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意

卷尾喵喵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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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公主。”男子徐步上前,衣袂飘飘,在她面前拱手施礼。

    “清远公子,”是个……美人啊,容琢眼神微挑,言语含雪,“也不过如此。”

    她分明看到了方才对方眼神中闪过的戏谑,对于这种游冶郎,她一向厌烦,便直接说穿对方的身份作为方才这人不敬的回礼。名动扶安的清远公子,她也多少闻其名,但几次出入醉三千她都是便装化名,也无甚在意此等风流人物。多少纨绔肯掷千金只为睹其容,本以为是个谪仙人物,现在看来生得倒是神仙模样,怎奈这美人皮囊轻狂骨,却是个大大的红尘俗人。

    “小人在此恭候多时,”那人倒也不恼,突然笑了一下,反倒迎上谢容琢的眼眸,他的眼神中有她读不懂的内容,“殿下请。”

    雅阁内煮茗欲沸,香烟雾霭,案上还有几卷时下坊间流行的读物,显然此人早已知晓她要来。“公子倒是机敏,早知本公主要来。”她抬手低嗅了一下杯中之物,“明前的碧螺春,倒是时鲜之物,只是,”她又抬眸去看对面这个盯着她却又能镇定自若的美人公子,“本公主更好杜康,公子怎的不知?”

    “清茶解酒,”左长风便不去看她,品了自己手中的茶,微苦回甘,“昨日的桃花靥看来公主很是喜欢。”

    咳……她被呛到了……她为了进宫朝圣明明沐浴熏香过了,一丝昨夜酒气都没沾,这人定是故意诈她。

    “公子说笑。”她迅速平了气息镇定自若地放下茶盏,窗外巷道人声逐渐喧嚣,时不时有一两句“听说北定公主看上个小白脸……”之类的话窜进房内,然后很快被护卫的呵斥下安静下来。

    真是酒足饭饱无事可做啊,容琢如是想到。

    “恕在下冒昧,公主如此……”容琢可以感觉到对方不大安分的眼神将她从上至下扫了一遍,颇有乐趣停在她被精心修饰的脸上,“盛装登门,难道不怕会让外面的百姓误解?”

    她自控力一向很强,但此时还是勉强按下了想剜了他眼珠子的念头,本来她对美人一向都很有耐心,但这个美人实在是有点欠揍,便迎着那具有侵略意味的好看眼眸,反问道,“误解什么?”

    “误解……”左长风也不避着那满是威慑的美艳双眸,饶有兴趣地支手撑着颊,“公主殿下心悦在下。”

    此等厚脸皮之人还真是世间少有,如此放浪形骸之人竟闻名扶安,看来世间还是眼瞎的人居多,她如此腹诽。

    左长风看到面前礼盒精装的酒酿小甜粽的神情愤愤,然后又突然弯眉舒展,对他盈盈一笑,朱唇微启,说出了他从未听过的好听言语。

    “是呀,我心悦于你。”

    如听仙乐耳暂明,本是写琵琶声如珠玉,但此时听她字字如玉,他有些恍惚,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想要打趣一下她。现却见她迅速敛了神情,再看神情含雪,仿佛刚才那模样是左长风的幻觉,然后听她依旧冷冷道:

    “我素来戍边在外,不曾游冶这扶安城中繁花,”谢容琢站起,裙摆拖曳,慢慢走到窗前,她记得还曾趟这里醉过一回,“见到公子,不胜欢喜,我也不曾在意世人言语与身外浮名。”

    “不日,我就会离开扶安,回到我该去的地方,只是想……随一随自己的心意。”长发挽髻衬得她脖颈细长,常年塞外的风霜让她比扶安城中的女儿肤色略深些,言辞柔软切切情丝之后定是个娇娇女儿模样,左长风看得有些痴,他打心底觉得比起那些个假面如白墙,这样是极美的。

    空气凝结,只有水沸之声,少顷,听得左长风沉声道,“久闻公主兵法上佳,怎的骗起人来也这么得心应手?”

