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防谁

六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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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雨晴手机闹铃响了:接宝贝萌萌放学!她赶紧求助吕方成,口气可怜巴巴。

    吕方成语气颇有点不快,但听了郑雨晴说过原因,他心里一沉,批评郑雨晴不听招呼自作主张:“你这下玩大了!”

    郑雨晴说:“报纸已经出来了我又收不回去。最差结果不就是回我的副刊部吗。”

    “你还嘴硬!态度好一点!一批评你就道歉!记得要抹抹眼泪啊。萌萌交给我。”

    陈思云也忧心忡忡,她建议郑雨晴带份检查,因为吴春城去见大领导时都带上检查。她带着郑雨晴去隔壁档案室,一排柜子的检查。

    郑雨晴随手抽出一份文件夹,封面上的标签是:检查(编号032-147),再往下翻,惊呼:“这是老傅的!”

    陈思云笑了:“这是老傅留下来的最宝贵的政治遗产!”

    郑雨晴作势打陈思云:“不要胡说八道,老傅还健康着呢!”

    陈思云展示这些资料:“老傅调走的时候,把这些都留下来了,吴春城他们受益无穷,基本上各种事件,各种问题,各种解决都在这里了。”

    郑雨晴对陈思云回忆道:“当年我还没你大呢,就在老傅指导下写了人生第一份检查。白驹过隙啊!一晃十来年过去了,我都当社长了。”她说着说着心中一动,给高飞去了个电话:“看到当年你帮我写的检查,忍不住向前辈致敬一下。”

    高飞一愣:“好好的翻这些陈芝麻干什么?肯定是特刊吧?”

    “又要写检查了,业务不熟练,重温一下。”

    高飞叹息:“时代都进步了,你们怎么还玩老一套呢?换个玩法。”又说,“你只要从容镇定,按我的本子走就行了。”

    郑雨晴心一动:“哦?”

    黄昏时分,郑雨晴来到市委宣传部,周副部长大门洞开,里面却没有人。郑雨晴不敢贸然进去,小心地敲门。

    周副部长的声音从桌下传出:“谁?”从桌面上冉冉升起一个光溜溜的大脑袋,跟着出现了他矮胖的身体。快六点了,正是周长林每天吃养生餐的时间点,他刚才蹲在抽屉跟前,拿小勺子从一瓶一瓶各种粉末中小心舀出认真调制。

    郑雨晴站在门口:“是我,周部长,《都市报》郑雨晴。”

    “你进来!”副部长厉声说。

    郑雨晴进来,看副部长没让自己坐下的意思,只好毕恭毕敬站着。

    周长林拿着勺子在杯中搅和着,在办公室来回转圈踱步,脸色通红:“我血压给你气上来,血糖给你气下去!胆大包天!你到底是不懂啊,还是故意啊?全市那么多家媒体,就你能!就你出专刊!我话你当耳旁风是吧?我这个位子要不你来坐?!”

    郑雨晴的脑袋和身体随着部长的脚步做转动,她装憨:“部长,您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啊?”

    周部长停下脚步也停下手:“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想怎么报就怎么报?!你知不知道,影响都扩散到国外了!”他手拿勺子向窗外一比画,立即甩出几大滴糊糊。把缸子往桌上一,周部长五短身材扑向桌面,点开一家境外媒体的网站,网站新闻恰好采用了《都市报》的大照片。

    他指着屏幕质问郑雨晴:“赚眼球,出风头!这摊子,你来收拾?!”

    郑雨晴翻眼看看周部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江州爆炸”四个字,一排消息发出来。

    郑雨晴念手机上的信息:“这是爆炸发生一分钟后的网上消息。这是五分钟后发自现场的图片,这个微博上的发言人,是对门邻居,案发这家昨天吵什么,平时家里吃什么都写了……这是江洲在线的论坛回帖,看!‘又一户钉子户的毁灭’‘据说自杀的是检察院的一个领导’‘跟最近被双规的副市长有关’,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间郑雨晴表情夸张地大惊:“哟!这里还提到了您!您和他太太还有……”她停止读消息,一脸暧昧加疑问的表情。

    周部长急了,伸手跟郑雨晴要手机:“我看看!我看看!啊呀!这造谣嘛!我到现在都不知出事的是谁!”

    郑雨晴收起手机:“网民传播的消息,他们哪想到对真实性负责任呢!我们特刊全部是来自前线的第一手资料。放心,这事真跟您没关系,受伤的男主人放高利贷把房子抵押出去了,现在收不回来求自杀。我们社的记者亲自采访过了,有人家的亲口录音。”

    周部长嘘了一口气,端起缸子继续搅拌。

    郑雨晴有些调侃甚至嘲弄地笑周长林,故作关心地说:“部长,网络这个东西,也该治理治理了,谣言的大本营!有不少人被诬陷,还有不少危言耸听呢!你看,还有大V传播,推波助澜。”

    周部长不知不觉给郑雨晴带着走:“真不像话,捕风捉影,一点儿正能量看不见!”

    郑雨晴:“就是!那些捕风捉影,捉着捉着,就把好多官员给捉进去了……”

    “哎!对!哎!不对!捉进去是因为他们有事儿!没事儿不怕抓!”周长林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乱。

    “部长,咱能把网络给封了吗?”

    “郑社长,你这思想不对,这我要批评你。你不能因为网络冲击了你们报社的生意,你就要借我们的手封网络。话语靠封,那是绝对封不住的,尤其是在当今这样的移动互联网时代。这得靠疏导,不能靠堵。时代变了,你的思维要跟上。”

    郑雨晴竖起大拇指:“领导到底是领导。和您一比,我们这些女同志,头发长,没见识了。但是……网络上良莠不齐,谎话连篇,还有好多人趁每次事件借刀杀人,这种风气不刹也不行吧!”

    周部长:“所以啊!这就靠你们这些传统媒体来引导方向,让群众及时了解发生了什么,用最正确的声音,最翔实的一手资料,用真相,打击谣言!”

    郑雨晴:“多亏您给我上课,在您的引导下,才有我们报纸这个特刊的产生。真理这块阵地,决不能让谣言占领!媒体是谁的喉舌?媒体是党的喉舌!媒体为谁说话?媒体为真相说话!哪里有真相,哪里就有《都市报》!您还有什么指示?”

    “等一下,我看看你那报纸。”周部长边舔着勺子边翻报纸,“你这个报纸,做得不行哪!”

    郑雨晴心里一紧。

    周部长:“领导的声音在哪里?还有市民怀疑煤气管道质量不过关,再好的煤气管道也经不起炸啊!关键时刻,要有定海神针啊!”

