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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琢只比他晚了丝毫,原想翻身躲过,却被左长风更快一步地带到他怀中,她急切去看对面暗算之人,也没顾上此时与这人是什么位置。街对面的茶馆酒楼吆喝博彩之声起伏,悉如平常,她俯视整个街圈,竟然毫无异样之人,仿佛方才的那一场“儿戏”般的刺杀是个专供他们是三人观赏的戏法。
“大人!你没事吧!”芸风第一时间想去看谢容琢的情况,她本就站得远角度又偏,反反复复确认了谢容琢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才后知后觉地大喊一声,“左公子!你的手臂!”
那羽箭的箭头极为锋利,是千锤百炼之下的顶级工艺,只是这么擦身而过便划裂了衣帛,幸而左长风身手敏捷,只是在右臂上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轻微划痕。
谢容琢这时才想起来方才的情形来,有些抱歉亦有些怒气,着急扯他的右臂端详,幸而没有见血。
“让你多事!”虽说话很是无情,但语气却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万一这箭头淬有剧毒,那他岂不是因为自己而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卿卿,无碍的,我躲得快。”左长风任她将他的衣袖揭开,唯瞥到那腕间朱色忽滞,直到看到只有轻微的红印未曾见血才将紧缩的眉头松开,只觉她指尖微凉所碰之处却是暖意,心中涌起几分波动,但开口还是想去逗逗她。
谢容琢白了他一眼,这关头还有心思油嘴滑舌,当真是个奇葩。手上轻轻放下衣袖又转头去吩咐芸风,“左公子的衣裳破了,快去找件干净衣裳来。”芸风愣了愣,虽有些许想问的话但自知不该多言,便将困惑吞入腹中,遵命下楼去采买去了。
“你不怕这箭上有毒?”谢容琢起身,拔出那羽箭,但见那箭镞光滑无他,并未有下毒的迹象。
“自然不怕。”左长风眯了眯眼看向窗外,日光下彻,人影攒动。“此人选此时机与方式动手,必不是想要取人性命。”
那没入墙中的箭失生生穿出一个小口,如此力道必是弓弩无疑。她又瞥了一眼窗外对面屋舍的排列,这方位看似冲她而来,但又古怪的很,若不是左长风她也能轻易闪过。如此青天白日大费周章,却未起杀意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且在人群之中动用弓弩而不暴露,不是极度熟悉城内安防那便是……种种迹象看来此番都更像是一个警告,警告她的身份可能早已暴露,可能另有他人欲图谋不轨。
“看来这位李维真大人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啊。”左长风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贴在她一侧去观察那箭簇,是以发出如此感慨。
谢容琢微微侧身,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神情。自打第一眼她就承认他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平常总是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但在方才危急关头那眸子里流露出的关切她却看得分明,本来以他的判断身手根本不会有此一遭,这难道就是那画本子上说的……关心则乱吗?仿佛……好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她有过那样的神情了。
谢容琢看得有些出神。
那双清亮透澈的眼睛停留在自己身上,左长风也有些愣住了,情不自禁放慢了呼吸,不想惊扰这片刻的宁静。
“你喜欢,便赠与你吧。”还是谢容琢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她低头去看他藏在衣袖微露出点滴的朱色,那条发带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她多年习惯了,就像酒要温,茶要凉,人的习惯总是不太容易改变。
