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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面迅速推移到船尾,把整艘飞船都包在内,包括船尾巨大的抛物面形状的天线。“诺亚号”除了舷窗,大部分船体是不透明的,但奇怪的是,船员们仍能清晰地看到这个泡泡在船体外的部分,就像船体完全变透明了。
现在,整个飞船都包在三阶真空泡中了。这个泡泡的行为随之有了明显的改变。它停止了推进,迅速膨胀,变成标准的球形。球体一旦成形后马上开始收缩,而且是带着船身一块儿收缩。透过“透明”的船身,船员们惊奇地发现飞船变形了,现在它像猫一样蜷着身体,以最小的占位团在这个球里。但这是向“船外”看时的景象,如果是在船内,由船首向船尾看,它仍是一个直直的船身。船外的蜷曲和船内的笔直形成怪异的组合,超出了人的想象,超出了物理学的框架,船员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贺梓舟看看雅典娜和歌利亚,看看尚未倒地、濒临死亡的天使,他们的目光同样是震惊,看来他们此前的集体冥思虽然预言了三阶真空的产生,但并未预言到它如此奇特的行为。
三阶真空诞生了,那座圣杯到手了,它是以天使的生命为祭献。但诺亚船员们没有时间来痛悔、感慨、悲伤、惊喜……这一切都是在尖脉冲的尖点发生的,也许时间只有几个“滴答”,但在三阶真空泡中,时间速率被大大延缓了……贺梓舟震惊地发现,仍然斜向而立的天使正在“湮灭”,身体逐渐虚浮。在剖面越过他之后,他体内的“血花”本来已经不可见,但随着他身体的离散化,血花也同时向体外浸润。天使附近的龙儿也正在“湮灭”,他浑身黑毛的身体逐渐变得虚浮。此刻龙儿肯定感觉到了这个变化,正低头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目光中满是惊愕。其实不单是龙儿,包括贺梓舟的两位妻子、“十一人团”及球内所有人,包括飞船船体,甚至他本人,都在变得虚浮,逐渐透明化。
贺梓舟只来得及苦笑一声:“孩子们,老伴们,真的该说永别了……”
脑中突然涌来光的洪流,完全淹没了他的意识。他的生命中断了。
龙儿的喊声把贺梓舟唤醒。他慢慢睁开眼,看见自己仍在驾驶舱内。龙儿笑嘻嘻地看着他,龙儿的黑色体毛非常清晰,质感强烈,与他记忆中的虚景形成强烈的反差。还有一些人散布在驾驶舱内,有雅典娜、歌利亚、“十一人团”的其他成员、柳叶、凤儿等。他们也都恢复了清晰的实体,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都僵立不动,不,也有动作,但都相对缓慢,个个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像是被摄去魂魄的行尸。贺梓舟顿时被恐惧淹没(邪恶的外星生物控制了船员们的意识?),震惊地问:“龙儿!他们怎么啦?”
龙儿笑嘻嘻地说:“爷爷,你别担心,他们都好着呢。不过他们都神游体外了,正在忙着建立统一意识体呢。”
就在这一瞬间,贺梓舟突然想起了休克前飞船内发生的事,他的心脏痛苦地抽紧了。天使!天使已经被雅典娜开枪击毙了!他真不知道龙儿在这样的时刻怎么还能满脸嬉笑,追究起来,正是龙儿的那句责骂送了他爸爸的命!但龙儿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不愿过分苛责,让他背负上“弑父”的罪责。
贺梓舟努力克制着对龙儿的不满,低声问:“你爸爸天使呢?他的遗体呢?”
龙儿仍是满脸嬉笑,“你问那个理性纸片人?他死了,但也没死。所以,我不好说他现在算不算遗体。”
贺梓舟给完全搅糊涂了,怒声问:“什么叫死了又没死?”
