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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进了一碗芸风端来的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靠着,左长风将她整个身子围得严严实实,不漏天光,一室静谧,无声胜有声。
发了一身汗终究是舒服了许多,也许也是药力上来了,谢容琢又觉得有着一股巨大的乏意从内里上涌,铺天盖地将她包围起来,她又往里靠了靠,无意识绕着手边的长绦,闭着眼动了动唇,“困了。”
从前一个人扛着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觉得什么,习惯罢了,但好像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左长风感觉她的气息平稳渐深,将她缠在他腕间红绦的指尖抽出,将她从怀中轻轻放在榻上,又松了她的长发,让她睡得更安稳些。“睡吧,我在。”而后牵起她的右手,像是又盯着那张脸看遍了四季光景一般,才难舍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蹑手蹑脚走到了门口。
“咳咳......”李子誉早就等在那,听芸风说公主醒了,便想趁这个时候将病源查访情况商量一下以及请命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但走到了小院见芸风拿着药盘子猫在檐下,见他来那从眼眸里流出的欲言又止又羞怯的神情,他走近一看竟亲眼目睹了话本上的一幕,这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进的冷面小娘子现在如同一只小猫亲昵地躺在别人怀里,一时心中竟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左长风方才就注意到了他,他本就不在乎这等小节,但还是将谢容琢身上的锦被掖得更紧些才起身。走过来便见李子誉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表情,清清嗓子掩饰尴尬。
“李将军。”左长风神情自若,偏身默默挡住李子誉看向屋内的视线。“可是有事?”
“咳.....左都尉,在下是听闻公主殿下已醒,想要来商量一下病源查访和后续处理事宜。”而后他又瞟了一眼,“殿下她......”
“发了汗好了许多,又服了药,现已睡下了。”左长风虽然早就探查过这位李将军的底细,除了普通的例行公事,李子誉除了作为大周边界的守将,对于谢容琢来说,他更似竹马。他便利用手头之便令剑霜探查一二,天策军纪严明极难渗透,据线报这两人并无甚私情,但老将军和唐大人都有意撮合。
有没有意,就算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但作为旁人一看便知。
“将军可是查清楚那水源的问题了?”左长风扬了扬眉问道。
“是。遍查后,仅在那一处田垄发现了鼠洞,也尚未发现类似的草原鼠出没,那老鼠的尸身已经移交唐老处理了,已经确定是患有疫气的病鼠。”李子誉一一说来,眼神却还是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的方向飘。
“而那溪流本不是怀丘镇主要的水源,只有东边庄头的人家下地会用那的水,只是近半旬怀丘不曾落雨,水流变小了许多,便有许多人家改从刚修成的井口取水,那溪水也已经验过了......”李子誉顿了顿,神情极其严肃,“确实有毒。”
“果然。”
不出所料,谢容琢发病如此迅速更似中毒之态。想来定是有人提前收购药材,再将这毒投入水中,一传十,待村民发病相染,最近的天策营自然不能独善其身,短时间内无法调集足够的药品,只能看着怀丘沦为死域。
若是在此时,再多处投毒,将疫病四散,怕是大周半壁江山都将断送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流疫中。只是那人未曾料到天时,也不清楚大周兴修水利之下连这边缘小地都能惠及,更没有料到左长风会带着一应物资和大成的支持直抵怀丘。
“但若是投毒,那出现的鼠类又做何解?”李子誉推到此处表有困惑。
“子誉兄确定,这是只有大禹境如罕草原才有的鼠类吗?”左长风没有在沙漠荒原中长久的待过,但李子誉同为天策守将,又与大禹属军在草原上血战过,自然见识过这等事物。
“是。我境内大多平地,肃州之外便是瀚海,此等鼠类为草原品类,体型较我域内品种大一倍有余,较好分辨。”李子誉对答如流,他心中笃定此事定与大禹有关。
“那若不是有人无意夹带,这鼠饮了此遭的水得了疫病,那便是有人有意放置,但若是如此,定然不会只有此等数量。”左长风推演着他收到消息的时间线,总有着丝令他不安的预感,但能确定的是,这次大禹和母亲怕是达成了合作,想要染指大周的疆域。“无论如何,定是有大禹的人来过此地,且应该还在附近。”
“仍在附近......作何解?”李子誉虽能推出有人蓄意下毒,但仍犹不解,但又多带了几分警惕盯着左长风问道。
除了这番推论的不解,其实先前他便有许多疑惑未解。虽说友邦相助怀丘才能有转圜为生的机遇,但......这大成皇族得到消息竟比大周扶安的朝堂还要快,连女皇陛下的旨意还抵达,这人竟然就拿着大成皇帝的信函赶到,能在危急之时如此恰逢关键地带了药资来,现下又能直接点明此番疫病的多种可能,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二,况且他还对公主殿下......