    郑雨晴这回很服气:“这我真是疏忽了!老百姓心慌啊!再传下去,说不定要说是市政建设的问题,管道铺设的问题,扯来扯去,又扯到腐败。领导们辛苦干这么多事,没落一件好!”

    周部长放下报纸和勺子:“嗯!我去跟市长联系一下,安排你们搞个独家采访!还有,公安局也要出声音。”

    郑雨晴犹豫:“不是让等待发通稿吗?”

    “这次通稿就你们《都市报》负责来写!”

    郑雨晴从包里掏出一沓手写稿:“部长,这个是出特刊的情况说明……”

    周部长问:“你是按打击谣言这个方向写的吗?”

    “不是……我检讨了一下没汇报就出特刊的错误……”

    周部长恨铁不成钢地说:“小郑啊!真不是我批评你!回去重写!马上发邮件给我!”

    郑雨晴“哦”一声,低着头闷笑着迈碎步出门。“等等!”背后传来周长林的喝令。

    郑雨晴心一揪。

    “来不及了,就在我这儿写,写完我好转给市长。我看今晚应该开个情况说明会。”

    部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电视台,让他们的晚间新闻必须采用《都市报》的报道,还要配合着做一次市长访谈。

    郑雨晴抽出一张餐巾纸,冲着部长做了个擦嘴角的动作—周长林喝糊糊把嘴角都喝得黑乎乎的。

    郑雨晴写着情况说明,抽空给高飞发了一条微信:谢谢师傅。

    徐文君的眼睛像是专门盯牢吕方成的。吕方成刚想出去接孩子,徐文君甩着两个奶子就进来了:“吕副主任,你们家天天有事啊!”

    吕方成解释说,也不是天天,偶然一次,老婆单位突然有点急事。

    徐文君嘻嘻一笑:“真是巧了,我们单位也有个急事。公务。五点有个会你要出席一下。”

    吕方成一脸为难,已经放学了,估计萌萌正等在学校门口呢:“徐主任,能不能麻烦您去开?”

    徐文君爱莫能助:“财富汇有活动,省市行长都出席,你懂的。”

    吕方成:“那我安排个人。”

    “真这样,那也可以。不过呢,嗯,张副行长要调走,”徐文君晃着奶凑近了,吓得吕方成向后一闪,“方成,我这个班能不能顺利交到你手上,还得看你的表现!营业部里能人很多,关系户也不少噢!”

    吕方成一下就不吭声了。徐文君又倾肺腑之言:“开会嘛,就是在领导面前刷存在感,增强印象!”

    徐文君把会议通知递给吕方成,转身离去。吕方成低头仔细一看:“我去!”—徐文君那张嘴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电视电话会,有吕方成露脸的机会?!

    吕方成的妈离开好些天了。虽然女儿一家对她非常热情,但儿子儿媳妇居然没来接她,尤其是媳妇,连个照面都没有。这太让她没面子了。

    方成虽然时常有电话,可话里话外总回避二霞工作的事情。老人家感到心寒:“人吧,当官就变脸。做个平头百姓多朴实。以前雨晴除了性子耿直点,心眼是不错的,现在倒好,一当官,没心没肺了,自家事自家人,都不放心上……”

    方圆忍不住说道自己娘:“变人心的是你。从前嫂子有事一求,你自家闺女不管,拔腿就去帮她。我老觉得你偏心儿子,现在才知道你是心眼深,原来早早算好以后人家当官了要回报!”

    老太怒了:“谁想要回报了?!”

    “不要回报,你逼人家给你外甥女找工作为难嫂子?”

    老太给闺女噎得没话回。

    方圆上班去了,老太还一个人坐家里生闷气,忽然听楼下的门铃响,对讲机一问,就听声音喊:“大姨,开门,是我。”

    吕老太忙不迭喊:“二霞来啦!门开没?”

    打开门一看,是一位面容和善的年轻姑娘,不是二霞。“大姨!我是三霞!你可能让我喝口水?”姑娘手里拎着两包面条挤进了门,“我来看看您。”

    吕老太一下就蒙了,孩子们都说自己老年痴呆了,真不知道自己痴呆到娘家外甥女都认不出了!姑娘亲亲热热一把拉住老太的手:“大姨,我叫金喜善,您就叫我小金!天天在小区门口办老年活动,怎么没见着您参加啊?”

    方成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才搬来女儿家,对这里人都不大熟悉。

    小金递来一份请柬:“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明天又活动,您和李老师一起来参加吧。来了就有礼物拿。全部是农家有机食品!到场就给,免费的!”

    李老师是吕方圆的对门邻居,小金姑娘把手里面条塞给吕老太:“这是李老师上次参加活动忘记拿的鸡蛋面!麻烦您转给她!”

    方成妈晚上给对门送东西,李老师对小金姑娘赞不绝口:“跟女儿一样亲!她家活动搞得也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方成妈跟去一看,确实不错。一屋老年朋友跟开茶话会似的,有吃有喝,有讲有笑,台上还有吹拉弹唱的文艺表演。突然《洪湖水浪打浪》的过门响起来,方成妈激动地拉着李老师的袖子:“哎,哎,好久没听这歌了,我会唱!”

    李老师满脸红光,她点点头,没顾上跟方成妈说话,便打着节奏跟着唱上了。

    一屋子老人全在放歌,方成妈先是跟着小声哼哼,然后索性放大了声音,咿咿呀呀:“渔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强,啊—啊啊啊昂……”年轻的时候,方成妈也是厂里的文艺骨干呢!

    唱完洪湖水,又唱红珊瑚,几首歌之后,金喜善走上台:“叔叔阿姨,看到你们唱得这么好,我太高兴了,你们辛苦一辈子了,也该享受生活了,我们康健王就是代表您的孩子们孝顺陪伴你们的!让我们举起手中的蓝莓养生酒,共同祝愿我们长命百岁,幸福安康!”老同志们跟孩子一样拿着杯子碰碰砸砸,一片喧闹。

    金喜善:“关爱老人,幸福晚年,我们的活动口号是—”老年人振臂高呼:“保健哪家强,中华康健王!”然后按着《娃哈哈》的调子拍手集体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康健王产品护佑我,老年人脸上笑开颜!”

    方成妈快活地一捣李老师:“跟上回报社组织的温泉旅行一样!好开心的!”

    李老师大声回答:“不一样!这是国字头的!”

    参加这场活动,方成妈和李老师各花小一万。除了免费的十个土鸡蛋,每人拎回家几大兜子康健王。

    小金还隔三岔五上门回访,她问东问西,还帮着洗碗陪着择菜,聊天也不嫌弃方成妈妈的耳朵不利索。

    小金:“阿姨,上回那几盒康健王,您是按顿吃的吗?”