“爷爷你别生气,要跟你说清眼前是怎么回事,还真不容易,我尽量讲明白吧。是这样的,咱们现在身处三阶真空泡内,或者说是在六维时空里……”龙儿皱着眉头,“头绪实在太多,我不知道从哪儿讲起。要不这样吧,干脆把我的整个思维传输给你。”
贺梓舟摇头,“你知道我不行的,早先你教过我‘透明式思维’,我和你奶奶们努力过多次了,不行。”
“不,那是在三维空间,现在是在超维空间,很容易的,你只管来试着接收。但不要急,一点一点往深处潜。你刚才的休克,就是因为外界信息洪流过于凶猛了。”
“我刚才休克了多长时间?”
“一下子讲不清的。这儿的时间不再是单线结构,而是一个‘面’。从时间线上截取的每一个瞬间,在‘面’上都可以无限拓展。你先看看我的思维再说吧。”
贺梓舟经不住他的劝说,闭上眼,开始用龙儿教过的“冥思方式”抚摸龙儿的思维。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龙儿的意识体是一座光的迷宫,无数光的细线包络出大脑的形状。各处明暗不均,闪烁不定。他试着进入光团,突然轻易地有了“跃升”。光之流动变得舒缓有序,豁然之间变成他能读懂的信息……他在龙儿的思维中遨游,原来这孩子的脑海中有如此海量的信息啊,而且有一大半新增的是关于三阶真空泡的,但这些新知识完全违反逻辑、违反直觉,理解起来实在困难……
龙儿轻声唤他,怕爷爷一下子潜得太深,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从而再度导致休克。
贺梓舟睁开眼,疲惫地喘息一会儿,问:“我好像看懂了一些。在三阶真空也就是六维时空中,所有人的意识不再是孤立封闭体——不,这话不准确,它们在三维空间中仍是封闭体,只是通过更高维度,互相建立了全息式的联通,对不对?”
“啊,爷爷你真不简单,已经学会了嘛。”
但贺梓舟的心此刻仍系在天使身上,他不快地问:“但这和天使有什么关系?你爸爸究竟怎么了?”他的心突然一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儿子!天使仍躺在被“击毙”时的地方,闭着眼,表情平静,身上没有伤痕和血迹,但面庞上明明白白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贺梓舟瞬时被愤怒淹没:天使分明死了,并非是“死了又没死”,但此刻没有一个人陪着他,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朝向他。虽然天使的死是咎由自取,但他的动机是好的,他的死亡换得如此的冷漠,实在不公平!
贺梓舟听见龙儿在向远处说:“妈,爷爷醒了。”远处的雅典娜从行尸状态醒来,向这边扭过身,瞥见地上的天使,简单地回应说:“醒了?你把新时空的情况讲给爷爷。介绍完,把你爸的身体处理一下。”
然后明显地,她的元神“走”了,她又恢复了行尸般的状态。
她对丈夫的冷漠更让贺梓舟心寒,一腔怒火熊熊燃起,就要向面前的龙儿扑去。龙儿(通过联通的思维)敏锐地察觉到了,急忙喊:“爷爷,你别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快点,快接收我的思维,这样你就明白了!”
贺梓舟一顿,突然在瞬间读懂了龙儿的思维——天使确实被狂怒的雅典娜开枪击毙了,但恰在那个瞬间,六维时空诞生了,它让所有诺亚人的思维在超维度上交融,汇成统一的思维团,而“正在死亡”的天使非常幸运,因为此刻他的思维尚未发散,也被收录到统一意识体内。所以,肉体的天使确实死了,但他的“灵魂”还活着,甚至成了统一意识体中的最强音!这不奇怪,正是他的“顽固”“反叛”和献身,才让“诺亚号”飞船的激发多保持了几天,从而催生了新世界。所以,在新世界里,所有人,包括歌利亚、雅典娜,都毫不迟疑地承认了他的领导地位,统一意识体就是以他为中心建立的。
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在三维世界中仍保留着一具肉体,而天使仅仅剩下了思维团,成了一团无根的云……尽管贺梓舟内心深处仍有驱不去的悲伤,但这些事实让他迅速平静下来,以平和的心态继续阅读着龙儿的思维。
没过一会儿,他向龙儿询问:“不用再惧怕尖脉冲了,对不对?”
“对。三阶真空泡有很强的屏蔽作用。”
“这种六维空间还能分生?”