“红色吉祥,保你平安。”她低着头嗫嚅出几个字来,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知表情。下一秒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她看到他衣襟上暗暗的花纹,感受得到他呼吸喷薄在头顶。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她总是一个人,好像很久很久了。
“卿卿……”
天光一点,窥孤馆。
芸风将大部队的消息带回,这两日公主车驾就要进城,看来很快她就要和这位李大人过过招了。
“大人。”芸风在一旁怯怯地出声,一脸疑窦未解难以安枕的模样。
叹了口气,容琢开口:“问吧。”
“那位左公子……是什么来历啊?”芸风只晓得此人与自家殿下是旧相识,两个眼珠子都快黏到殿下身上去了的那种。此人来历定也是不凡,但殿下虽不曾言明,但也似乎并没有将其视为敌人。
“扶安醉三千,鼎鼎大名的清远公子。”说到这个名号的时候突然有种被酸倒牙的感觉,她也是听离秋提及过清远公子门前客如云集往来如织的场面,不悦地扬扬眉。
“天啊,他就是那个让您不惜自请离朝、被您藏娇的小白脸?”芸风突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仿若醍醐灌顶。
藏娇?藏什么玩意?谢容琢一脸不可思议的惊骇表情,她是那样的人吗?她若喜欢一人定要光明正大让世人皆知,什么身份礼教都不曾在她眼中都是浮生一梦,烟云即散。
“咳咳……那位左公子就是公主的萧郎?那您……为什么一路上也没给人家好脸色啊。”芸风在她的注视下心虚逐渐小声起来。
“我们并无情愫,这只是我离开扶安朝堂的借口。至于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她顿了顿,接着道,“大成御前都尉使,剑霜总主。”
“大成……这左公子来历这么大啊,那……既然他如此神通广大,您为何不借助他的力量,探一探这鄯州城呢?这不是更方便吗?”芸风虽机警到底还是单枪匹马,能力有限,这她当然明白。
“虽两国尚有盟约,但此人是敌是友尚未分明,背后势力是何目的也未明确,贸然合作怕多生弊端,更何况……”她眼中灼灼,神情是睥睨九州风云的坚定。
“我大周之邦,安能让一个外人染指!”
【次日】
“怎的公子,这群人在这待着干嘛啊?等谁吗?”久贺同自家公子站在这酒肆的观台上,四顾之下,却也没有那贪吃小丫头与她那个冷脸小娘子大人的踪影,他有些意外今日自家主上的行为,明明恨不得像个牛皮糖似的粘在人家小娘子身上,今日倒有闲情雅致在这酒肆之上看一回旁人的热闹。
且看这鄯州城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人的驾临,面有崇敬,场面虽热闹却倒不混杂,官兵甚至都无需多做维持。而为首的那位大人,敛衣垂手,恭敬非常,想来都知道,这定然就是那位久闻大名的鄯州府尹李维真李大人了。
车马浩浩汤汤驶入城门,眼尖的久贺依然看出车驾旁的侍女就是平日那个贪嘴娇憨的芸风丫头,心生怪异,又看到车驾缓停,下来一个英姿女儿,长发如墨,金冠竖立,简装蹬靴,但那张灿若玫瑰的面容,那分明就是主上放在心尖上的秦小娘子!
虽理应盛装入城,但她从不曾在意此等小节,况且边关将至,马上戎装才更贴军旅之气。她眼力极好,瞬间就从人群之中辨得那遥遥酒肆之上最是风流之人,目光与之相接,一瞥即收,回顾这熙熙攘攘跪了一地的大周臣民。今日她虽未着红装,却也贵气十分气势逼人,自是大周皇族血统天威之下,在场甚至无人敢多杂言碎语,全都敛气屏声,用眼神去膜拜他们英武尊贵的三公主殿下。
这里的臣民是真正能感受到边关安宁带给他们的益处的,在他们心中,所谓冷血无情的流言都难以比的上热腾腾的米粥更有说服力,是这位年岁轻轻的公主殿下让他们能够不受战乱之苦,能够安然度日,自然是敬仰万分。
“这小大人竟然是……”久贺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神威将军,大周的北定公主。”左长风摇扇生风,眉宇飞扬,眼中带笑。
