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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那女子醒了。”手下士兵来报,李子誉方从演绎沙盘筹划思虑之中回神过来,但他听闻之后又着实是愣了一下,仿佛那一瞬间是浑忘了暗夜回营路上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遭遇,总的来说就是,他在路上捡了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带回了军营。
旁的先别说,大周虽是女主治世,但还是少有女子披甲,不然当年谢容琢作为国之公主成为天策统帅也不会如此艰难。也可以说,这天策军营除了谢容琢之外从未有女子,这次自己竟在路上捡了个女子回来。
那女子身份不明来意不明,便被他带到了这军事重地之内,不知自己是突然犯蠢还是偶然慈悲心泛滥,李子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起这形势来,不由得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将军......?”副将见他只是一味发呆不作声,便出声寻求接下来的指示,毕竟这营中除了公主殿下还未曾有旁的女子来过,照顾起来多有不便,且此人身份未明,还是需要李子誉明示处理方为合适。
“啊......”李子誉回过神来,略有尴尬地咳了两声,面上还是故作镇定,见沙盘之上的兵阵排列,又想起那女子的话来,喃喃那两字,“大禹......”
“将军,那女子......竟与大禹有关吗?”大禹军队的躁动他们早在月余前就感知到了,不然三公主殿下也不必如此着急回来,也不会就这么感染了疫症。这消息早就抵达了天策营中,全军上下无不哀痛的,只是恐有异动之际,他们都将恪守军人本分作为第一要务。
“全军不得走漏风声,尤其是那女子的营帐周边需加强防卫,此人怕是颇有来历......”跃动的烛火在李子誉眼眸之中映得清晰,见他眉目一展,心中似对什么有了七八成把握一般,道,“走,去瞧瞧。”
掀开营帐,他二人的身影印在帷幕上,被烛火拉的极长,像是帐外的夜色一样浓厚。李子誉走上前,见那女子虽气色仍是苍白,美目微睁,因他靠近而忽暗的光源下皱了皱眉,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两翼一样忽扇,投下的影子将她眼中的戒备藏得很好。李子誉靠近之时,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造成她伤害的元凶,只是微微一动便牵扯到右臂上的箭伤,长长的眉便又蹙起来,却愣是强忍着没有说一句疼,那伤口处被包扎处理过,此时隐隐透着血色。
“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了。”李子誉将她的心思收进眼底,无论他的心肠有多软,对于一个与敌国相关的陌生女子该有的警备心还是有的。
无视了那女子眼中的敌意,他坐下来甚至伸手将她挪动时松出来的被角掖好“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知那女子怒目圆睁,而后眼含不屑地转了转头,不去看他。她这是......翻了个白眼吗?李子誉心中暗暗吐槽,都说女子娇美如花,怎的他碰到的几位便是这天底下女子之中的另类。谢容琢冷漠,芸风像个小辣椒,这位姑娘高傲得像只南疆进贡的孔雀。
“我要见天策主帅。”孔雀有着极纤长雪白的脖颈,这么一转就直接露在衣衫被衾之外,让李子誉看得有些刺目,慌忙转开视线,又胡乱地将那被子向上掖了掖。
“喂!你这是要闷死我吗?!”孔雀似乎是被被子上的暗绣硌着,又上挣了两挣,睁着双怒气的杏眸瞪着面热的始作俑者。不知怎的,她声音也不大却极有气势,周遭的兵士连同李子誉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昔日谢容琢在行列之前训话的模样,也是那样只言片语便自带威严,让人无法忽视。
“我军主帅可是你想见就见的!”一旁的副将还未从他们这位李将军难得的体贴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便听到这人言及公主殿下,便也拿出些天策将士的气势来,她又不是主帅殿下,他们这一众铁血男儿还怕一个小娘子不成。
“你先说,你是谁,跟踪于我有何意图?言中大禹又是什么意思?”李子誉站立起来将脑中的联想挥散,蹙着眉极严肃地迎着那怒气的目光。
那人却似乎自知理亏似的眼神躲避开来,却忽又傲气起来,张了张嘴,吐出三个字来,“我,非,敌。”而后又扬了扬眉,索性闭上了双眼,“我说了,我要见天策主帅。”
“我军统帅三公主殿下现身有微恙,恐不能与姑娘相见。”李子誉心中嗔怪了一句这姑娘的脾气古怪,又道,“在下天策副统李子誉,现授命暂代军中事务,姑娘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那女子听到“微恙”二字忽然又睁开了双眸,忽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翻转心思神情复杂地盯着李子誉,而后又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副将,转回来看李子誉的神情是难得的认真。
李子誉叹了口气,示意副将退下,这帐中便只剩了他二人。李子誉走至烛台前,将灯芯调了几下,一时光影跃动,听他缓缓道,“姑娘请说吧。”
【大禹王庭】
“陛下,据前方消息大周北境突发瘟疫,天策主帅谢容琢亦身染沉疴。现下正是我军突击,将漠南十城夺回的最佳时机。”天光分外的耀眼,从帐中央的天口泻下,将上位那两把金碧辉煌的座椅照得极夺目。只是微侧的那把座椅上坐着的那位,十足的慵懒模样,像是刚从整宿金露风宵之中捞出来,衣襟微敞甚至还能隐约看见肩上哪位美娇娥的指尖划痕。见他直接忽视了正位之上的那位,硬生生将他欲说的话堵了回去,先开口对着群臣问道。
“爱卿们有何想法?”
