。来之前还特意和沈浮声商量好,就当是一个放松假期。
住持静静站着,过了一会,又道:“这次你来,豁然开朗不少。”
阮然抿唇说“是”,又说:“托您的福。”
住持道:“是你自己的缘分。”
顿了顿,住持又说:“关于寂明的事。”
阮然一怔。
寂明是当年她来这里时,遇到的小和尚的称呼。
说是小和尚,她其实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出家。只知道那人来去无踪,迅捷又神秘。让她从来捉摸不透。
阮然犹豫了一下,试探问:“您是……知道他的新消息了么?”
之前阮然也曾问过,林住持总是说得简单。只道他心愿未了。
比起参与者,住持更像一个旁观者,不插手旁人因果,往往顺其自然。
不过今天,林住持主动提起,他转过身,那双无悲无喜的苍老眸子静静地看着阮然,道:“如今他心愿已了。”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
下午的时候,沈浮声和阮然去了寺外的许愿树。
许愿树名为许愿树,实际上是一颗上百年的榕树。树干粗大,立于山腰的一处平台上,一眼望去,视野开阔。
冬天也不落叶子,树顶是深幽的绿色,仿佛古老不灭的生命。
树前供奉一尊佛像,也是许愿树名字的由来。许多年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这里祈求平安喜乐。
这天天气晴朗,枝干上挂满了米色的许愿牌,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树前站了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许愿,只是看着。
阮然犹豫一下,转过头,看向沈浮声。问出那个在心底盘恒已久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如若真的是出道时,沈浮声就为她保驾护航,那他认识她必定会更早。
但是为什么。
她那时也没有什么作品,也不曾与沈浮声有过交集。
会是什么原因,就这么落入沈浮声的眼中。
沈浮声看了眼阮然白皙的侧脸,又转过视线,看远方的群山。
才说:“大学迎新晚会上,不是跳过舞。”
阮然一怔:“你……”
是和她一个学校的?
如果是,怎么可能没有人听说过沈浮声。
沈浮声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不是一个学校。
而且他那个时候主要处理家族事务,读大学甚至只是顺带,也不怎么出现在学校。
阮然问:“那你是……?”
偶然看到的,那天正好没什么事。
阮然点点头,信了。
沈浮声笑了笑:“所以就是那时候。”
阮然静了一会,没有说话。
她想起自己那些年,和沈耀谈恋爱,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
沈浮声见她没有动静,便散漫说:“觉得内疚了?那以后多补偿我。”
阮然想了想,说:“那我也和你说。”
“什么?”
“我……第一次喜欢别人的事。”
沈浮声顿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
“上一秒让你补偿,下一秒你就要跟我讲和别人的感情史。阮然,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阮然噎了一下,随后挺认真地看回去,那神色甚至有些笨拙。
努力解释说:“不是的。”
又说:“只是,想让你也知道。”
她想该怎么来说自己的心情。让沈浮声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走到此刻。那种无法避免的愧疚,让她急切地想将自己剖白给沈浮声看。
就好像把自己的全部给出,以此证明一颗真心,从此亦再无秘密。
沈浮声垂眸,看了她一会。心里也明白,阮然说这话,大概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也确实有触动。
但道理是都明白,一想到她要提沈耀,不免还是气闷。
……罢了。反正现在,她是他的。
沈浮声收回视线,又看向远方:“你说吧。”
又开玩笑似的道:“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回头我得要点精神损失费。”
远方的白云拂过苍蓝的天空。
在木质许愿牌互相磕碰的声响中,他听到阮然说。
“我第一次喜欢的……是在灵泉寺认识的一个人。”
沈浮声猛地顿住。
阮然没有察觉沈浮声的神态,她自己讲这些时,也说得很慢,仿佛跨过多年,亦想认清当年的怅惘。
“我在这里的半年,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他陪着我。但是后来,他就先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察觉,只是分开后,有时再想起,才隐隐约约想明白那时的心情。”
“这些年也会想,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不过刚才从住持口中听说,他已得偿所愿,觉得也挺好的。”
“但是,那都是很久前的心情了,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就是……”
“就是今天听到住持讲起,有些感慨吧。”
阮然说完,久久没有听到沈浮声的回应。
等了半晌,她有些不安地看回去:“抱歉,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沈浮声看着她,目光如夜色下暗涌的海。
阮然背后是参天的古树,再往远处是深远旷蓝的天,寺庙在边缘露出古红色的方正一角。
庄重而古朴,近乎佛性的质感,但是——
他瞥了一眼榕树前无悲无喜的佛像,轻笑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阮然茫然:“什么?”
沈浮声前进两步,随意地抬手,轻易便将阮然推到那粗壮的古木树干上。
或许是那触碰的震动,又或许是一阵轻微的风,树叶摇动,发出轻响。
而沈浮声低头,咬上她的嘴唇。
“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