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忆

卷尾喵喵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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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自己安然无恙?

    这的确将左长风问住了,自从那年受人恩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离开东隅后,这么些年他甚至连小毛小病都未曾有过。他也曾想过除了自身勤加锻炼不曾懈怠之外,也许便是因为那三个月不人不鬼的经历,自己生来便不过是一剂药引罢了,甚至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

    接收到在场之人怀疑的目光,左长风藏住暗了的眼眸,低下头默默吐出几个字来。

    “也许是......以毒攻毒。”他对自己心底没有压抑住突然翻起的波澜有些不满,转过头盯着谢容琢借机平复了一下心绪。

    唐大人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握住他的腕,不顾左长风下意识的挣脱和李子誉的震惊切起脉来,片刻思索后又多探了几分,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愕,“小子,你是不是中过中害丹?”左长风以沉默回之,唐老忽又略带惊奇道,“奇啊,这毒性竟被化成了你自身的屏障......”

    “唐老,这......”李子誉在外听出几个完全超越他所知的词汇,只能说他听出来这位与大成皇族息息相关的都尉阁下从前中过毒。

    “小子,吃了不少苦啊。”唐老缓缓放下他的手感叹道。旁的别说,这是句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的感叹。

    他行医数十年却只见过一例中了中害丹的病人,彼时他也未曾听闻,只是送来的那人身中数毒,变容青黄形如枯槁,手有数道划痕,除了还有鼻息甚至不能称上是一个人。他接诊时那人已然毒入骨髓,全身逐渐溃烂,还未等到他施针便早早断了气,虽然在他看来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他还是深感悲哀。

    后来他在医书上看到注解,中害丹,有名百毒蛊,实为一剂救命的药方,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但太过阴损,极少有人知其真貌。此方颠倒阴阳,与鬼差于极乐之地相博亦可胜,故又称极乐散,有人视之为改命延寿的奇方。只是这方子对于接济之人也许是良方,但对于中丹之人,却是实打实的催命符。

    因为此方需以人血为引,被选中的人被称作饲者,必要与接救治人有血脉联系。历经三月,分七七四十九次采毒,饲者被那些毒物噬咬之后,毒素运转周身血脉,毒发时如堕寒冰地狱,又如入兜率丹炉,冰火两重直至将人折磨至五感渐失七魄将散将毒淬尽,再将饲者放入汇聚百草的解毒药池里泡着,调和毒性,如此往复方能成事。

    此法极难成功,百毒百草是为难寻,更难的是人要在如此折磨中存活下来,万中无一,而幸存下来的所中之人的血便成了一剂灵丹妙药,以血饲亲。

    此种方法违逆天道,有悖人性,故而医家不屑且视之同蛊毒禁术,但近些年与大周兴盛佛教不同,大成大禹高门贵族追求长生之流风靡,地方多兴盛道法方术,明里暗里建起多少丹炉,故而偶有此方复现也并不意外。

    只是饲者能活下来,并且自身也变得百毒不侵倒是闻所未闻。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世间存在的奇迹,但对于左长风而言,这是自地狱归至人间的生机,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能活第二次的机会。

    【多年前大成皇宫内一隅】

    那年初冬,他第一次被允许离开小院,虽然也在东隅但他才知道原来墙外面是这等的繁华,比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开花的时候还要好看。他第一次见到了太后,哦不,应该是母亲,那些人说那是他的母亲。

    母......亲......

    这两个字节太过陌生,他看着站在不远处华贵的女子,平生第一次尝试叫了这两个字,但是那人却毫无波动,连眼眸都没有舍得抬一下。她神情如霜,只是对周边之人低语吩咐一二,略微扫了扫左长风两下。

    他攥紧了粗衣的袖,虽然害怕,但是还是愣愣地看着那张高贵不怒自威的脸,虽然冷若冰霜却十分好看,比初冬的第一场大雪还要美丽。

    “处置好他。”也就片刻,那人留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和一地跪着的仆从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于是他又大声地对着她的背影喊出那个刚会的词,“母亲!”

    她微动了一下长眉,但是刹那与恢复成了一座菩萨模样,连行走的步伐都没有停顿一下。

    而后便有人将他迎出东隅到了一个极素雅的屋子里,空气中有极浓重的药香味。他住的东隅旁许是连接着别宫的后院,总有小丫头们在那支着炉子为主子煎药,一边聊聊宫里近日的轶事,他便时不时靠在墙根闻着药香偷听些许,这也是他除了看墙洞里偷塞进来的书卷之外最安逸的事情。

    他自出生来便只有见过安嬷嬷一个人,就算如此她也只是在外围打点他的饮食,不曾有过什么言语交流。他便和树上的鸟儿,墙角的蚂蚁说话,直到某一天宫墙被人开了个小洞,递了些本子画册进来,那人对他说总有一天会接他出去,隔着宫墙只听得那人的声音也有些稚嫩,只是没由来的令人心安。

    自那开始,那人便成了左长风唯一倾吐的对象,他说他叫左长显,每两天来一次,教他识字断句。而后也给他取了长风这个名字,说希望他能似深谷长风,来去自由。

    直到这一天,真的有人接他出去,只是不是那个人。那群人将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换下,像是刷透他的皮囊一般为他沐浴熏香,换上华衣,最后将他蒙住眼带到了一个了一个香烟雾霭缭绕的屋子。

    “血亲以饲,天道永寿。”药香流动,经幡微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围绕其中,而后在他耳边喃喃。“你要活着。”