    方成妈:“啊,要炖着吃?”

    小金搂着方成妈的肩膀笑出泪花:“我的亲姨呀你太可爱了!我问你,是一天三顿这样吃吗?”

    方成妈不好意思解释:“耳朵不好使,老是打苍蝇。”

    小金:“啊呀,你们也这样说!”两个人一对,原来还是老乡,更亲近了。

    郑雨晴在粟主任办公室里转着,指着萧条的鱼缸:“一条都不剩了啊!我最喜欢那条大肚皮……”

    粟主任:“嗨!现在哪有这个闲情逸致啊!”

    郑雨晴一笑:“是没有信心了吧?”

    粟主任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郑雨晴盯着他的眼睛问:“憋着要走的心了?”

    粟主任想半天,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想去电视台?”

    粟主任大惊:“谁告诉您的?”

    郑雨晴哈哈一笑,指指粟主任桌子上,报纸下遮的收视率分析和电视台节目营销策划书。

    粟主任尴尬地收拾:“晴姐,我也不瞒你,我寻思着,电视比纸媒要死得慢些……”说完觉得这话欠妥当,“对不起郑社,我说错话了!”

    郑雨晴反倒无所谓:“没关系啦,纸媒要死又不是什么秘密!外地几家报社,都挂死亡倒计时牌牌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三个月。”

    郑雨晴点点头,她沿着书架,把粟主任曾经做过的文案一个一个摸过去。

    粟主任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尴尬。

    郑雨晴伤感地说:“小粟,我年长你几岁,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一起合作过好几次新闻策划。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的人品,你也晓得。”

    粟主任摆摆手,有些不忍:“晴姐,谈工作,不谈感情。”

    郑雨晴叹气:“是啊!谈感情,伤钱啊!我们社,哪给得了电视台的报酬呢!”

    粟主任:“纸媒,现在都夕阳西下了。趁现在还有地方要,赶紧挪吧!说实话,我也只能去电视台了。我去新媒体,人家都不要,嫌我老了。那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郑雨晴有些轻慢地哼了一下:“他们的天下?连桌子灰都不知道擦的人,就能占领世界了?还不到时候。”

    “到不到,不由你我说了算啊!”

    郑雨晴突然抓住粟主任的手:“小粟,我真不好意思挽留你。说实话,如果不是把我点将到这个位子上,说不定你今天干的事也是我正在干的。我是女人,又没什么能力,这一摊子撑下来,还得靠你们这些男人。我不过是个过渡,未来,终究是你们的。我想请求你,容我一段时间,把这儿收拾得不那么难看了,转交给你们。到时候,或走或留,你再定。”

    粟主任有些犹豫:“我和电视台,都说好了……”

    郑雨晴:“你自己辛苦点,两边的活儿都抓起来,我既不能挡住你奔好日子,又不希望你落空。电视台里……我这样说吧,人才济济,关系比我们这儿还要复杂,你到时候再想回来,就难了。你说呢?”

    郑雨晴说完就走了,留下有些愣神的粟主任。

    张国辉这条癞皮狗真给郑雨晴叼回肉来了!除了温泉的广告款,陆续又有不少款子回到集团的账上。钱总监拿着张国辉自己造的提成表,请示郑雨晴:“郑社,你看这个。这么多钱……”

    郑雨晴问:“没算错吧?”然后痛快地签字。

    钱总监拿了签字人却不走:“他一个人一次拿走这么多,其他同志会不会有意见?要不打个折扣吧,至少质押一点。”

    郑雨晴:“军中无戏言。该给的必须给。你跟粟主任联系,让他报名单,参与特刊采编的人员,一律重奖!现在我们账上有钱了,这两天就把钱发给大家。不要拖。出个通知,明天下午开全体大会!”

    陈思云有点纳闷儿:“你这周的工作计划里没有这条啊!”

    郑雨晴:“临时增加的奖励大会。你给我一份全员名单,包括每个人的身份,职称,工作年限,还有这半年的工作绩效。”

    说着话手机响了,里面吕方圆炸锅了:“嫂子,出事了!我妈给人骗了20万!”

    郑雨晴大惊,放下手头的事,就往吕方圆家奔。

    一进吕方圆家,郑雨晴就晕倒了:客厅里,满坑满谷的蓝莓酒、钙片、深海鱼油。

    方成妈见到儿媳妇,主动捐弃前嫌,从自己床铺下面,摸出几盒钙片,塞给郑雨晴:“你拿去,补的!工作那么忙,别缺钙了!”

    郑雨晴:“妈!你哪来的钱?”

    方成妈大大方方地答:“不是你给我的?让我存着以后看病用?”老太太表示自己想通了,与其留这些钱以后看病,不如提前花掉投资健康。她学着小金的口吻:“省千省万,省不出健康。做老人的要学会给孩子省事啊!你看我特地买了鱼油,预防老年痴呆!”

    方圆气得都要敲妈妈头,嘴巴伸到老太耳边大喊:“你哪需要预防啊!你现在就痴呆了!”郑雨晴一把拦住快疯狂的吕方圆。

    吕方成也慌慌张张赶到了,面对一屋子的保健品,彻底崩溃。

    郑雨晴看到吕方成,眼睛都要杀人了:“方成,妈说她手上有二十万,这钱,哪来的?”

    吕方成一脸懊恼:“妈,你败就败吧,你别咬出我呀!”

    吕方圆和郑雨晴都看着吕方成。

    吕方成悔得肠子都青了:“妈,你是真糊涂了!这钱……你能那么糟蹋吗?”

    郑雨晴步步紧逼:“方成,这钱,哪里来的,你老实交代!”

    吕方圆一看局势险恶了,哥嫂要翻脸了,赶紧打圆场:“哎呀,你们现在争什么来源啊!赶紧追钱才是正事啊!”

    一句话点醒俩人,拼命翻老太的口袋,掏出一张金喜善的名片。

    小金一叫就到,进门一个手势先按住几个孩子,和方成妈亲亲热热,嘘寒问暖,从包里拿出个牛角梳子给老人家梳头:“这是昨天的礼物。您没来,我悄悄给你留了一把。没事就这样,常常梳一梳。每天左边一百遍右边一百遍,保证您头脑清醒,面部红润,返老还童!哎对了,康健王一天三顿,没忘吃吧?”搞得吕方成吕方圆两个亲生的,倒像是个外人。

    郑雨晴一步上前拉过小金:“我问你……”

    金喜善拦住郑雨晴话头:“我知道今天你们为啥叫我来。不理解老人买康健王的儿女不是一家两家。大姐,其实老人的心思很好理解,谁不想健康长寿啊!家有一老赛似珍宝,有个老人在家里坐镇,你们当儿女的出门打拼,心里都定定的!最幸福的人生是什么?是到了八十岁还能开口叫声妈!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啊。”吕方成的妈听了拼命点头!

