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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鄯州城同乐客栈】
这天实在有些热,才离开不过数月,扶安城中的养尊处优总是滋养了些许惰性,要重新适应这样的气候还是需要一些时日,临着窗好歹凉快些,等芸风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品品这鄯州的佳酿小食,谢容琢如是想着,手里拿着掌柜的热情推荐的鄯州葡萄醉,说是前几年新传入的配方,今年才起了第一批窖藏。
这几日天好,不曾有风,只是晒得紧,一行四人赶紧进城找了个客栈住下。沿途之中丝绸布匹、香料琥珀商贩叫卖之声不绝,百姓也多热情好客,多少从中打听到了些城中之事,看得出来,这位府尹大人也算得上爱民如子,不然这塞上飞沙之地焉能有如此热闹非凡的商贸景象。
容琢也曾留意过这鄯州府尹李维真大人,此人寒门出身,科举拜官后师从那位三朝元老严君智老大人,也就是那位带头弹劾她的严阁老。只是与其师守旧之态不同,此人对于女子从政甚为支持,连一向不满朝中男子的离秋也曾表示过对这位李维真大人的欣赏。是以与恩师和同门的士卿格格不入,因而于政策布发之始就被严老大人安排远离京畿,来这边疆之地当一小小州府。
据此说来,这李大人与朝中守旧之派尚未同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且此人治下城内纪律严明,夜不闭户,却是一位称职的父母官。话说回来,朝中守旧之派会有如此胆量和贼心,因惧她纵虎归山,欲将她斩草除根吗,而她的母亲……太上皇陛下,又是怎么想的呢……但她也明白,昔日作为治国棋子的她,俨然已经成为了朝中统战一方对外兴兵的绊脚石。
的确,只要她还在,他们就别妄想打破周成两国的和平。想到这里,她握紧了酒杯,指尖微微泛白。
但这多番事故,除了大禹的误打误撞,有一派对她的行踪甚为熟悉,每每欲杀之而后快,而似乎还有另一方,坐山观虎斗。那么,这位李维真大人,到底是哪一派的,还是真真是个清流人物,尚未定论,她不能不做防备。
“卿卿。”左长风抽走她紧握的酒杯,见她眉头紧锁,眼神中大有决然的意味。
想得深了,忽然被叫名字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却见来人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愫,但在她还未深探一二之时,那人又变回了从前那放浪不羁的模样。
“卿卿可是在想,这鄯州府尹是友是敌?”他没有多做掩饰,直接道出她正在思考的事情。
“那左公子是友人还是是敌人呢?”她不作回应反倒去问他。
左长风就着那酒杯抿了一口,“好酒。”又真诚无比地道,“自然是——”
“良人。”
她突然无语,看了眼窗外大白的天,生生有些噩梦滋味。“你……可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诚然,那次戏耍于你是我的不是,但你也几次戏弄于我,我们也算扯平,想来——”她站起来拿了个新的杯子,斟满琼浆饮下,“都尉大人心胸开阔,自然不会多做计较。”然后又给左长风手里的那杯斟满,听她一副“兄弟我们就此各走各路”的语气道,“喝了这杯,我们就互不相欠。”
“酒可以喝,只是卿卿……”二人站的极近,左长风突然伸出手去揽她的腰,却被她立刻反击的手挡下,谢容琢顺势一转,衣袂飘飘,她本就比一般男儿更为英武,身形极是飒爽。但她却未料想对方移动之迅速,几番推拉,酒杯被打落在桌上,对方身形压迫之下二人从正对窗子的房正中逐渐至逼仄墙角,二人造出些声响来,楼底下的年过半百的掌柜的摇了摇头,叹了句“现在这年轻人啊光天化日的……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她又趁机去攻击对方的腹部,却被以柔韧回圜之力转移力道,反倒被桎梏住了右手,而后又被猛地一拉,二人之影由日光映在地上,纠葛不清,她感觉自己被那人圈在了怀中,头还枕在了那人的臂弯里。“你……你放肆!”
“谁说我们互不相欠的?”左长风此时知觉心中激荡,她呼出的酒香还盈盈可嗅,美人在怀虽然姿势不是那么美好,但他真的好久都没有抱过她了,此时又想翻起陈年的旧账来。“大人可是忘了,你此番出行的理由,可是因为在下啊?”
“在下一文弱书生,人微言轻,无辜被传得祸水之名,这让小可真是无脸见人了……”说罢还很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式地去蹭蹭那个“抛弃”他的负心人,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被人困在如此境地的人是他。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你那次还不是对我用了下流之物!”容琢被蹭得心里发毛,手却被桎梏得更紧,以这伤人名节的借口返边本来就是她有意为之的,谁让他那次在醉三千……想来又心虚面热几分。
“原来那次你是醒着的啊,卿卿……”这不废话,册封之日送着送那的,况且卿卿都叫到明面上了,除了已经不面世的大姐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那卿卿你可是冤枉小可了,我见你那日醉梦中仍是愁眉不解,好心让你做个好梦罢了,怎的你还不领我的心意呢?”