想着方才的画面,不觉眸中深色紧了紧,盯着左长风的神情愈发警惕起来。
“一来此人下毒之后必要观察毒物扩散情况和当局动向,若是你们一早就发现了不是虱蚤疫病,这个计划可能就会直接夭折,他必是要待在能够及时探查往来消息的地带以便伺机而动;二来,此人得手后必定扮作商贩走卒,混迹于来往人中。肃州自疫病一起便由贵军封锁,鄯州更是在多日前刚拔除大禹的细作桩子,若是身处两城,稍有不慎便会暴露,倒不如原地待着以观后效。除此之外......”左长风见这李子誉眼中戒备,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道,“若是我料不错,必会有人再来下毒。”
李子誉心中颇为赞同他所言,又知此人消息甚为灵通,对其身份又多了些许猜测,“哦?都尉何以作此猜想?”
“这......”“咳......咳咳咳......”
左长风本欲开口却被谢容琢突然的一阵咳嗽打断,他立刻退回去见谢容琢本来已经平复的面色又因为剧烈的咳嗽充起血来,变得绯红。
“殿下!”李子誉下意识想要靠近,却被左长风厉声呵止,“快去请唐老来!”他这才醍醐灌顶一般,应了声便风一般跑去寻医。
左长风见她仍闭着眼,神情却极度痛苦,入睡前还没有的咳症,这一副药下去竟仿若愈发严重起来,咳嗽断断续续却总是不停。他将她从榻上扶起来靠在身上,垫高些会让她舒服些,又好不容易喂她了些刚温的水,润了润她燥痒的咽喉与干燥的唇。
芸风听到李子誉的动静也从铫子旁跑了出来,就隔着那么几丈远看着公主鬓发凌乱,靠在左长风怀中,咳声不止,几丈之隔却仿若是隔着一个扶安到肃州的距离那么远,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手中紧握的蒲扇硬生生硌痛了掌心。
“咳咳......是卿卿错了......别赶我走......”片刻,左长风又感觉怀中之人的梦魇愈发沉重起来,竟从低语中拼凑出几句绝无可能从她嘴中说出的语句来,这话语竟直触了他心底的那个伤疤,隐隐生疼起来,而后又突觉手背一凉,竟是谢容琢左眸滑下的泪珠。
她竟然哭了。
据说当病重恍惚之时人会见到曾经的自己,清醒超脱方能重返人间,但若是无法看破,便会被心魔魇住困在九幽,逐渐失去生机。
倒底是怎样的梦境与经历才会让一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人这么卑微几度落泪,左长风猜想那定是贯穿心肺的痛苦。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恍惚中梦见无尽的黑夜下眼眸中的烛火被打翻,火舌似红莲将他卑微的希冀吞噬殆尽,又被那人似冷雨般刺骨的眼神浇透痛到欲裂。于是现下除了感同身受,他又多生了几分怜爱和莫名的欣慰。
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左长风如此想。
“唐老来了!”李子誉搀着老大人疾步进院,唐老大人还没有踏进门槛就着急问道,“丫头的咳症如何?!可有吐血?!”
左长风边用帕子擦拭谢容琢嘴角,见唐大人进屋点头示意以表尊重后答道,“方才服了一剂药,现下开始咳嗽,但没有咯血。”
唐老大人神色稍缓,点点头又问道,“之前可有发汗?”
“咳咳咳......”左长风轻拍她的背,助她调理气息,后答道,“方才出了一身汗,舒服了许多,现下没有出汗了。”
唐老略略深思,便想伸手探脉,却才意识到琢丫头此时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皱着眉靠在这大成小子的身上,心中颇有些自家白菜被端走的的情愫生出来,愈发看这小子不痛快起来,但还是本着医家本心,把脉要紧。
左长风看他脸色便知道这小老头又有些针对他的气没发作,便也视相闭嘴不言静观他切脉,又见唐老眉头紧皱忽而舒缓,一颗心也终究落地。
倒是守在门外的李子誉有些等不及,芸风被他劝回去煎药,但自己却仍驻守在这里煎熬。他不知屋内情况便急切地开口问道,“大人如何?”
唐老大人闻之收手,在两双期待的眸子的注视下终于吐出两个字来,“无碍。”
在场只有李子誉默默松了口气,但他又有些不解,谢容琢的现状看来并不是无碍两个字的形容,还是问道,“那......这咳症是?”
老大人长舒了口气,缓缓道之,“老朽配的那服药乃是行的猛招,便是要靠药力将窝藏在脏腑之中的邪热催发出来,散之于表,因而肺热牵动,邪火外显便有这咳症,只要散尽邪气便能自止。”
“小子,好生照顾,每两个时辰将情况派人告知我。”
“是。”左长风点点头答道。
行到此处,唐老又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诉诸于口,颇有兴趣地问道,“但是小子,你为什么安然无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