    她转过身来,神若霜雪,从来没有娇滴滴地女儿模样,那眼中是分明充着杀意的警告意味。

    “白瓷如玉,类冰类雪,只是莫要被酒污。”

    “公主说笑,美酒不可负,且小阁的佳酿皆为清琼,何来污清盏。”天光渐暗,那人神色不动,言中有意。

    容琢不愿多留,向门外唤人回府,走前见案上刚被人添过茶汤的杯子在微凉的春日中热气盈盈,眉间微动。

    “多谢款待。”

    【扶安北定公主府】

    卸下妆鬟,容琢换了套家常服侍,只是挽一个简单发髻,一支玉簪,别无花朵。将八卦欲问东西的芸风挡在书房外,她摊开纸笔沉下心来,她要写明日朝会的折子。侍女挑灯奉茶,她接过来指尖微热,看着冒热气的茶汤些微地出神,突然想起了那张好看又欠揍的脸,又迅速定下心神,游龙走蛇。

    写了一半她兀然觉得有些亮,寻源望去不知窗外何时月钩梧桐枝,扶安城中灯火幢幢熏得天边月色惺忪,与塞外相异,她想起回朝前与军士们帐前饮酒,火舌崩裂柴木,风萧月明,面前是孤峰瀚海万里,彼岸是敌人虎视眈眈,背后是家国万民,又是与此时不同的苍凉之感,但她还是有些想念那里篝火温的酒,入喉酷烈回味醇厚。

    【醉三千】

    自她走后,左长风饶有趣味地拿起她喝过的茶杯,深觉自己有些不可言说的喜好,比如,她喝过的器物都想收藏一二……只是收手收得再干净还是被她察觉到了什么,既然这次登门只是警告,看来她还未有探查出事情的全貌,他素知容琢洞若观火,无论女子,运筹帷幄之人自有兵甲于腹,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她的能耐。

    “禀公子,已按照您的吩咐收拾妥当,不日便可启程。”

    “赫武已经到了吗。”他将茶杯收进匣内,里面还有盏她曾用过的酒杯。

    “是,顾公子已于昨日抵达扶安。”

    “唤他来见我。”

    “是。”

    三年了,扶安的霓裳歌舞与玉楼宴醉,他也看得有些腻了,是时候动一动身,去他处探探这……别国山河。

    【扶安平康坊】

    就算隔了一条街,到了开市的时辰还是能听到街上熙熙攘攘,商户们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扶安城的大小娘子们也开始了新一日的见闻分享。

    “烧饼哎,刚出炉的烧饼哎——”

    “听说了嘛……啧……”那布衣大婶放下面碗,随手一抹嘴,顺手拿了把围观群众兜着的瓜子,边嗑边道,“那些个达官贵人青天白日的……真是世风日下……”

    “哎,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妇人兜着买菜的篮,也接了把瓜子。“就是那北定公主,听说她看上了个楚馆的小白脸……啧啧啧……”

    “这小白脸定是个绝色人物啊,不然怎么让罗刹动了凡心,他倒也不怕公主一怒宰了他……”有人插话道。

    “是啊,听说前些年公主回朝述职,太上皇赐了个番邦进贡的异域美人,结果没几天就暴毙了,听说是被公主一剑……”那妇人又连忙捂了嘴,左右看了看,拍拍胸脯,“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

    “异域美人啊,那真是可惜了…可惜了……”果壳飞溅,众家娘子们都为这个被公主看上的小白脸的小性命十足地担忧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镜诗阁新刊印的话本儿——”

    “新刊的话本,不跟你说了啊……”

    “哎哎哎,给我也带一本……”

    今日茶话闭,来日又会有新的谈资笑料,这扶安城中,从未少过风云轶事。

    【皇宫太极殿】

    “朕意听从太上皇之意,留北定公主在朝辅政,众卿可有异议。”谢容琢感觉女皇刚一说完,又有无数道愤恨的目光刺向她,她本已是手握重兵,如今还要入得庙堂重权在握,还有他们这些男子在朝有何用,这大周男儿的脸迟早要被丢尽。

