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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
“如若三日之内,药材还是供给不足呢?会......怎么样?”芸风怔住了,而后迫切地向谢容琢问道,但见她的公主殿下此时愁眉紧锁,眼神炯炯之中像是多有不甘,并未答复。
“殿......下?”芸风晃了晃她的衣袖,但却见她还不作声,一旁的李子誉代为答之,缓缓道出几字:“封闭城户,听天由命。”
何谓听天由命......不过是将放弃二字归于天道,将杀孽推脱给世道无常,甚至以大义为名赋予牺牲崇高的意义,而留给这牺牲者本身的不过是自生自灭四字罢了。三日之后,药尽天绝,华佗再世无药石之储亦无法救人,更何况若是长久的没有研出应对之策,地方也无充足的准备,只能将流民之数控制到最小,那便是封绝道路,只进不出。
那会是怎样的场景?这城墙会成为他们深陷地狱的禁锢,所有医者官员撤出之后,无论是生是死,这里的居民都将被废弃在这一片人间鬼蜮,然后练蛊一般静静等邪气扑杀每一缕活人的气息,一同消殆在尘埃之中。
谢容琢深知其中利害,她更明白远在扶安的二姐对此也是清楚得很,千万人与之相较,只能放弃这一镇上百人的姓名来换取周遭州府的安宁,这是每一个执政者都能做出的基础判断,但......
若病邪宿主皆亡,邪气自然而消,只是对于这些未患病及患病未亡的怀丘镇百姓而言,无异于一场没有刀剑的屠杀,而且还是他们忠爱的家国君主以大道为名,将他们活生生地献祭。谢容琢不忍心,所以她没能说出口。
李子誉显然是懂她的,便代替她说了出来。
虽说他们都是杀伐之人,见过的生死怕是比旁人一辈子经历得都多。但世人对他们这些人误会甚深,总将他们视作无心冷血的杀人利器,甚至近几年给谢容琢冠上了个罗刹的名号。可他们虽心肠较旁人硬一些,但终究是凡胎肉体,也是有情感的。
每一场战役在朝廷看来是胜负的过程,或胜或败,但对他们来说战役之中死去的人不是一个计量,不论敌我,那是一个珍贵生命的消逝,可叹刀尖舔血方知生命可贵。而他们作为将者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争,将伤亡减到最小,尽全力护住身后这一片江山乐土。
但此事并非他们决策之务,能做的便是尽力支撑度过这三日......
“鄯州的医药物资到了!”闻声忽明,在这重重雾霭中斩出一道清明之路。望其数,竟比她之前清点的还要多上许多。
这位李大人果真是靠得住,谢容琢如是想着,若此人只能在弹丸之地压抑其所能,对于大周百姓与政局,不可为是一大损失。
大道前方一队蒙面的天策士兵小心押解着背后的诸多物资,为首的那位墨袍郎君嘱咐了两句,便轻身直直向他们的方向而来。因雾浓,谢容琢看得不甚明确,只觉这来人身姿隐隐约约,似有熟悉之姿。近了却看到那墨色华浓之中,唯独腕间一抹潋滟彤色。
而后听到他的声音穿透雾霭,似清泉一湾流进她的胸怀,“卿卿。”
“大胆!来者何人?!”李子誉见来人并非天策之人,未作通禀便径直向谢容琢而来,伸出剑柄挡在主仆二人前,严声喝道。
“子誉。”谢容琢出声示意他不必如此,却还是看他抢了一步挡在他与左长风之间。左长风瞥了一眼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是曾经打过照面的天策副统李子誉,若不是现在他要务在身,定要痛扁一顿这小白脸,看他一双秋水勾人的眼睛骨碌碌还往谢容琢身上转。现下只得扬扬眉略表不悦,用肩撞开了这碍事的小白脸,弯着一双眉眼,微微低下身,盯着谢容琢眉睫上的颤动。
然后映进谢容琢眼中的便是那一双极好看的眼眸,然后看他伸手揭下面巾,露出那一张她曾念过的容艳无绝的脸来。
“左公子!”芸风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在这样了无生机之地遇见一个故交之人,当真是分外亲近,况且这左公子是......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地直往谢容琢和左长风身上瞟。
“卿卿,我来了。”他唇角勾起,似乎这是在扶安杏花开遍的季节,他还是那个对着花影迎风轻吐出几句相思词句的清远公子。
她突然恍了神,巾帕之下他竟然还是笑着的,那笑像是孩童执着挚爱的糖葫芦,满眼都沁出甜意来。等她回过神来,连忙将他扯下的蒙面帕子戴上,一边嗔怪,“你疯了!”