    吕方成把小金拉到墙角:“你别跟我玩这套,大家都一个门子出来的,你肚子里那点话术,都是我设计的,赶紧地,退钱!”

    姑娘一激动:“大哥,原来是自家人!你也是康健王的?”

    “别废话,我银行的。”

    小金哈哈大笑说:“哎哟喂大哥,你银行存款不到期,你退钱不?”

    “我银行钱到期还本还付利息!你骗个一万两万可以了,老太太保命的钱,你还回来,我不告你,咱俩两清。”

    小金跳开一步,故意放大声音给老太太听:“大哥,好货不廉,廉货不好。您看看我大姨现在的精神状态!我们产品老好的啦!是吧大姨?”方成妈对儿女点头称是。

    小金亲亲热热挎着吕老太:“把钱花在病床上,不如把钱花在健康上,是吧大姨?咱保健要从现在做起!来……”俩人步调一致地“YES”了一下,全家人哭笑不得。

    吕方成:“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些东西我妈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我们也不全退……”

    方成妈脸挂下:“退什么退!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说吃了有效就有效。我打算吃到一百岁呢!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她拉着金喜善去自己的房间:“你们都去忙吧,平时影子都不见,有个冷热事,都是小金姑娘招呼我,我和小金姑娘聊会儿天!”

    吕方成大喊一声:“慢着!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小金愿意奉陪,但提出要方成妈一起去,免得老人家也跟着误会自己是骗子。

    公安同志很耐心地听完吕方成的控诉,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您这个啊,真不能算诈骗。我这,都接到好几起了,不是您一家。人家是正规保健品生产商,有注册有纳税,你不能因为东西贵就说人家触犯了法律,是吧同志?”

    吕方成:“那破玩意儿哪值二十万!”

    公安同志同情地一摊手:“这事真不归我们管。如果老人家是遭到胁迫,被迫交易买下的东西,那我们肯定出警。可是你看—”公安手一指,吕方成看到自己的妈拿着一盒康健王,正在认真地跟一个女警官做推销。

    公安:“建议你们去工商局,协商解决。”

    小金跟吕方成一眯眼,摆个胜利手势。吕方成嘴快气歪了。

    到了工商局,工作人员一查备案,康健王不是草台班子,是正经的公司。

    吕方成大怒:“什么正经公司二十元成本的东西卖两千块?”

    小金听了不乐意了:“大哥,账不能这么算吧?你用的苹果手机,成本价也就一千多,您还花六千买呢!每月手机费,你都看不见摸不着,你吃了还是穿身上了,你不也交吗?什么叫二十元成本卖两千块?”

    吕方成发现,这个姑娘所在的班底,话术设计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一个状元,硬生生打不赢她。

    晚上,吕方成垂头丧气回到家。他还要面对一个更加危险的局面。

    果然,郑雨晴只当他是空气,自己和萌萌吃饭,连碗都没给他拿。吕方成到厨房一掀锅盖,锅也是空的。看来郑雨晴真是气坏了。吕方成叹口气,点上火,自己下面条。

    萌萌悄悄问:“妈妈,你为什么不给爸爸做饭呢?”

    郑雨晴故意高声大气让吕方成听见:“你爸爸啊,他不用吃饭,他口袋里的钱,可以天天上饭馆儿,吃龙虾!吃鲍鱼!”

    萌萌一看气氛不对,立刻闭嘴。

    饭后郑雨晴吩咐萌萌,“去做作业,把门关上!”萌萌关上卧室门,耳朵贴门后面听。没想到郑雨晴悄没声走近了一推门,把萌萌差点推个跟头。

    “叫你做作业,你偷听?!跟你爸一样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吕方成不乐意了:“你能不能不指桑骂槐?你有火气冲我来,你吓唬孩子干吗?孩子难得见你一面,你能不能给她点儿母爱?”

    郑雨晴对萌萌说:“去,做作业,妈妈跟爸爸说话,不许偷听。”郑雨晴重新把门关上,然后手拎着吕方成耳朵,给他提溜到书房。

    一关上门就开始发狠,压低声音说:“吕方成,你可以啊!你背着我藏私房钱,你有外心了是吧,想养小老婆了是吧,让你妈给你看着钱是吧?我跟你二十年,真没想到,枕边睡着白眼狼!”

    吕方成瞪着眼睛也压低声音喝郑雨晴:“雨晴,我们青梅竹马,请你不要侮辱你自己的情感!”

    郑雨晴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把薅住吕方成的衣襟:“我的情感?侮辱我的情感?!我从跟了你,每一分钱都花在这个家上,我连我爹妈都舍不得给,我真没想到,你能私藏20万在你妈那儿!你说,你藏这钱,防谁?!”

    吕方成把郑雨晴抓着自己前襟的手掰开,放回郑雨晴身边,叹口气说:“我防你啊!”

    “你?!”郑雨晴抬手想打吕方成。

    吕方成并不躲避,有些颓丧:“你要打便打吧!你爹妈有伴,可我妈,她一个寡妇。她身边,没个人疼,再没点儿钱,心里更慌。雨晴,你的人品,我从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可是,你想过没有,真碰上什么大事,一掏几十万,谁心里不疙瘩?我就是从工作起,每年奖金外快抠出一点,让我妈捏手里,安心。”

    郑雨晴放下手,吕方成说得不无道理,但这道理却刺得自己心很疼。自己的枕边人,居然不相信自己。她一屁股坐板凳上,一句话不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吕方成忍不住过去想抱抱她,可郑雨晴收紧身子,拒吕方成于千里之外。吕方成见她泪流不止,拿手指给她擦眼泪,也被郑雨晴拿手拨开。他无奈地说:“雨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郑雨晴自己擦擦眼泪,叹口气:“我终究,是个局外人。”

    吕方成一听,心顿时疼了,他慢慢地单腿跪地,缓缓放低身子在郑雨晴面前:“你是我的内人,你长在我心里。是我自己脆弱,不敢考验人性。”

    郑雨晴心里难受,又不舍得吕方成行这么大礼:“你起来吧,搞得跟演戏似的。先说说这20万怎么办吧?”

    吕方成站起来,垂头丧气,都已经问过了,肯定要不回来,就当打水漂吧。

    郑雨晴也站起来,看看表,说:“我签版去了,你照看好孩子。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吕方成一听她这么讲,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别跟人玩儿横的啊!”

    郑雨晴凄苦一笑:“我倒是想拿刀架他们脖子上,我也得有这个本事啊!你放心吧!”