    “臣有本参奏。”

    “讲。”御座上的女皇睥睨群臣,尤其看了几眼站于行首的谢容琢。

    那年近花甲的中书令严大人白发苍苍,但此时巍然站立,声如洪钟。

    “臣参北定公主神威将军,行为不检,流连楚馆,有损皇家威仪,请陛下赐罪,莫要姑息。”

    这对这群熟读四书五经尊孔孟之道,深以“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儒生寒窗几载才得以入朝拜官。侍奉的君王身为女子已经让他们难以接受,近年来大周施政破例,现如今女子甚至都能拜相封侯,原本是男人的朝政之地竟混杂了几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实为让他们颜面扫地。

    而这庙堂之上群臣之中的女子,自然是以这名震四方的北定公主为首,她非但不是文臣,更是将他们大周的男儿胆色踩在脚下,这是这群高傲士卿所难以容忍的,就算那人是大周天子血脉,那也只是个女人。

    “臣附议!”

    “臣附议!”

    “……”御座上的女皇神情复杂,她仍是看着低首未曾一言的谢容琢。

    “臣有异议。”一个清脆的女声与这众臣喧闹格格不入,女皇颔首。

    “回禀陛下,臣以为这本是件小事,”那女子果然是容琢昔时好友欧阳离秋,她不仅是高门之女,也是开放女子为官后第一批进入朝堂的女子官员。她冷眼横扫这群比她壮硕不知几倍的男子,不卑不亢,“好杜康乃大周之民风,敢问诸位大人又都能保证自己未曾去过秦楼楚馆。况且这扶安城中多雅舍诗舍,品酒赏乐之事日日皆有,公主殿下与友人赏评一二有何不可?还是……”她顿了顿,神色凌厉,“只因公主殿下女子之身,你们男人去得,我们女子就去不得?”

    她又谦卑俯身下去,“陛下,公主殿下一未狎妓,二未触及大周律法,何罪之有?”

    “尔等莫不是要质疑太上皇与陛下旨意?”

    “你……这是言辞狡辩!”“臣等万万不敢。”“满口胡言!”“快快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拉出去,莫要污这朝堂圣地……”一时朝堂群情激愤,谢容琢这个当事人冷眼望去,那些个五尺男儿气急败坏的嘴脸当真是比百鬼夜游图上的魑魅魍魉还要丑陋。

    “北定公主,你有何话想说。”女皇出声阻断这场闹剧,她等着容琢给她一个群臣可待的说法。

    “臣有罪。”容琢伏下身躯。

    “殿下!”离秋的声音在她身后急切响起,但她没有回应,而是从袖中掏出已写好的奏叠双手呈上,“臣虽无未触大周律例,但臣自知行为有失,有损皇家威仪。”

    那些个顽固老头们突然有些惊诧,一时都无言,带头弹劾的严大人疲态的眼神中有一丝不解,她……这就轻易认了?

    “故臣自请戍边,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太上皇与陛下的圣意臣心领了。”

    北定公主已然功在社稷,但此番新皇即位本应留守帝都,在这扶安朝堂叱咤风云,现今却非遭贬谪自领军务,放任其归去,天高皇帝远,且有前车之鉴,只怕此遭是纵虎归山……严老大人如是想到。

    他本是想要借此事对谢容琢稍加敲打,毕竟这大周天下终究是姓谢的,只要她不权势遮天,扰乱朝堂,他也十分欣赏这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殿下。想来那几任帝王虽是女儿,又有哪个是等闲之辈,这位公主封号北定又被封神威将军,自然不是普通闺阁女儿。

    “陛下,臣以为……”他现下阻止君上纵虎归山,也只得倚老卖老一回了。

    “严老不必多言。”女皇已看破他的意图,但还是将他压了下去,又转眸向容琢,“北定公主,朕允你所请,众臣不必多言。”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