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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与柳清仪一同出发,离开扬州府后,柳清仪转道往西行,说是要去找药材。剩下的路晏长风独行,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八月初就到了北都。
进城时正赶上牌楼处行刑,不知是处决什么人,热闹得快赶上上元灯会了。
她回家的路被堵住,被迫挤过去凑热闹。这时犯人还没上刑台,但台下已有人披麻戴孝地哭起了丧。
“吾儿死得冤啊,天杀的恶婢,我老婆子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老爷,你怎么就忍心撇下一家老小去了那!”
“爹爹……呜呜爹爹!”
周围的看客们则议论纷纷:
“真是好人没好报啊,张老爷多好的一个人,竟是被个丫头活活杀了。”
“不是买来的小妾吗?好像还是原先大皇子的侧妃呢!”
“竟是皇子侧妃!老天,老子活这么久,还没见过皇子的女人长什么样呢!”
“这不就见着了,还是扒光了上来的呢!”
接下来就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晏长风不想再听,便转身离开。
行刑的人是章如烟,凌迟。
按照本朝律法,奴杀主致死是凌迟之罪,因为不常有女子当街凌迟,还曾经是大皇子的侧妃,所以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
晏长风不过停了一时片刻,后面就多了数层人,她从人缝中艰难退出,将要离开时,犯人被带了上来。
隔着层层张望的人,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凄厉哭声,恨之入骨的咒骂声,她看到了行刑架上的章如烟。
犯人没有尊严,章如烟被扒光了衣裳绑在刑架上,尚还娇嫩的肌肤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窥视,以及难以入耳的辱骂。
精神侮辱不算,据说还要割千刀,割足一整天,行本朝最严厉的凌迟之刑。
章如烟的罪本不至于判得这样重,晏长风猜想,恐怕是因着大皇子,把大皇子的侧妃当街割上千刀,也是对大皇子的侮辱。
照这样看,秦惠容大概也跑不了。
果然,一回府她就从如兰口中得到了秦惠容将在明日被当街凌迟的消息。
“姑娘,听闻是大长公主的意思,说是要将大皇子余党统统严惩,秦惠容被判做大皇子余党了。”
外祖母自然会干这样的事,晏长风心里没什么波澜,“姑爷没回来吗?”
“没呢,姑爷最近可忙了。”如兰一边帮姑娘脱衣,边说,“他又回了户部,升了侍郎,每天好晚才回来,也不回房间,只在书房睡。”
“哦。”晏长风嘴上没说,心里怪他干嘛天天委屈在书房。
“对了姑娘!”如兰一惊一乍道,“咱们院子里多了两个小妾!”
晏长风正在想裴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国公夫人送了姑爷两房妾室。”如兰气鼓鼓道,“说什么姑娘你不能生养,二房不能没有子嗣,就送了两个会生养的来,说是找有经验的嬷嬷看过了,是宜男之相,我呸!哪有这样的,进门还不到一年呢,正主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儿!”
晏长风觉得好笑,“放哪了?”
“什么放哪了?哦,那俩会生养的啊,就放在偏院了。”如兰道,“刚送进来的时候徐嬷嬷差点儿没把国公夫人撵出去,徐嬷嬷当着面儿说没人比得上国公爷子嗣艰难,要添人也先给国公爷添去,差点儿没把国公夫人鼻子气歪了。”
“后来硬是给塞进来了,徐嬷嬷先请示了姑爷,姑爷叫徐嬷嬷看着办,徐嬷嬷就去请示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说她不好直接插手,就叫送去偏院,让您回来处置。”
外祖母如今不比从前在后宅颐养天年的时候,插手朝事,必定会引来一些反对者的非议,有些事上就要避嫌。
“我知道了。”晏长风连日赶路,累得孙子似的,谁知道回来还有这破事等着,“我先睡一觉,你家姑爷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先瞒着。”
这个如兰懂了,“是给姑爷惊喜吗,您放心,我肯定帮您瞒着!”