    郑雨晴上了小唐的车就给粟主任打电话:“你现在能来报社吗?我这儿有个选题……”

    领导任性,焉知非福?

    “二十万的保健品 专家细算成本只值两千!”

    “质问保健品商家 良心何在?”

    两天之后,《都市报》保健特刊重磅出摊,重复上演江州纸贵的戏码。自然又引起江州报业界的轰动。

    采编会上气氛热烈。刘素英很兴奋地汇报网站的点击率:“噌噌噌往上蹿,平时都不死不活的,现在各大门户网站转载的都是咱的文章!”

    粟主任:“痛并快乐着!从前没转帖,我们盼转帖,现在有了转帖,他妈的我们又心酸。那么多网站,没哪一家给我们开稿费!全当我们劳动不要钱!”

    发行部主任汇报,自己悄悄打了点儿埋伏,这次特刊加印十万份:“郑社,我们不要搞饥饿营销嘛。多印的十万份不也卖空了?现在报摊贩子都精得很,见我们的报纸抢手,就把特刊和主报拆开来卖,一份报他们卖出两份价钱。我们下次自己拆开卖,这钱咱们自己赚!”

    众人七嘴八舌夸赞,只有张国辉一声不吭,紧张地搓揉着鼻头翻看特刊,心里似乎另有盘算。

    角落里站起一个小姑娘。描眉画眼,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向上乱翻,了毛的鹦鹉一样,红一绺绿一绺。浑身上下,哪哪都带闪带钻,BlingBling的,晃得郑雨晴眼花缭乱。她叫右右,是报社九零后,最年轻的记者。

    右右问:“大家是不是都觉得这特刊做得特好特牛B?都惩恶扬善大快人心了是吧?那我持一个保留态度行吧?”鹦鹉转身要走。

    郑雨晴喊住她:“哎!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嘛!我们需要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意见!”

    右右:“那我就谈点不同看法。不客气地讲,这个特刊看着是为老人说话,但完全没站在老人立场上想问题,纯粹是你们子女自己心里的自私。噢,老人买点保健品就是上当受骗了,那大家—”她随手在人群里指指点点:“手上拎的LV,腰里系的大H,哪样不要大几万的?你们买个美容按摩套餐,去外地旅行一趟,这些怎么不说贵,怎么不说上当呢?”

    很多人听了都不高兴了:“那些保健品是骗子哎,能和我们这些相比吗!”“就是的,小毛孩子不懂事。老人手头的钱,有出无进,哪能乱花?”

    右右:“什么叫乱花?老人家买个高兴就叫乱花?存起来当遗产留给你们才叫用到正地方?我认为,只要能带给人精神愉悦的,都不叫骗子。那些卖保健品的,一个二个可比亲儿女都嘴甜,知道哄老头老太太高兴!自己没时间去陪父母,还不兴父母花钱买个陪聊吗?老年人也有财务自由!我爹妈老了,半个子儿我都不要他们的,想怎么花他们就怎么花!要是有谁能替我尽孝的,甭管啥目的,我只要有钱,都倒贴着感谢他!”

    人到中年的记者们纷纷反驳右右。

    郑雨晴听得饶有兴味。粟主任边听边记录,不时点头。

    右右鄙视:“反正吧,我认为这期保健特刊自私虚伪。人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得言行一致。哼!”她抖抖特刊:“这样的报纸也只有你们自己欣赏,我们年轻人是不看的。就酱紫,爱听不听。”说完扑通一声坐下。

    郑雨晴伸头和粟主任耳语几句,然后总结陈词:“右右的发言代表了一部分年轻人的真实想法。我们鼓励大家多角度深层次思考,思维有碰撞才能有火花,有助于全方位审视问题做好新闻。伏尔泰说过,我虽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所以,我和粟主任刚才决定了,保健特刊下周增刊一期,这次组版从年轻人的视角和老年人自己的视角出发,做做反对意见。办报嘛,就是要广开言路!如果连我们报人都不能做到开门纳谏,那我们的报纸就办得太狭隘了!”

    以右右为首的年轻记者听到这里,跳将起来,击掌欢呼!

    没想到几天之后,卢市长要召见郑雨晴。

    卢市长看到郑雨晴,故意表现得毕恭毕敬:“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大当家的。”

    原来是市长夫人要见自己!夫人客气地寒暄让座:“哎呀,郑社长,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不过也只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把报纸办得这样有朝气,股股活力扑面而来啊!”

    郑雨晴立刻笑逐颜开地恭维:“哎呀,市长大人真是有眼光啊,没想到您长得这么好看!”

    市长夫人笑得咯咯咯的。她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官夫人一副专横跋扈的模样,反倒像大学里的教授一般温文尔雅。

    夫人说:“哎,我刚才还跟卢市长汇报说,《都市报》办得好啊!尤其这期增刊,讲保健品市场的,你真是拯救我们这些儿女于水火之中啊!”她摊开手中的保健特刊,上面画着红一道蓝一道,圈圈点点一大堆:“你看看,我特地号召我们家老人集体学习你的报纸,老头老太们啊,可执拗了,任我们说破嘴皮子,不听啊,这下好了,看报纸,就受教育了。一下都老实了。我就吓唬他们:‘党叫你们不要上当!你们都是老党员了!’他们都在家向党写检查呢!”

    郑雨晴哈哈大笑:“真的吗?我们报纸还有这作用?”

    市长夫人摇头叹气又笑:“老头老太买这些东西跟不要钱一样!大到电椅子,小到净水器,堆得家里角角落落全都是!我和老卢也是工薪阶层,咱到现在还没被抓起来,说明真没啥家底……”

    卢市长敲桌子:“哎!哎!跑偏了!”夫人看了一眼卢市长,笑着捂嘴:“要说还是郑社长有办法,几篇文章就起到了大作用。比你这个市长说话管用!”

    卢市长:“《都市报》这个特刊做得好!观点正确,立场坚定!很多家庭都得谢谢郑社长!”

    郑雨晴摇手:“领导,您千万别说感谢!我们只是做了新闻人的分内工作。不过,现在社会,骗局都是为老人设计的,防不胜防,揭露一个又会再来一个。”

    市长夫人:“就是啊!去邮局取个钱,人家推销金融产品;去银行存个款,又碰到卖理财的,都不敢叫老人单独出门。”

    郑雨晴大笑:“在家也不安全啊!电话诈骗,上门卖保健品……”

    卢市长:“惭愧啊!我这一市之长也不能免受其害啊!看来看去,好像只有广场舞这块净地了!虽然有点扰民,可是老年人在里面还是安全的!你们报社应该呼吁呼吁,把全市老年人都发动起来,去跳广场舞!既找到精神寄托,又锻炼了身体!保健品也不用买了。”

    郑雨晴频频点头。

    卢市长突然想起个事来:“哎,小郑,你马上试用期到了,就要选举了,你这刚上马,班子、人心也不太稳定,要不要我们提前去做点工作?”