    他还没有反应便被投入到一个大池子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攀爬噬咬他的血肉,他疼极了也害怕极了,脱口而出“长显救我!”声音在梁上绕了几圈却没有任何人的回应,很快他也没有了气力,被咬之处肿胀疼痛,意识逐渐模糊,那些东西在他身上肆意攀爬,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他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墙角的蚂蚁窝,檐上的瓦松,和不知面容的长显,他觉得他一定是快死了。

    那话本子说万物生于水,亦将归于水,人在死前会被幽冥司点起往生烛,幽火燃动走马灯,将人生过往诸事一一闪现,灯灭人寂,三魂七魄堕入幽冥,判定功过,饮下孟婆汤便将这一世斩断,静待来世转生。他心中想着自己除了无意端了树下的蚂蚁窝之外,这一生应也没做什么坏事,来世定能投个好的去出,不再这么孤寂悲苦,想着想着,灵台便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他闻到了极冲的药味。原来孟婆汤是如此苦涩的药味啊,他如此想着,却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在争吵。

    “母后,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这是......长显的声音?!

    “他会活不成的!”那人显然是十分焦灼的心情,连音都破了几分。

    长显!长显!他面前一片漆黑想大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周遭是无尽的黑暗,像是沉溺在一片虚妄的海里。他沮丧极了,却在此时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女声极其平静地道,“这是为了你的兄长,为了大成,这是他的命。”

    他的命。

    他的命便是无人照管被丢在皇城最不起眼的一隅自生自灭,便是被自己的母亲利用遭受百般折磨,这便是命,是他必要承受的?

    荒谬!哪有什么理所应当与逆来顺受,没有母亲不也活了许多年,他从未负过任何人,是这命是母亲负了他。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沸腾过,像是愤怒和悲哀点燃一般,热度自丹田游走至四肢百骸,又从周身散发开来,去蒸腾这一片无妄的死海。

    “你要活着。”他突然想起了那苍老的呢喃,胸腔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是!他要活下去!他要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要做真正的长风。

    唐老对着李子誉稍作解释,只言片语不过只能言及实质残忍的十之一二,沙场立马历经刀光生死的李子誉闻之都不禁大骇,以人炼药,着实阴损。左长风并未多言,只是不禁陷入回忆之中,却突然感觉被衾下谢容琢与他相握的手微微施力,再一看却发现她仍双目紧闭,气息均匀,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李将军,唐大人,现下需要赶快找到投毒之人,彻查此次事件的背后元凶和他的目的。至于其他......”他顿了一顿,直接将他们二人的疑虑打消,“我以我大成皇族之名起誓,旧约未废,两国邦交,绝不相负。”

    “既然都尉都这么说了,我们也算心安。”李子誉虽心中仍有疑窦,但嘴上还是按下不表,当务之急确为纠察幕后元凶,他叹了叹气将自己的部署道出,“我已命人送信给鄯州的李维真大人,请他协助,有天策军和两城守兵相互配合,定能揪出下毒之人。”

    “只是此人必定藏匿极深,找寻起来定然需要一定时日......”他想了想,还是吐露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若是我们来个请君入瓮呢?”左长风轻佻星眉,拇指轻抚那双施力的手如是说道。

    “他们都走了。”唐老又唧唧歪歪多啰嗦了许多后便出门吩咐芸风煎药了,李子誉应承下来立刻便去做了,左长风目送两人离去后便俯下身来侧在谢容琢耳边,去呵她的耳垂,“别闹......”谢容琢耳畔蕴热,便睁着一只眼,只是一时又牵动肺热咳了两声,被强迫着抿了两口左长风端到嘴边的梨汤。

    “你这么做不怕出乱子吗?”谢容琢平了平气息,刚刚喝下去的梨汤微甜,让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不会,两位李大人出手,又有剑霜暗中协助,必然马到功成。况且,卿卿......”他伸手去擦她嘴角的甘甜,“你难道不想看看,这消息传回扶安,朝堂上会有什么反应吗?”

    谢容琢懒得理他,又阖上眼往里靠了靠,问道,“憨憨呢?”

    “我的姑奶奶,等你想起来,可能那小崽子都饿死了,芸风到底是怎么安然长这么大的......”左长风有些被气到又有些笑,这都多少天了,那狗子要是不是他提前安顿好,早就被乱棍打死了。“我安顿好了,跟着伙房的伙计吃香喝辣着呢。”

    “这不是我病着呢么......”谢容琢嗫嚅两声,自觉心虚。

    “嗯?”见左长风没听清,在他问之前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见他赶紧伸手帮她顺气,未作他言,颇为得意地暗里扯了扯嘴角。

    她这难得地得意小表情其实完完全全被左长风看在眼里,她给外人的印象总是冷冰冰的自带威仪,想来只有极亲近之人才能看到她这番......生动,对,生动之态。

    “卿卿。”左长风绕起她的一缕长发,眸色渐深,没什么由来地唤她的名字。

    “嗯?”谢容琢下意识去应,却见他神情戚戚,又想到方才听他提及的过往之事,心肠触动,伸手去抚他的头。

    左长风伸手去握住那只手,情绪突然似泉水一般涌上了心头,“你刚才......听到了吧......我曾只是个救人的药剂。”

    谢容琢转过脸来,盯着他的神情认真无比。她慢慢爬起身,靠进他的怀里,相握的手与一色潋滟相绕,然后左长风听她温柔且坚韧地低语,“你说吧,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