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查访

卷尾喵喵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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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中天,这雾才刚刚散去一些,勉强能看出街道的模样。左长风一个人走在前边,谢容琢见他的身影弥天盖地之下,就算近在咫尺,却也似远隔天涯,脚下便不由加快了几步。

    方才听得李子誉说,起先发病的是镇东边的一户农户,家中老少六口,除了种田之外还会做些果干蜜饯的小本生意。起初当家的有了风热之症,只当是下田做活一时贪凉所得,后愈发严重,一门全户连同襁褓小儿都患上了同样的症状,镇上几位郎中皆束手无策。

    没过几日相邻多人也都患上同样的病状,这才惊动了乡丞,一路上报到肃州府衙,相应采取大疫对策,所幸此时节并无甚来往之人,镇上又多数是世居于此地的百姓,当即封锁交通,规划医局施药,只是病情迅猛,到那时怀丘镇超过半数镇民都已患上疫病,连上报的乡丞都在当日吐血暴毙。

    若是同三十年前的疫病一样,因天降大旱,鼠类虫蝇作乱,只要消除邪祟之物,注重整洁便能将疫病彻底消除。但此番显然出现了人畜相传的现象,比起先前更为凶煞。只是此时并无天灾,病原起因尚且存疑,这一趟查访,显然是完全必要的。

    谢容琢且想着,目之所及了无生意。周遭除了迷蒙的白,便是暗淡的灰,但兀然出现的那一抹猩红突然灼了她的眼,她定了定神,再看去,是那人系在腕间的艳色,似七月流火,破镜之格,突然让原本有些心乱的谢容琢安定了下来。

    她又瞥了一眼那人藏在面巾之下的侧脸,只是......

    “卿卿,应该就是这了。”他抬头略微扫视了两下,做下如此判断。

    “嗯。”谢容琢闻声也停下,几人在一户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驻步。

    院门门闩未落,半条县衙的封条在空中漫无目标地翻卷,上面赫然墨笔写着“大周肃州府衙康平十八年四月初三封”,显然肃州府已经派人将此地封锁,倒还算是件好事。

    谢容琢方要踏进去,又被左长风挡住,听他道,“当心。”便率先推门而入。不过十数日,蛛网梁结,大有萧瑟之意。院落之中被罗雀叼走四散的果干,倒了的柴禾和歪斜的长幡看上去竟像是一个诡秘的阵法。

    “四处找找,可有邪祟之物,找到之后立即上报,切勿轻举妄动。”谢容琢吩咐下去,小队人马四散开来在院中屋舍查访。所谓邪祟之物,多半是得了疫病的鼠类,大旱之年会因饥渴而入居民住所,将病气过到人的身上。只是这农家小院虽简陋得很,但也算整洁,干干净净的石盘铺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屋口。

    她与左长风选择最为可能藏匿邪祟的粮仓查探,说是粮仓,不过是将上缴公粮之后富余的粮食放在瓮或瓦罐储存,再将瓦罐列在屋舍中最干燥的地方。探门而入,瓦罐排列整齐,亦可见此户居民旧年之辛勤。

    “卿卿,你就没什么事想问问我吗?”左长风边检查这些瓦罐,自然地扬起衣袖遮住可能会散在谢容琢头上的薄沙,一边又似乎极其随意地问道。

    谢容琢没有理他,而是俯下身去探仓储的连接处,这往往是鼠类藏匿的地方。

    说实话,这地方干净得过分,甚至悬在梁上风干的穗子都没有丝毫的霉斑,虽地面有薄薄黄沙,但还是看得出女主人每日精心打理的样子。

    篮筐和谷粮都没有被啮咬的痕迹,屋舍也被密闭得很好,显然没有邪祟之物的容身之处。

    “仓廪实而知礼节,大周太上皇陛下果真是爱民如子。”左长风转过身对着谢容琢说道,言外之意显然,目却如寒星澄澈见底。他这双时时如秋水的眸子确是伪装的利器,再大的筹谋手段都被藏在后头,让人偏信他表面柔情的模样。

    确实,粗略数数储存陈年之粮的瓦罐便有数十之多,约莫是这六口之家大半年的口粮。不得不说一是因近年来天时之和、二是兴修水利之惠,还有就是减轻的赋税将大周民生从战乱凋敝之态恢复到了盛时,边陲之地的小门户都能有如此多的余粮,谢容琢此时不由得自心里敬佩自己的母亲大人。

    她不是听不出这话里有话,只是好歹是自己的母亲,这又在大周界内,安能让他国之人对自家朝堂君主多加置喙,加之心中因他将作为隐瞒而生的不快此时正好混杂发作起来。

    她站起来,难得地有些阴阳怪气道:“本宫竟也不知,左都尉阁下如此大的本事,就近鄯州调用的物资还没到,大成皇帝陛下拨的药材物资便到了,莫不是阁下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真是令本宫佩服。”

    她也曾怀疑是他国投毒所致,毕竟怀丘地处边疆,大成大禹有机会能够得手,就算是尚有盟约的大成也不足以完全信任。此番左长风得到消息竟比她还要快些,甚至连物资储备都迅速地调来了,很难不去多想些什么。

    “卿卿,抱歉。”左长风突然微微靠下来,以至于谢容琢一抬头就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沉在水潭下的两枚黑曜石此时却泛着不可名状的色泽,她竟一时觉得那双眸子哀伤地要沁出水来,她偏过头去避开那令人难以忽视的眼神,又听到他字字清晰。“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是你自己没有,还是你背后的大成朝廷没有包藏祸心?谢容琢垂眸,她很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先不说他解了怀丘之困,没有实据就妄自揣度人心,太过容易伤人伤己,她不会这么冲动。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卿卿,不是我们。”左长风还是盯着她别过去的脸,心中了然。