“是的,就像地球上低级生物的芽孢繁殖。”
“它可以穿梭时空,在普通四维时空上自由移动?”
“对。这是六维时空最基本的功能。”
“也就是说,咱们能在瞬间回到地球,甚至是过去或未来的地球?”
“毫无问题。但这是以后的事,眼下天使正忙呢,要把所有船员的思维真正合为一体。”
“那每个人的身体呢?”
“可以保留,但思维共用——你别为天使悲伤,那个纸片人啊,这次可赚大发了。虽然他没有保留肉体,但他的形象已经被选为统一体的代表。不过,这个古怪家伙做出一个决定,要在那个形象中永远保留那副手铐。”
作为统一意识体的代表形象但永远戴着手铐?他是想让雅典娜、歌利亚等人永远保留内心的负罪感?贺梓舟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觉得这不会是天使的想法。但此刻,天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龙儿嬉笑着,“其实保留不保留肉体也无所谓,要知道,智能具有外部形体只是它的低级阶段。爷爷,我知道这牵涉你们这代人很珍视的东西:个人的独立人格。你们不一定赞成这件事,所以爸爸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让凤儿征求两个奶奶的意见……噢,凤儿正在告诉我,奥芙拉奶奶刚刚同意进入统一体。”
贺梓舟考虑片刻,叹息道:“当年你天乐舅爷也说过,人类终将摆脱躯体,以大一统的智能网络存在。但你舅奶鱼乐水一直坚持自己的底线,甚至不得不同丈夫分手。你柳叶奶奶也是这种观点啊,她对人的异化一直怀着很深的恐惧,当年甚至为此差点离开‘诺亚号’,同我分手。我估计她绝不会同意的。龙儿,我在这件事上的观点并不保守,但我不能把你柳叶奶奶一人留在外边。要不,我俩都留在外边,作为旧时代的象征吧。”
龙儿有些遗憾,仍想再劝,天使的面容很突兀地插了进来。贺梓舟乍一看见这位“已死的人”,不由悲喜交加,但更多的是震惊。他敏锐地发现,“此天使”非“彼天使”,他已经被提升,具有了神性。他的目光平静沉稳,睿智通达,含着悲悯。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那是上帝般的气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就是那个“纸片人”的儿子吗?片刻之间,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想想也不奇怪,一个人的气度与肩上的责任有关。责任让他在片刻之间凤凰涅槃,羽化提升。想想当时,天使以近乎偏执的“理性的坚硬”,执拗地推行他的主张,甚至不惜成为诺亚社会的公敌。幸亏他的偏执,新世界的大门才被打开。只有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现在他理当收获众人的仰视……
天使平和地说:“龙儿,不必劝了,一时半会儿劝不动的。爸爸,随你和柳叶妈妈的意愿吧。以后你俩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加入,加入后也能随时退出。”他略为停顿,“爸爸,你的估计很准,凤儿说柳叶奶奶最终决定留在外边。你看,她过来了。”
果然,马柳叶正向这边走来。她明显脱离了行尸状态,步态轻盈,笑容生动。她走近了,很默契地挽起丈夫的右臂,目光分明在说:只有咱俩留在外边,咱们就互相陪伴吧。贺梓舟也默契地点头。这件事既然已定,就不必谈它了。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天使啊,既然有了时空穿梭的能力,那么能不能——我是指你们把统一意识这件大事干完之后——回地球一次?只是看一眼以求心安,不会要求你们改变什么。我知道宇宙法则中肯定隐含一项条款:不许干涉过去,否则宇宙时空就要乱套了。”
“不,偶尔做一次干涉还是可以的。爸、妈,我正打算返回一趟,因为那边的某个事件确实需要干涉。当然,不是所有历史都能修改,所以,扮演一个心如铁石的旁观者会很难。爸、妈,恐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这番话隐含浓重的不祥,让两个老人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俩很自律,没有再往下追问。天使微微点头,从他们的视野(思维)中隐去。
旁边的龙儿早就急不可耐,急急地说:“爷爷、奶奶,那我就要说再见了,我要进入那个意识统一体了!”