“……我不是留字条了嘛。”容琢低头嗫嚅,低头看到他桎梏自己的那手腕上自己那条朱色的发带,又想起那红玉客栈的事端来。“那……在红玉客栈呢!我的头发是你散的吧?!还有这条带子是我的吧?”她又转了两下自己的手腕表示不满,覆盖着的大手没有用蛮力,只是握住了她的腕骨,方才的争斗使那红色的绸带也绕进她的指间。
“那是你自己拆的卿卿。哦,上次也是,我只是……”他欺身下来,将他掌中的那双手带向自己的胸膛,咫尺之距,面前这人的气息与温度连同胸腔中的跳动容琢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偏他还生得莹莹似玉,她知道自己脸上此时定是同这丝带一般色彩,大概是喝了点酒,她恍惚有些灵魂出窍的感觉了。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与男人打交道,但军中之人大多粗放,大家相处都像是手足至亲,这般与众不同的,左长风还是第一人。
“抱你上榻罢了。”啪嗒——谢容琢的灵智之中最后一丝防线断裂了,那人的语气轻轻,呼吸都吹着她额间的碎发,她不由自主咬住了唇,下意识睁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向上看,怪不得大姐姐曾与她说过,这温柔乡,比起敌人千军万马还要可怕,会酥了意志,吃人不吐骨头。
见怀中之人突然如此娇态女儿神情,左长风有点看痴了,见她紧咬的唇更是秀色可餐,吞咽了几下勉强控制住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大人——”三人同行,必有一人自带光亮,说的正是芸风了。她奉容琢之命去城中打探一二,回来一推门便是见到如此景象,她不沾声色的公主殿下竟被一个美男子强搂在怀中,还一副欲说还休的羞怯模样,两人这眼神这气氛,识相的就应该当做无事发生。
没错,她就是那个识相的,一句“打扰了你们继续”转身关门一气呵成,自己都为自己鼓掌叫好。
这丫头的误打误撞倒是让谢容琢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她赶紧抽出自己的手,推开左长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小声道,“混蛋!”左长风笑了笑收起手,也敛了敛衣衫,这时容琢才注意到她方才身后的角柜,虽是浑圆的边角,怕是撞上去也会愣个一时半刻,左长风竟是用自己的手臂为她做了枕靠。
想到这,她心中又不安分地悸动起来,便赶紧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对门外朗声道,“还不快进来!”
芸风打开门缝,探出一个脑袋,贼溜溜的一双眼睛看到这桌上杯盘狼藉,可想方才之激烈程度,又不自主地往这二人身上瞟,左长风一脸意犹未尽而后大方地向她点头示意,谢容琢一记眼刀反倒让芸风觉得是不是她搅了自家大人的好事,这殿下不开窍则矣,一开窍就来这么猛啊。
“大人——”她刚进门又瞥见左长风那微红的手背,嗔怪了一眼谢容琢又颇为歉意地向左长风说道,“左公子,我家大人……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芸风姑娘客气。”左长风这个时候倒颇喜欢这丫头,虽糊里糊涂贪吃,但脑袋也有灵光起来的时候。
“别贫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吗?”谢容琢边坐下整理桌上的物什,一边给左长风一个“您怎么还不出去”的友好眼神坐回到窗子旁的茶几旁。左长风不以为然,扶了一下额间的碎发,也顺势坐了下来,一脸“我就听听不说话”的模样。谢容琢汗颜,便也只能随他去,芸风刚想开口,又疑惑地看了一眼还屹然坐在席上不动的左长风,又看了一眼自家大人的默许表情,便也无所顾忌地开口了。
“查到了大人。这鄯州城本为边陲小地,民生凋敝,但自多年前周成两国盟交后商旅来往密切,大禹也少有商贩来往,渐渐地就富庶起来。后自这位李大人三年前到任后更是大力促进贸易互通,甚至仿照扶安设立了互市,他又为官清廉,在这鄯州百姓中颇有声望,只是……”
“只是这城中冶铁炉锤之中怕是多有蹊跷。”左长风放下杯子,轻飘飘地说道。
“公子怎知?”芸风有些吃惊,她也是走访了好几家铁匠铺子才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这城邑之中不过千户,却沿街几步便有冶铁铺子,当地人却都说不清此等现状来由,只是说府尹大人发布了惠民的令则,冶铁之作减税二成,是以有许多人都开起了冶铁铺子,生意也算兴隆。
当年为了恢复民生,昔日的明淳女皇如今的太上皇陛下曾下令大周除了国之兵甲是国家统一铸造分发,开放大部分的农具冶铁工艺,是以推进农耕劳作。虽说如此,但此番就算是来往商旅、流动之人加起来也不会有如此大的需求,那么这多出来的口子便很有可能是铸造夺命逡巡之类。
“自然是我才智过人。”月前赫武行经此地,就曾调用剑霜暗中窥探一二,均被发觉,这城中秩序整肃严明,是以无论是大成还是大禹的密报机构都在这城中难以施展,不过也亏得如此,赫武放出的消息才能发挥出价值来。但转念一想,虽说大周的地方官员拥有一定自治权,但在瀚海边缘做到如此盛景的,怕是放眼整个大周,唯这位李维真大人一人耳。
“这个李大人……”左长风沉思一二,他也尚未辨明此人是敌是友。
“深藏不露。”谢容琢口中接出下半句来。
虽她在朝时日不多,但作为皇室子弟朝中动向还是要实时把握的,大周有此等人物,却在朝堂之上鲜有听闻,如若不是他与恩师旧友相结梁子过深,他们将其人之业绩遮掩,使此等功绩不报天听,那便是有在朝的幕后之人之人刻意隐瞒,意欲何为难以揣测,若是此人包藏祸心,怕是会危及大周的江山社稷。她,绝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卿卿……小心!”左长风刚想要提醒她不要将国土安危的重担都系自己一个人身上,便觉街对面直直一道气流破空而来,他下意识地将对面沉思的人儿揽入怀中,侧身躲过那凛冽之势。
“嘶——啦——”丝帛被划裂,一羽冷箭没入墙中,还带着慑人寒光。
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