    “那你......可是查到了什么?”谢容琢听到他这么说,定然是知晓了什么。这场疫病极大可能不是天降灾祸,怕是确有幕后之人一手操纵,所图怕就是借此凶煞动摇大周江山,若是蔓延周边城镇,北境防线定然不击即溃,不禁攥紧了拳头,青筋微显。

    左长风知道她定然也是想到了这场危机背后的可能性,猜测到大成也是情理之中,大周女主专政,强敌环伺,非时时居安思危辅以铁血手腕不能保全。北境之上,虎视眈眈盯着大周这块沃土的除了大禹便是接壤的大成,况且,他心底明白这大成朝廷的确也不能完全算得上无辜。

    “禀报主帅,在院中发现一处废置的地窖。”

    左长风将要开口,就被士兵出声打断,只得半讨好半迁就地,顺着她的袖角握上她的腕,“边走边说。”

    这旁人听来竟有些哄着的调调,谢容琢竟然也不似从前那般抗拒,随着他拉着自己往外走。一旁的士兵见他们一向铁面无情的主帅殿下竟然让个旁的男人拉着,没有呵斥他放肆,若放在素日那人的手掌怕是已经废了,便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勉强透云而出的天光,确定太阳没从西边出来。

    “我只比你早一日知晓此事,来不及告知你便动身过了肃州,药材物资一事也是直接由剑霜筹措向周边的城镇临时调集的。”左长风徐徐说道,谢容琢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握着她手腕的掌心微热。

    天晓得这几日他是以何种心情度过的,那日他还在酒肆目送她进城,下一秒就接到了暗线的消息。

    怀丘大疫,草药匮乏,作为临近守军天策责无旁贷,而谢容琢必然是要亲临疫地的,这狗屁画本子上的事情竟然莫名写实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扶安,曾听赫武提及过母亲在月余前就开始暗中命人购置药材储备。他原以为又是那位妙玄仙人撺掇母亲搜刮稀奇之物,炼她那什么永驻青春的芙蓉丹,现如此想来竟隐隐与周遭城中药材被大量收购有着联系。

    他当机立断动身前往大成大周边境,未经皇命直接调用了周边城镇的药材物资,而后一刻不曾停歇地赶到怀丘。也幸好他的皇帝兄长未曾怪罪,反倒加急给他送来了文书,他才能如此名正言顺地以两国来使的身份站在谢容琢面前。

    “殿下,就是这。”士兵指着一处枯草黄沙中的凹陷,周边歪斜着瓦缸,若不是仔细辨认确难发现有个一人大小的入口,只是用破旧的木板略作隔档,显然荒废许久。这周遭的百姓们曾因粮食匮乏而挖些野菜薯类充饥,便会放在这类地窖之中,只是近些年天份好收成佳,这种地窖久而久之便荒废了。

    命人点了火把查探无恙之后,左长风与谢容琢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下了地窖。地窖中矮**仄,左长风拿着火折子也只能照亮他与谢容琢面前这点地方。这地窖废弃许久积了不少尘土,好在他们都带着面巾遮罩不至于吸进太多灰尘,但那略带霉味和一种异样臭味混杂,遮住了口鼻都能闻到一二。

    突然谢容琢听得几声奇怪的嘤嘤声,声源来自于两个破旧勾篮掩着的黑暗处,似有亮晶晶的光点正定定地向他们二人。谢容琢抬手示意,左长风将火折递过去,她从善如流地接着渐渐靠近,小心拨开那破篮子,竟发现那声响竟是来源于——

    一窝黑点狗崽子。

    狗妈妈气若游丝,身上有不知几道暗红色的血口子,有的干涸了黏在毛上,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珠,旁边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崽子,在母亲的毛躁的皮毛上攀爬,狗妈妈也许是太过虚弱了,连陌生人靠近都没有力气去吠,只能伏在地上,用两颗湿漉漉的眼睛清明警惕地看着谢容琢。

    “这伤......”

    “剑伤。”这显然是被人为用剑划伤的,他们都明白是这是在此之前的捕杀令造成的。天策军下手必然就不会让生灵多遭痛苦,这般必然是先前城镇自行执行的结果,对此一时两人都无话。

    “感染了吗?”左长风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也在她身旁蹲下,率先打破沉寂问道。

    “看起来没有。”谢容琢来之前碰到的那头疯狗,她注意观察过,眼中泛红,口斜吐沫,这只狗似乎并没有相应的症状,但也还是小心为上,故而她也仍然保持着距离。且看那狗身下是人为铺好的破旧毡子布料,看来是这户人家好心收养的,只是全家全数病倒,多日来都无人喂养,狗妈妈外出觅食遭了这许多伤。

    “那......杀吗?”谢容琢当然知道按照规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但她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来,这和战场杀敌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就在她思忖之时,突觉指尖微凉,仅须臾那唯一幸存的小崽子就离开妈妈的温暖,顺着谢容琢的气味踉踉跄跄地爬了过来,到了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修长的手指。

    谢容琢微怔,停顿了一下还是用指尖摸了摸这小家伙的毛茸茸的头,这小崽子竟舒服地蹭了蹭,闭着眼睛满意地砸了咂嘴,又慢慢地爬到左长风手边,讨好式地摇摇短短的尾巴。

    “留着吧。”谢容琢盯着那倔强的小身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