这几乎相当于同爷奶的永别,但他的表情中没有一点儿离愁别绪,只有按捺不住的渴望。两个老人叹息一声,紧紧搂住宝贝孙子,饥渴地感受着他多毛的身体。以后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好的,你快去吧。”
龙儿兴高采烈地走了。
超维空间中事件的进程都是超快的,转眼之间,那个“统一体”完成了。令贺梓舟和马柳叶多少有点意外的是,在奥芙拉的劝说下,其他老船员全部进去了。奥芙拉当然也尽力劝了丈夫和柳叶,她说,里面的妙处超越三维人类的直觉,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讲清,你们只能进来后才能真切体会到。但柳叶一直笑着婉拒。各位船员在三维空间的“肉身”都保留着,但这些“肉身”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就像能量耗尽的机器人,因为各人都忙于在统一意识体内的热闹生活,顾不上照顾他们的肉身。后来,这些肉身干脆都“入库封存”了,和天使的“半遗体”存放在一起。
柳叶与丈夫紧紧拥抱着,现在,两人都是对方唯一的依靠了。
柳叶歉然说:“洋洋,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害你也留在外边。”
贺梓舟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不改变主意,我就一直留在外边陪你。”
意识统一体以戴手铐的天使为其唯一的外部形象,此后,当天使陪着贺氏夫妇说话时,他俩知道这不光是天使,也是雅典娜、歌利亚、奥芙拉、龙儿、凤儿和其他船员,不过慢慢地,他们习惯了用“天使”这个名字来称呼它。
“天使”迅速改造了飞船,他是如何办到的——老两口儿不知道。飞船上所有已经无用的部分都悄然隐去,包括动力系统、金属氢的库存、粒子加速轨道等,只留下必要的生活设施。这是特意为他俩保留的,因为其他人已经不再需要吃饭、喝水、排泄。天使解释说,三阶真空泡可以看成是一个低等的单细胞生物,泡内有“活力场”,可以向寄居者提供能量。至于这种活力场能否永远保持,或者说三阶真空泡有无寿命限制,天使说自己尚不清楚。
这个泡泡中的很多东西完全超越了两个“凡人”的理解能力。天使有时为他们解释,有时笑着说:“等你们进来再讲吧,否则不好理解的。”他俩知道这是一句外交辞令,说白了就是:蟑螂的智力无法理解相对论。于是他俩干脆放开了,不再设法弄懂这些东西,只打算闲适地安度晚年。
但他俩做不到真正的闲适——还在担心“那个”地球的命运。那儿当然也经历了尖脉冲,但地球是无法向新时空“溅落”的。天使曾透露过,地球面临灾难,他不得不去干涉,那无疑是顶级灾难。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灾难?这些天,地球的一切,尤其是宝天曼山中的一切都在他俩脑海中复活:爷爷贺国基、马老和天乐妈、天乐舅舅和鱼乐水舅妈、埋骨月球的康不名老人、浑身白毛的泡利先生;山中水潭里的柳叶鱼,还有人蛋岛上的蛋壳,柳叶和天乐妈为那次秘密会议编织的草蒲团……两人也甜蜜地回忆起,贺梓舟去美国费米实验室那次,临行前柳叶突然的一吻,那是十七岁女孩的初吻……处在“新世界”的边界之外来思念地球,记忆的色彩格外鲜亮。
他们在回忆中打发日子,但能永远在回忆中打发日子吗?……天使通知他们,要带他俩回“那个时空”了。
泡泡外的场景陡然转换,黑暗中突然充溢着强光。出现了熟悉而久违的场景:金色的太阳、荒凉的月球、闪着蓝色波光和漫溢着绿色的地球。视觉的冲击过于强烈,几乎让俩人休克。天使及时加强了泡内的活力场,帮助他俩稳住心神。
天使介绍说,现在回到了地球“氦闪时代”刚刚结束的时刻。鱼妈妈已去世,“雁哨号”上的楚天乐还健在,暴涨尖脉冲已经来了,正在摧毁人类智力。它也能穿透“雁哨号”所处的亚光速虫洞,使它的“智慧保鲜”作用失效。楚天乐先生虽然及时地看到了新危险,也尽早发出了警告,但大局已经无可挽回。你们随后就能看到直观的画面。