左长风感觉着她的指尖温热,触在自己的耳后漾出别样的暖意来,偏生他敏感得很,下意识地想要捉住那双撩人不自知的手,但谢容琢并不给他这个机会,顺势将手抽出,清了清嗓子向李子誉介绍,“子誉,这是左长风,左公子,你们......应当见过。”
左长风目下藏笑,微微捻了捻手指,将这点气息笼在袖中珍藏。
见过......自然是见过的,李子誉方才还在想此人似有些面善,后又听闻他姓左,便旋即想起当年那一战来。大成因盟约派遣二皇子左长显从旁协助大周天策军御敌,战后之事公主殿下都放了权让他去统筹,便也见过那位大成二皇子和他一同来的那位副将,眉眼与二皇子颇为相像,后来听说此人便是大成摄政皇太后的私生子,不知怎的现下竟到此处,甚至与公主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说不清的牵连。
问题是,他从未见过谢容琢如此,这一时竟让他生出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样情绪来。沙场之上虽也有碰触一二,可这终究是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不太清楚。
“李将军,别来无恙啊。”左长风见他神色怔怔,眼眸一敛,微微拱手施礼。
“左都尉有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李子誉方回神,旋即又戒备起来。虽大周大成素有盟约,但一个他国皇族之人,贸然再踏访我山河,其中用意尚未清明,不得不多做防备。“但都尉此番入我大周,所为何事?”
是啊,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谢容琢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完全浑忘了这一茬。现在想来原先以为他一路尾随,是要在路途上将她灭口。后来红玉客栈遭刺后挑明身份后,竟成了同行到鄯州,直到她得知怀丘有疫不告而别,一路策马至此,她都未曾知道他此番边塞一行的真正目的,不过想来定是与大禹近来蠢蠢欲动有关。
物资被缓缓挪进知育书院的大门,但谢容琢盯着这张好看的脸,想起些昔日死缠烂打的放浪把戏,又莫名生气起来,便也冷冷道,“是啊,左都尉大驾至我大周,所为何事?”
左长风失笑,歪歪头指向那运进去的物资,谢容琢这才发现运送物资的人里久贺也在,便又为怔了一下,只听他道,“卿卿,不要闹。”
而后他又敛住形容,从袖中拿出一方信函,郑重作揖道,“大成御前都尉使左长风,奉我大成皇帝谕旨,前来协助大周神威将军控制怀丘流疫,此为信函,另有公函已承贵国女皇陛下御览,请三公主殿下过目。”
他垂眸肃穆,竟难得地一正经起来,这时这生得极好的骨象才有了几分谪仙冷峻意味,一时竟让谢容琢难以适应。像极了素日一只狡猾的大尾巴狐狸突然变成了一头十分忠诚的犬,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虔诚低下的的头和乖顺的耳。
嗯,公主和犬,想来也总比狐狸好,谢容琢如是想到。她接过那信函展开,上面是大成皇帝左长昇的御笔和玺印,其中内容便是听闻怀丘之疫,皇帝陛下深感痛心,也表示大成邻近肃州的城邦皆愿筹措草药良方与物资,命左长风率先运送十之一二,另有医者已在赶赴同诊的路上,言尽之意便是愿与大周携手务求根治此疫。
这位大成皇帝陛下虽登基不过三五年,仁德之名却能与她的母皇明淳女皇比肩,母亲是实施仁政多年才换下的民心,而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心智谋略。如此心怀天下德才兼备的明君却自幼身体孱弱,是以这大权才旁落到了他母亲手上。
大周大成素有盟约,此疫凶险至此,从关内调集物资耗时实在过长,求助临近的大周城邦是最好的选择,此番近水解困的确是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只是......她目微促看着左长风,却很快恢复了得体大气的模样。
“多谢大成皇帝陛下解我肃州燃眉之急,待本宫承奏上表,定向我主盛表贵国这份恩情。”谢容琢收好信函,也拱手施礼,遥祝这位大成皇帝陛下龙体康健。
药材源源不断地被输送进来,唐老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既然已无备患,下一步便是要将药方调试完成,并将源头找到,将疫病彻底剿灭。因而谢容琢打算让李子誉坐镇药局统筹大成和鄯州运送的物资情况,也将芸风也留在了唐老身边,好歹比这野狗出没的巷道安全些,便打算自己带小队去探一探这疫病最初的病发之地。
“我也去。”左长风长袖一挥却走在了她前面,她微停顿,未做多言,便立刻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