    郑雨晴想了想,站起来说:“领导,我觉得不用。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卢市长有些担心:“万一……”

    郑雨晴肯定地答:“没有万一。”然后朝夫人撒娇,“领导都用我了,还不相信我,不如大姐有眼光。”

    出了市政府大楼的门,郑雨晴就打粟主任的电话。粟主任在电话里放连珠炮似的保证,保健特刊第二期,今天晚上肯定能正常发排。

    郑雨晴赶紧叫停:“这期特刊不能出了。一会儿我跟你面谈详情。”

    粟主任听了郑雨晴的详情,脸上顿时不好看了:“郑社,我记得您说过让我们只管挖线索写好稿。写不出怪我,用不上怪您。可是现在又……这对记者没法交代啊!这以后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郑雨晴抱歉地表示,稿件虽然出不来,可是工作量照常计算,不会让大家白白干活的。

    粟主任:“您也是一线记者出身,知道记者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我们是看重钱,养家糊口一点都不能少!但大家是文人,除了向五斗米折腰,我们还是有精神追求的!当记者的,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那种成就感是钱能代替的吗?!您自己恐怕也有感受吧?”

    郑雨晴的脑海里,突然就闪回当年。医院贩毒的稿子被吴春城枪毙,自己也跟如今的粟海峰一样愤懑。她心里不由得惭愧,我郑雨晴难道真的比吴春城有格调?

    郑雨晴向小粟道歉:“大家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这期特刊如果出来,不是把卢市长脸打得PiaPia的吗?太不把领导当个人物了。”

    “那您,到底是给老百姓办报呢,还是给卢市长一个人办报?您决定,报社是您做主,我都听您的。”粟主任把笔往桌上一扔,椅子一转,自己去看电脑,再不理郑雨晴了。

    郑雨晴这么被晾在一边,突然就笑了,走到粟主任身后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可觉得,咱老报社的风气又回来了?公然顶嘴,不把社长当人物,领导讲话都是放屁……”

    粟主任扑哧笑了,不太好意思,也不接郑雨晴的下茬。

    郑雨晴感慨地说:“《都市报》的基因啊……哎,小粟,还是你真不把我放眼里,觉得我扛不起这摊子事给我难堪?”

    小粟吓得直摆手,赶紧站起来:“哎呀郑社,你这样讲就不好玩了。说真的,我真心觉得,你上来以后走的路子,都是对的。民心所向。我们敢跟你顶嘴,也是因为,你是真把新闻当新闻在做。否则,我还在这里跟你争这个子丑寅卯作甚?”

    郑雨晴脸一下沉静下来:“你给我两天时间,容我把特刊的事情再考虑考虑。”

    江部长突然造访《都市报》。郑雨晴他们正在商量选题,感到有点措手不及。江部长问:“来看看你们。没影响你们的工作吧?”

    “热烈欢迎领导莅临视察工作!”郑雨晴带领大家鼓掌,并且请部长做重要指示。

    江部长这次没说啥官话套话,主要表扬了《都市报》这段时间的报道,领导看了相当满意,又夸郑雨晴领导有方。

    郑雨晴有点不理解,就这些话,用得着江部长特意跑来一趟吗?

    听到江部长在问爆炸案特刊的事,郑雨晴便放下疑问,详细跟领导汇报特刊出版的事,并且隆重推出粟海峰:“新闻部主任,粟海峰。这两次攻坚战都是他带着手下冲锋在前,功劳是他的,不是我。”

    江部长立即表扬小粟:“小粟主任很年轻啊!有为青年!”

    粟主任很意外也很兴奋,没想到郑雨晴竟然把所有的光芒引到他的头上。

    吕方成忙了半天,终于有闲工夫给自己泡杯茶。他松开领带,喘了口气,刚端茶杯就有人推门进来,口气很慌乱:“吕副主任,稽查办的人来了!抽查我们柜台服务,说不合规范!要扣咱们营业部的分!”

    吕方成问:“啊?!他们人呢?”

    “都在会议室里等你汇报工作呢!”

    “那徐主任呢?”

    来人说:“她不在,一早就去省行开会去了。”

    好巧不巧,稽查办抽查的监控录像正好是爆炸案发生那天的。营业厅里一片惊慌失措,吕方成指着录像:“再往下看再往下看!”秩序很快恢复正常。

    吕方成松了口气:“我跟领导们汇报一下,那天是特殊情况。就是那个煤气爆炸案!《都市报》那天还出了特刊……”

    稽查办带队的是王主任,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女人,一脸更年期综合征的别扭样子,公事公办绝不通融。其实传闻她与徐文君早几年就结下梁子,互相明争暗斗拳打脚踢。她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营业部规范管理提高内控的16项规定你们学习落实了没有?徐文君呢,让她解释一下。她怎么不过来,上哪去了?”

    吕方成小心翼翼地汇报:“徐主任去省行汇报工作了。”

    老女人板着脸,睨眼看看吕方成:“哦!你就是传说中的状元小吕吧?”

    吕方成赶紧摆手:“老吕,都老吕了。不提当年勇。”

    死期到了的老太婆出现在录像上,她看到吕方成,一拍大腿,抓住不放。吕方成亲亲热热地拉着老太婆的手去柜台。稽查办的老女人突然按下暂停键:“吕副主任,你对这个客户的服务不规范啊,既没有问您好,也没有说请问。我们行规定的规范化流程怎么在你们这个营业部,就执行不下去呢?!”

    吕方成讨好地笑:“领导,这位老人家是特殊情况……”

    老女人板脸:“我跑遍全市各个网点,就你们家特殊情况多!”她点点吕方成,又指着旁边的几个小年轻:“工作时间连领带都松开了。这像什么样子?合乎礼仪规范吗?”

    吕方成暗暗叫苦:“尼玛这真叫死期到了……”

    老女人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布:“你们营业部操作严重违规,扣分。”

    吕方成吓坏了,扣分,那徐跳奶不把自己的皮扒了?她正在要提没提的关头,吕方成哪敢坏她的事啊!吕方成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期望领导处罚自己不要扣营业部的分。

    老女人说:“见微知著。从你们营业部领导的身上,我就能够看出整个营业部的素质水平有多么地低下!”

    吕方成一听,完蛋了,这明显是针对徐文君的。恰在这个当口,徐文君的电话到了。徐文君已经洞察一切:“稽查办的那个老女人在我们这儿吧?她找我们茬了吧?”