天使的叙述就像电影的画外音,冷静、坚硬,不带感情色彩。他们所处的泡泡也被极度简化,“诺亚号”飞船完全不见了,泡泡内只剩下一位巨型天使,光头、赤足、裸体,面色冷静如石像,戴着手铐。这个“最简形体”让贺马夫妇敬畏,他们想,上帝的形象也就是这样吧。
他们随后就看到了天使所说的“直观画面”。他们看到,“烈士号”飞船在处理完核弹后,船长褚少杰宣布要“叛逃”,忠于职守的何明坚决反对。争执中何明开枪,切断了褚的一只手臂,飞船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退出虫洞,调整程序,返回地球。但途中又一个暴涨尖脉冲来了,它穿过了“烈士号”虫洞的洞壁,让船员们失去意识,无法下达后续指令,“烈士号”一头撞向地球……十马赫的飞船穿过地球,留下一个贯通的孔洞。地心的高温高压融化和压垮了洞壁,固态的地核化为岩浆,沿孔洞凶猛上涌,在东西半球形成两座相向的超级火山,地球在火山肆虐下惨不忍睹,而在地球毁灭前人类已经灭亡……
目睹这些惨景,两人痛苦得几乎休克。天使在耳边轻声叹息:这些灾变,无论是自然灾变还是科技造成的灾难,都是宇宙中的自然进程,时时都在发生,没办法避免的。我们只能表示同情,但不应该干涉,即使我们已经具有干涉的能力。只是——爸爸妈妈,我知道地球在你们心中是何等分量,知道那是你们的灵魂归依之所。我不忍心让你俩变成活死人。所以我做了件违规的事,完全是为你俩做的。你们看吧。
画面开始快退。喷出的熔岩又缩回地面下,就像魔鬼缩回到阿拉伯魔瓶。撞向地球的飞船从那个孔洞内以倒车状态返回,孔洞也随之消失。然后,飞船在距地球不远处有一个定格,随即被一个卵泡包裹,然后它就突然消失了。
天使轻描淡写地说:“好了,解决了。我把‘烈士号’用一个三阶真空的子空间密封,撂到另一个时空了,就是‘烈士号’船员们原打算要去的地方,褚爷爷所在的息壤星。”
梓舟和柳叶十分欣喜,但又有些伤感。两人喃喃地说:“谢谢啦,孩子,我们永远忘不了你为我们做的事,为地球人做的事。”又说,“孩子,当年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你激发三阶真空,多亏你没有让步。”
天使淡淡一笑,没有接这个话头,继续说:“爸妈,我违心地干涉了一次,改变了一个最关键的事件,但不能再这样干了。所以,‘雁哨号’就只能任由它……你们愿意看看它最后的结局吗?你们可以不看的。”
两人狠狠心说:“不,我们要看。”
于是,他们看到了“雁哨号”。暴涨尖脉冲导致了这艘飞船的飞行方向错误,它竟然正对着太阳飞去,而恰在这时,一次脑震使船员们失去了意识,无法改变航向。百岁的楚天乐因为是处在动态密真空中,还保持着清醒。他与伊莱娜女士告别后,毅然启动了他对飞船的终极控制。飞船停止激发后瞬间静止,而两人所处的金属球仍保持着零点七马赫的速度,瞬间扯断了同飞船相连的横杆,以这个速度向太阳飞去。横杆扯断时给了两个金属球一个微弱的内向力,于是,在投入太阳之前,两个球体,连同其中的楚和伊莱娜,先来了一个壮丽的太空之吻,化为炫目的强光……随后,“雁哨号”也在太阳重力下缓缓加速,坠入太阳……
在观看这些画面的过程中,贺马二人也被赋予洞悉幽微的天眼。他们不仅能看到“雁哨号”坠向太阳的宏观画面,也能看到金属球内那两颗头颅的表情,甚至能摸到他们的思维。令人欣慰的是,哥哥和伊莱娜慷慨赴死前一直保持着明朗的心情,还有一个颇为浪漫的告别,他们此生无憾了,连九泉下的鱼乐水嫂嫂也会为之欣慰……天使的选择是对的,他救了“烈士号”,避免了人类文明的毁灭;他没有救“雁哨号”,是因为这场不幸不致影响大局。天使的处事确如上帝般冷静,作为父母,两人在感慨中掺杂着敬畏。
他们这会儿才意识到,天使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形象中保留那副手铐。那是一个隐喻,象征着一个有无限神力的神的自我束缚,象征着他的自律。