家里放着二公子的眼线,正经是瞒不住的,但这次从葛天到葛飞,还有陈岭,大家都默契地陪着阁主夫人做戏——大概也有几分想看阁主好戏的成分,总之就这么瞒住了。
裴修近来确实忙,大长公主命他接管户部,顶替原来的尚书王祉。他不想做大长公主控制朝局的佞臣,去排挤能办事的良臣,因此一面要保住王祉,一面又尽量要迎合大长公主的意思,中间夹板当得十分心累。
他刚去喝了碗牛肉汤,与刘鹤商议着先将王祉平级外调,等日后有机会再调回来。刘鹤最近亦是艰难,大长公主对他还在考察期,他得时刻表忠心,距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同是天下心累人。
今日回家没什么期待,因为葛飞已经说了,没有夫人的信,这几日那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扬州城玩疯了,彻底忘记给他写信这回事,上一封还是十日前,画了两只母鸡……不是,鸳鸯抱窝的那封。
这封信与原先不同,特意写明了日子,不知是她随手写的,还是有什么深意。
他脑子空着的时候就会琢磨这事,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日子落款能有什么深意,就想,或许不是写给他看的,是写给当时在场的人看的。
二姑娘不可能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写,只可能当着晏家大姑娘的面,她给大姑娘看一个日子做什么?
元隆二十二年,七月十八,他记得前世这会儿晏长莺刚生下一个姑娘,无人问津。裴钰正宠秦惠容,自然顾不上她,国公夫人只待见孙子,也不过问,就连大长公主也不甚重视,因为姑娘也不是她所求。
晏长莺是个很有气节但又不得不卑微的女子,她看不上裴钰,不屑争宠,又不得不为了大长公主去争宠,这才导致了她最终的悲剧,倘若她能像母亲那样隐居偏院,恐怕不至于惨死。
对了,晏长莺死之前好像是疯了。
他之所以不确定这件事,是他没见过活的疯掉的晏长莺。最初裴钰说她疯了,所有人都认为是说给外人听的,好名正言顺地将人关起来,掩盖他虐待的事实。
而当时大长公主没有余力管她,太子被废,大长公主的旧势力接连投靠秦王,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一颗无用的棋子,所以就无从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最后见到晏长莺是在她弥留之际,当时秦王初登基,太子死了,大局已定。裴钰掐死了晏长莺生的女儿,又打算将晏长莺弄死一块丢弃。
他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于是冒险去救,那时候晏长莺还认得他,一直赶他走,甚至为了不让他冒险,她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结束了生命。
是以,他最后见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死去的晏长莺。
她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看起来是疯癫之人才会有的行为,但她最后的善意又无法让人将她跟一个疯子联系起来。
如果她真的疯了,那扬州城里的传闻或许就不是假的。
裴修之前就隐约有猜测,二姑娘身边或许有人跟自己一样又活了一世,只是不敢确认。假如真是晏长莺,那一切就对得上了。
疯疯癫癫的晏长莺可能说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导致二姑娘对国公府的人有敌意,也就解释了她为何从一开始就针对裴钰跟秦惠容。
一边想着,他迈步进了院子。
媳妇儿不在家,院子里没点人气儿,他也不想一个人去睡大床,遂径自往书房走去。如兰在书房外候着,问他要不要宵夜,他摆手,“我吃过了,你下去歇着吧。”
如兰退下的时候咬唇憋着笑,她好想看姑爷被吓到的样子,可惜看不到。她做贼似的悄悄去正屋敲了敲门,叫姑娘起来。
晏长风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精神十足,她从床上起来,将散开的头发随意束起,然后去翻随身包袱。
黄炳忠给的两把火铳,她给了大姐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她打算给裴二防身。
打开包袱,有封信从里头掉了出来。这只包袱她一路没开,必定是家里人塞进来的信,她捡起拆开,是大姐写的。
信上交代了前世的一些事,包括秦王上位,太子身死,外祖母事败,子孙后辈皆受牵连。这些晏长风早已有所猜测,所以没有主动去问,毕竟大姐的情况刚有起色,且就算她彻底好了,前世的事于她也是噩梦,没人想被提及,却是没想到她主动写了下来。
唯有一事在她意料之外。
大姐说蜀王将死,裴二身体每况愈下,大限或在两年后,让她务必注意。
大限二字扎的晏长风眼睛生疼,她一时间脑袋空白,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她一直以为裴二跟蜀王会因为夺位失败而身死,却没想过裴二是因为身体不好。这结果比失败更让她难以接受。
夺位失败可以挽回,身体不好却是回天乏术。她当然也知道裴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她神魂皆失,茫然地将信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信纸烧到指尖,她才猛然回神。她深吸一口气,用手使劲儿搓了搓脸,这才走出房间。
书房灯未熄,透过窗户清晰可见某人坐在书案前的身影。他以手撑额,不知在看什么,看得专注。
裴修在看媳妇儿写的信,一共就五封,他每日要看几遍,信纸都快被他看出俩洞来。
窗外走来一人,他以为是如兰去而复返,没舍得将视线从那两只大肥鸳鸯上移开。他正想说夜里不需要什么,却冷不防听外面的人道:“我画的鸳鸯好看吗?”