“卑职鄯州府尹李维真,携鄯州臣民参见北定公主殿下。”
“大人无需多礼。”谢容琢见这个在自己面前谦卑有礼的李大人,心有波澜。
但不论怎么说,此人将此等荒野之地筑成塞外桃源,这份造福百姓的心无论是作为大周的三公主,还是她谢容琢本人,都敬佩无比,她抱拳回礼以示敬重。
李维真深懂其意,再拜回应。虽然他任职不短,但北定公主昔年回京述职次数本就极少,有也大多连夜兼程或借道他处,多半会提前通知一二,命他无需迎接,是而此番的确是他初次见到这位威名远扬的北定公主殿下。
虽为女儿身,但眉宇之间的英气浑然天成,他也曾见过那扶安城中锦玉堆砌出来的公主小姐,从文从商,才气胸襟不凡者尚有,但多数仍是以女子之身行特例之实。而唯有这位掌武事的三公主殿下是真正比肩甚至超越男儿,其人之大将气度,非身经百战累数千枯骨难筑,让人诚心叹服。
男儿何不带吴钩,这是天下所有血性男儿的向往,他虽身居府尹之职,但骨子里还是极度向往着金戈铁马的沙场豪情,更是企望早日收复这十州失地。因而抛去其他,他内心真正敬佩这位巾帼公主,至于那些说她铁血手段惨绝人寰,那只是天下人对于女子的成见,但古来沙场之上,从来只有你死我活从无男女之别。
是以一行人浩浩汤汤游过长街,来自各国的商贩走卒无不施礼致敬,显尽天家威严,与此同时,一封急报自肃州出发,三日内欲达鄯州。
【鄯州府衙】
“李大人。”谢容琢落座前留意了这鄯州府衙的前厅后庭,具以简素,近两年扶安城中喜好金帛珠玉华贵之物点缀宅第之风盛行,如此朴素的装点倒颇有禅心,两袖清风是知空。
“臣在。”
谢容琢看了看这位滴水不漏的李大人,举起桌旁的茶杯,其中浮着几叶翠色,那翻腾摇曳的气味萦绕在鼻,她微微一笑,自语道:“落荼之香。”
“你可有什么要禀报于本公主的?”
“回禀殿下,月前据线报辨得城中大禹细作,微臣率领鄯州兵众将其围剿,事件详细已上呈奏报,此为抄录,请殿下过目。”李维真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抄本,双手恭敬呈上。
“不必,此事我已大体知晓,细节之处,我也无心过问。”谢容琢伸手拒之,目光投向这位李大人,眼神锐利如刃,“只是李卿,你应知州府奏报终达天听,会有各门省调度传达,本宫虽为神威将军但并无权查看,漏泄稽缓、违失忘误,大人莫要坏了规矩。”
如果前面一句是表达自己已尽知晓之意,那后一句就是明确的警告了。
这州府城中严明有序,大有自成一体之势,若这是一国之象是君民之大幸,但若是地方鲜有如此,怕是难逃藩镇自立之误。
“微臣疏忽,请殿下赎罪。”李维真低首告罪,但那神情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谢容琢又品了品这难得的落荼香,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返朝都会在大姐姐的府邸多住些时日,大姐姐坚持要教她品茗之道,目的是不让粗犷的军旅气息使她变成个只会灌水的水牛。她想起了昔日廊下那沸腾的水声,有风铃的轻吟,有淡香盈袖,心中微热,出言轻轻却掷地有声:
“既已知罪,那大人为何又做此等谋逆之事?”
李维真先是一愣,突然笑起来,似乎是压抑得太久了直抒胸臆后的痛快,而后在容琢冷漠的神情中郑重施礼,开口道来。
“殿下英明。”他如此痛快地承认有些出人意料,倒是让谢容琢更加好奇其背后之人以及他们的真正目的。见他不做解释,容琢又缓缓道出之前调查的这位李大人的背景。
说为背景,实际上只是一个普通寒门士子的简述。
“李大人,伏安永平人氏,家世清明,康平十五年入翰林,拜至严阁老门下,确可谓是少年得志前程似锦,但没有多久就因为开放女子为官一事,与自己的恩师同窗意见相左而遭贬,到这......临近关外的鄯州做这个府尹大人。”细数这位李大人的仕途,确是天下诸多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一朝入仕后浮萍般的命运的缩影,门阀贵族是一颗大周朝政中心暂时剜不去的毒瘤。
“那殿下认为......微臣这府尹做的如何呢?”李维真微微一笑,诚心发问。
谢容琢微颔首,仿佛是对着一个好友一般,眼中明亮,面有敬意,唇微启,道出她发自内心的评价。
“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