    吕方成跑到外头接电话,窗口的风呼呼吹,可他的汗却直冒:“领导,我发现你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啊!这发生个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徐文君:“别废话。我跟你讲,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我回去只能叫她更讨厌。我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得罪人。营业部今年的先进,绝对不能丢。这也事关你的仕途。今晚,你把她摆平!”

    吕方成急了:“她是有备而来,哪能那么容易摆平?她把我们监控都扣下了。”

    “要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你随时准备牺牲!”

    “但她是针对你……”

    “只要哄她高兴,你随便糟蹋我,不要顾及我俩的情分。”

    电话挂了。吕方成看看手机,彻底无语。我俩的情分?我跟你有毛情分啊?他赶紧给有情分的郑雨晴发短信,让她去接孩子。

    郑雨晴当官没几天,吕方成身为家属已经有了经验,逢上这种情况,他只短信不电话,不给对方以推诿的机会,也避免了啰唆和吵架。文字的优势是,比语言更清楚明白,还能留档日后备查。

    郑雨晴有点傻眼,接孩子?下午还有个全社大会呢!好在陈思云脑瓜灵光,她提示道,江部长今天临时调研,报社的会议肯定得延后吧?郑雨晴听了,冲陈思云一竖大拇指,收拾了包就往学校跑。

    吕方成在营业部后面的食堂招待稽查办主任。

    “王主任,自家食堂,家常口味,但这个师傅很厉害,您家乡那个酒厂的主厨,烧一手地道家乡菜,味道非常正宗!”

    王主任看看小包间:“现在都在抓廉政,我们这样的国企更要节约办行。”

    吕方成赶紧接话:“哎呀!王主任,我们真是非常支持国家的反腐,要是能一直坚持到我们退休,成为百年大计,真是造福我们员工啊!您知道,自从不吃宴请以后,我的啤酒肚都平了,营业部员工平均每个人掉10斤肉。这简直是国家发福利啊!”一应员工赶紧点头。

    主任有些高兴了,感觉自己遇到了稽查的好时代,任重道远:“你们这个食堂,装修得也不错。”

    吕方成大笑:“哪有什么装修!墙上的涂料是我们自己批发来的。下班以后,同事们当团队建设,干着活儿,聊着天,就把琐事都干了,感情还加深了。”

    主任看着墙上贴满了营业部团队建设的照片,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

    吕方成发现这个方向是对的,赶紧汇报:“您上座!坐的时候当心点啊!我怕椅子不稳。”

    主任好奇:“怎么会不稳?”

    吕方成:“网上淘的二手货!好多单位以前装修超标,现在把办公室隔小了,这些不错的台子椅子就要处理,我就给盘来了,这一张桌子,这么多把椅子,加一起才1500块。不过质量嘛,您就不要挑了。”

    主任立刻兴奋了:“网上还有这些?”

    吕方成赶紧掏出手机介绍:“就这个,就这个,找保姆的,找小时工的,租房的,拼车的,装修的,淘旧货的,啥都有,很方便。”

    旁边小伙子补充:“家里烦人的大小事全在这里解决。我们年轻人都用这个。”

    吕方成白小伙子一眼:“我们大姐也是小年轻。”

    小伙子顺嘴就来:“那就是小姐。”

    大姐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吕方成:“你呀,你就是分不清高低贵贱。小姐那是我们徐主任,王主任,那是响当当顶天立地的大姐!”

    王主任立刻就舒服了:“嗯,徐主任倒真像是小姐。徐小姐。”

    菜开始上。吕方成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瓶白酒:“大姐,咱走一瓶?”

    大姐:“这个不行。都说是工作餐了。”

    厨子突然站出来,用家乡话说:“这真是工作餐,这一桌标准,吕主任就按300块给的。但这酒,是我见老乡心里激动,我自掏腰包的。大姐,我都多久没见到亲人了!你要是不喝,就是不认家里人。您大主任,瞧不起我们这些乡里人。”说完嘁里喀喳就给开瓶了。

    吕方成佯劝:“大哥大哥,王主任,我们大姐,可是个正派人,现在廉政建设,她绝对不喝酒,你要体谅。心里她是有你的。”

    王主任拨开吕方成,走过来握住大厨的手:“哎呀,小老弟,你这就见外了。我这也多咱都没见亲人了,咱亲不在酒上,在心里。”

    大厨二话不说,哗哗倒一杯,握手上:“大姐,这杯我敬你,你必须得喝,你喝完,我才能把憋心里好几年的意见提出来。说起来,俺也是你们行的客户。喝完酒,俺才敢给领导提意见。”

    吕方成作势去抢酒杯:“哎!老李!你这就不厚道了,咱都是一个行的,哪能领导一来你就揭短呢?有话私下提,私下提。”

    大姐一听,脑子噌就来精神了,立刻端起大杯,咕嘟咕嘟一口干:“我干了,有话你只管说,我给你撑腰,你不要怕他们。”

    老李也赶紧喝了,喝完以后四下一张望;“酒壮人胆,那我就说了?”

    王主任:“哥哥你大胆往前说!”

    老李说:“我觉得吧,这个营业部,管理得一塌糊涂,领导你要是不来,你根本不能了解老百姓老储户的真实想法。”

    王主任:“说具体!”

    老李贼不兮兮地把酒又给大姐满上:“您再喝一杯,我才能往下说。”

    王主任又咕嘟咕嘟喝了。

    老李端一杯给吕方成:“吕主任也得喝。你不喝,我不能讲。”

    吕方成赶紧推:“我酒精过敏。”

    王主任笑了:“你不是酒精过敏,你是对提意见过敏。你是怕双规。”

    吕方成:“大姐,你这样说,倒显得我肚子里有鬼了,我喝酒驱鬼。”吕方成咕嘟咕嘟下了一大杯。

    然后老李就提意见了,他提的意见是:为啥银行都讲普通话?

    “我觉得吧,你们特别假。进门都普通话,‘您好,您要办理什么业务?请您拿好银行卡和身份证……’太虚伪!可真的是为老百姓服务?”

    王主任:“那依你意思呢,该怎么说才算服务百姓?”

    “用本地话,土话!这听着才亲切,过瘾,像俺们自己办的银行,不像是来诳我们钱的。”

    王主任乐了:“这个创意好!来,那吕主任,你给大家试试!”

    吕方成吓得都蹲地上不敢站起来。

    王主任兴致起了:“站起来,站起来,不要装,喝杯酒壮壮胆!”

    吕方成再喝一大杯,红着脸站起来,用标准的举止和话术,开始本地话表演:“可吃了?吃的甚个?吃包子还是喝稀饭?吃饱了存不?”