太阳系内几个突然事件都结束了,它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还要亿万年地运转下去。
天使冷静地说:“爸妈,在离开地球前,我想最后一次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以后准备怎么过?是打算并入统一意识,还是仍保持独立?如果是后者,我倒建议你们留在地球这个对你们而言最亲切的地方。正巧楚先生不幸去世后,地球也需要增设一个新雁哨,就由你们俩担任吧。不过,你们也不要因这个职责而影响内心的选择,雁哨另选他人也行的,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人选:一位年轻的科学家,靳逸飞,他在二十五岁那年就独立得出有关三阶真空的理论架构,很不简单的。你们考虑一下,给我个答复。”
两人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贺梓舟笑着说:“我看,雁哨的责任就留给那位年轻人吧。俺俩老了,有点儿婆婆妈妈,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承担不起了。因为那不仅是雁哨,更像是上帝,”他开玩笑地说,“虽然是在你这个元上帝之下的次级上帝。只是——”他转向妻子,“柳叶,你不要勉强,我知道你的心结。你如果不想进入统一意识,我还留在外边陪你。如果这样决定的话,咱们就留在地球上。”
柳叶笑着说:“我已经改变主意,进去就进去吧,毕竟统一意识体中有咱们的凤儿、龙儿,有奥芙拉这些老姊妹,还有——咱们这个冷血的儿子。从他最近的处事来看,这小子外表冷血,内心还是挺热乎的。天使你说对不对?不过,你已经有了上帝的身份,咱们这样说你就显得亵渎了。”
贺梓舟说:“你真把这个意识体当成儿子了?不,它虽然是天使,也是咱那个浑身黑毛的媳妇,是歌利亚和奥芙拉,是龙儿和凤儿,是一千名船员。喂,你们大家,谢谢你们啦。”
两人笑着看天使。天使没有接爸妈的话头,很客观地说:“我得讲明一点,免得爸妈期望过高。这些天来,统一意识已经彻底完成,所有个人意识的差别已经基本消除。你们进来后,不大可能找到天使、雅典娜、歌利亚、龙儿、凤儿、奥芙拉的特定意识。爸爸说得对,我这会儿的话,也是‘我们’的话。”
贺梓舟笑着向妻子摊开双手,柳叶强辩道:“你这段话中称呼了爸妈,说明这会儿就是你在说话,我的儿子!”
天使平和地笑笑,没有和她争辩。他开始处理善后事宜……在太阳系、地球、中国北方的一个大溶洞内,疲惫的靳家人刚刚进入睡眠,他们饱受脑震的蹂躏,心智已经接近崩溃,曾经是超级天才的靳逸飞,此刻的心智同傻子哥哥相差无几。他们凭着求生本能,离开城市,来到这里,但前边的路该如何走,他们已经不能清醒地思考。就在这时,一个泡泡落到了这个山洞里,以靳逸飞为球心,把众人保护在其中。泡泡初现时充盈着圣洁的白光,但白光并不外泄,都在球壁处中止,于是在黑暗中显出一个边界清晰的光球。球心处的白光更强,它包裹着靳逸飞,有如宇宙之卵。球内的活力场浸润了每个人的身心,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影响着他们的大脑。但此刻靳家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仍在恐惧中昏睡。被选作雁哨的靳逸飞也一样,他是在“梦境”中看到了白色光团中的神,听到了神的托付。
天使做完这件事,带着他的六维时空离开了。那两个原名贺梓舟和马柳叶的实体此时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的意识已并入统一意识中。但两个新加入的思维团还暂时保持着独立,此刻正在好奇而惶惑地向周围摸索,在浑茫中努力倾听和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