众人见皇帝陛下也只是缄默不言,为首之人便也顺着说了下去,“臣认为,君基王殿下英武盖世,由殿下亲帅十万先锋军,一股作势,定能将我十城之地夺回。”
此人一说完,殿上众人便都附和起来,谁都知道这大军早在半月前就被君基王萧明思调动,这场仗本就是他设想之中的。自先王龙驭宾天,一向仁德与人为善的萧明思被封君基摄政王,受命辅政,谁都未曾料及他一夜变了副心肠,诛杀太妃,斩太师,废幼帝,立新帝,手段是十成十的狠辣无情,片刻间颠倒朝野风云。
被众臣推举的君基王在这时终于收敛了几分懒怠,向着宝座方向象征性地拱手,听他道,“陛下的意思呢?”这时众人才又想起这宝座之上大禹的新帝萧奚来,前两个月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冷门皇子,原本是流放边地的命,怎知风水轮流转一朝飞登九五,坐起这大禹的新王座来。
“自然是按照皇叔的意思来办。”皇帝似是极乖巧地,向着那位君基王的方向低了低头,手中却默默攥紧了龙袍的一角。
这点小心思自然是被萧明思看了个明白,他冷哼一声极其不屑地挑了挑眉,“便如此,本王亲执帅印,大军五日后出发,直捣肃州城!”
殿上众人便立刻跪下去,连呼万岁千岁,风卷着王旗,引出天光之下最猩红的一抹。
【散朝后】
“真是难为陛下,还要在众臣面前装作这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萧明思勾起面前的酒杯,里面是新酿的葡萄酒,这大周的小娘子们当真心灵手巧,将这等酸涩之物化作此等醇美佳酿,他轻闻了一下,陶然欲醉唇间扬起一个弧度,却也不喝又将酒杯放下。
“怎的,皇叔不品品这佳酿吗?还是怕......其中有毒?”萧奚端起酒杯饮尽,一丝甘甜的醇厚姹紫带着十足的讽刺游移在唇间,完全没了方才那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模样,见他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去洇出的殷红。
“臣不敢。只是昨日饮酒得多了,怕是伤胃,只能婉拒陛下盛情。”嘴上虽恭敬十分地说着推辞,眼中狡黠却分毫不减。他难得地审视起这位他挑选的皇帝陛下了,是什么时候这么一个愣头小子在他眼皮子地下成了豺狼模样,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为了活命装傻充愣。
他又从虚无缥缈烟尘之中想起些什么似有似无的情形来,在心里笑了自己一句痴儿,便又话锋一转道,“公主殿下要是知道了陛下病体羸弱却又饮这许多酒,怕是又要与微臣闹腾。”
“只是......似乎是有多日没有见到公主殿下了......”他又伸手去抚衣服上的风毛,那是萧奇第一次打猎时打到的狐狸皮,其实品相也着实一般,但那小丫头却像是献宝似的偏要送他。那时,他还是他们最亲和的胜似兄长的皇叔,而不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君基王。
“咳咳咳......”萧奚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心脏也被他突然提及的萧奇两个字猛烈地抽了一把,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他的妹妹......奇儿......
他与萧奇一母同胞,是世界上最亲的兄妹,而他们的母亲顾诗瑶则是个汉人,她本就是大成送来的和亲公主,他们的父皇也就将她当作两国邦交的象征这么养着,不温不火,着实说不上宠爱,但也算衣食无忧。
母亲素来与父皇宠爱的元妃颜筱筱交好,元娘娘没有孩子身体也一直不好,便常叫他们兄妹二人到她宫中玩乐,也是在那时,他们平白多出了萧明思这么一个皇叔。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原本他还叫夏明思,还只是一个长得好看却冷冷的哥哥。他每次都是在元娘娘那出现,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味,不怎么爱笑,却会带些宫外的零嘴玩具给他们兄妹二人,尤其是萧奇那个小丫头,正是贪玩的岁数,便像个玉雕成的奶团子一样时常黏在夏明思的身上,一口一个“明思哥哥”,叫的比他这个亲兄长还亲。
只是不知怎的,夏明思就成了萧明思,成了他们的皇叔。
后来,元娘娘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皇叔身上的药味愈来愈重,再后来母亲的身体也跟着不好了......
突然有一天宫中流言四起,是母亲在元娘娘的药中做了手脚,元娘娘的身体才会久病不治到如此地步。他不信,他去求元娘娘,只是元娘娘在床榻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见到她眼角一行晶莹。他便哭着让母亲说实话,分明那郑贵妃在一旁笑着旁观,但母亲却摇了摇头不作一言......
父皇不仅要杀母亲,还要杀他们,萧奇吓得想躲到夏明思怀中,却被他冷漠的神情拒绝,萧奇便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后来也许是考虑到两国邦交,他们只是被丢到了冷宫,而母亲被夏明思,不对,是皇叔带走了,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再次见到皇叔,便是他一身素袍染血打开冷宫的大门,然后告诉他,他将成为大禹新的皇帝。萧奚拉着一脸冷漠的萧奇,盯着他剑尖还未滴尽的鲜血,那是郑贵妃颈间的嫣红,无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