裴修浑身一怔,怀疑自己是想她太多产生了幻觉,这才回去多久,怎么可能现在就回来了?
“喂,睡着了啊?”晏长风隔窗伸长胳膊举到裴二面前,“我的信那么催眠吗?”
裴修一把攥住眼前的手,好像怕幻觉消失一样,待确定手心里的手是有温度的,这才扭头向窗外。
“你,你怎么回来了?”
裴二公子结巴迷茫的样子甚是可爱,晏长风跳坐上窗沿,勾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你要不希望我回来,我现在……唔!”
走字还没说出来,嘴巴就被咬住,这人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几天,活要将她生吞了。
裴修站起身,一边亲吻着将她从窗沿上抱进来放在案上,手勾着她的腰贴住自己。他摸到她腰间别着一把火铳,咬着嘴唇问:“哪来的?”
晏长风双腿夹住他的腰,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距离近得要擦出火星子来,她咬他的唇,嘟囔:“能不能专心点亲?”
裴修轻笑,回咬着加深亲吻,直把她亲得舌尖发麻气喘吁吁。
八月暑气尚在,贴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却像如兰说的,热死也甘之如饴,两人紧紧抱着对方,不想留一点空隙。
久久的亲吻与拥抱填补了近一个月的空虚,两颗心欢喜又满足。
晏长风捧着他的脸端详片刻,“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瘦了不少。”
裴修不否认,“我一个人吃饭怪没劲,吃不多。”
“那陪我吃顿宵夜吧,我回来还没吃饭呢。”晏长风隔窗喊如兰,“叫厨房开火,做两碗饺面!”
如兰:“好嘞姑娘!”
裴修才反应过来,今日媳妇儿回来,家里竟然没一个人告诉他!
“葛飞葛天!”他也隔窗喊,但无人应。
谁敢应,这时候出去就擎等着被发配到山沟当苦力吧。
“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晏长风自然要救队友,她捧着裴二的脸转向自己,“阁主大人,看我的面子呗。”
裴修笑起来,抬手刮她的鼻尖,“是,我家夫人终于有了一点恃宠而骄的样子了。”
“恃宠而骄我可不敢。”晏长风撅嘴道,“偏院里还住了两个有宜男相的娇妾,我要骄了,万一弄巧成拙失宠了怎么办?”
裴修哭笑不得,她不提他早忘了还有那么两个女人。他捏着她的下巴贴近,“那要不你骄一个试试?”
晏长风立刻做柔弱状,捏着嗓子造作道:“哎呀,我腿麻了,你抱我走~”
说完先把自己恶心个半死,“不来了不来了,我看你也没有享受娇妾的命,就跟我凑合过吧。”
裴修笑起来,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隔间的小床,“这么着急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嗯,是有要紧事。”晏长风勾着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蜗吹了口气,“可是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