    全场笑趴,大姐笑得直不起身。

    酒喝到最后,大家站一排,包括王主任,全部一副喝高的样子,站一起表演用方言办理业务。

    而清醒的老李从大姐包里把录像的U盘给掏走。

    晚饭之后,郑雨晴一边刷碗一边招呼萌萌:“今晚你先洗澡后写作业,趁妈妈走以前给你搓搓背。”

    所有家务事都忙完了,可还不见吕方成的人影。郑雨晴急着去报社签版样,便打他手机,没人接,却听到门外走廊上手机铃响。吕方成正拿着钥匙捅门锁对不准锁眼儿。

    郑雨晴开了门,吕方成呼啦啦如山一样压到郑雨晴身上。郑雨晴倒退着让吕方成进门,他步履踉跄红头紫脸,盯着郑雨晴认真看了半天,最后拿手拍拍她的脸,大着舌头道:“后背痒痒……麻烦夫人给吕行长挠一挠!”

    郑雨晴避让他喷出的酒气:“真是喝大了!还吕行长呢!不能喝就别喝,看你起这一身的疹子!”

    吕方成刚想回答,突然嗷一声,张嘴喷郑雨晴一身呕吐物。郑雨晴脸都来不及擦跟萌萌喊:“你赶紧进屋,拿妈妈手机给刘姨打电话,让她替我签版去!”

    郑雨晴像拖麻袋一样,一点点把吕方成拖进厕所。吕方成抱着马桶打呼噜,一张嘴,又吐一口。郑雨晴喊:“不许站起来!就在那儿睡。”

    熏天的酒气里,郑雨晴蹲厕所地上给吕方成擦洗换衣,自己一头湿漉漉,只穿件长袖衬衣。然后她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打理干净的吕方成拖进书房,刚把他扶到地铺上躺下,郑雨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紧接着心脏嗵嗵嗵一路狂跳!虚汗直冒,浑身无力,蹲在地上略略几分钟,郑雨晴支撑着摸到小药箱,翻到速效救心丸往嘴里扔了几粒。

    趴床上缓了半天,郑雨晴才回过劲来。刚才这是怎么了?是早搏还是心动过速?她想起几年前采访过一个中医,他说人如果太过辛苦劳累,就会有血不养心的症状。也许,这就叫血不养心吧。

    这一夜吕方成吐了三四次,郑雨晴忍着恶心给他收拾残局。等他真正睡踏实了,她反倒累得睡不成眠了。

    早晨郑雨晴顶着两只黑眼圈去报社。上楼见到陈思云,陈思云呀了一声:“郑社,你这眼圈黑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郑雨晴摆手:“我有数,没事的。”

    见她靠沙发上休息,陈思云懂事地问:“建市七百周年宣传筹备会,我通知张国辉去?”

    郑雨晴想了想说:“行。我实在是盯不住了。哎,我们市啥时候建市有七百周年啦?”郑雨晴两腿往沙发上一搭,躺着看文案,忽然想到一件事:“小陈,你替我问下其他印刷厂,看李保罗那书,出一本能便宜点不。吕方圆那里太贵了,我出不起。”

    “您就出一本?”

    郑雨晴挥挥手:“我就让他高兴高兴。”

    “那您干吗非找印刷厂呢?我给你找一地儿出了不就行了?”

    “多少钱?”

    “不贵,两三百,好的也就五百,肯定拿下。”

    郑雨晴立刻拍板:“这事,就你去办!”

    吕方成在家休息。早上实在是起不来了,真是一岁年纪一岁人,以前一顿大酒,过一夜就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只能请病假。

    门外铃响,吕方成去开门,意外看见徐跳奶站门口,还提着大包小袋。徐文君也不换鞋,径直进卧室,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又到客厅去找杯子。

    吕方成不知她葫芦卖啥药,跟着她后面乱转:“徐主任……”

    “叫我徐小姐。”

    吕方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表白:“哎!徐主任!是你让我必要时候不惜牺牲自己糟蹋你保全营业部先进的啊!你可不能怪我酒后失言啊!”

    徐文君一笑,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张嘴!”

    吕方成不明所以,乖乖张嘴,徐文君把一杯温水倒吕方成嘴里:“我多年御用醒酒利器!一杯下去你下午就能回去干活了。赶紧地,再躺躺,下午回来写先进工作总结报告!我回去了,行里一堆事。”

    吕方成不知说啥。

    徐文君拉开门的一刹那,狐媚地转头一笑:“哎,你那厨子哪儿请的?演得天衣无缝!我都听说了。小吕,你很有才啊!我都舍不得你了!我要是升迁了,必须把你带走!”

    门一关,郁闷的吕方成穿着秋裤一屁股坐地上。正好这时手机响,上面显示稽查办王主任。

    “王大姐,有指示?”

    王主任声音有些犹疑:“哎!小吕,你那个营业部的录像可有备份?”

    “大姐,昨天你都拿去了,都给你了。”

    王大姐有些不好意思:“我塞包里的,回来摸不着了。我想截点你们营业部规范管理的图片,没一手资料了。”

    吕方成立刻精神了:“大姐,我下午回营业部再去寻寻,看他们有没有备份。要是有,我给您送去啊!辛苦你了大姐,我到现在还头疼呢,你都上班了!”

    大姐呵呵笑:“我们那儿的酒啊,欺生!不喝个十年八年的,都压不服。我这是童子功。”

    “大姐无论是业务水平还是酒品,那都是我小吕学习的榜样!”

    大姐也笑得温暖:“小吕工作也是不错的!把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傍晚时分,高飞来找郑雨晴:“下班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养养眼喘喘气!”

    地处市郊的湿地公园,是江州的绿肺。南飞的候鸟,途经这里歇脚,此时正聚焦在远处的水面上休息觅食,它们要预备长距离的旅行。

    已经进入初冬,江淮之间的梧桐和白杨掉光了叶子,倔强的光杆伸向天空,但冬青和樟树却依然一片苍绿,桂花甚至还在树杈里点点星星地开放。

    郑雨晴和高飞在湿地疾走。

    高飞笑:“你到这里就活泛了!这是遛狗啊!我快跟不上你了。”

    “我脑子飞转。”

    “我知道,你步子也飞转。”

    郑雨晴停下脚步,回头问高飞:“你说说江部长的意思?他为什么突然到我这里来?招呼都不打,不符合常情。”

    高飞笑了:“符合。他是情报员。”

    “侦察我?”

    “不是,给卢市长带话。市长怕转正大会你得票难看,派人来给你站台了。”

    郑雨晴有些气恼,又放开步伐飞快开走。

    高飞紧紧跟上:“人家领导关心你,器重你。你还不识好歹。”

    郑雨晴气息略喘:“我都跟他说不要干这事了。”

    “哟,这么有信心?”

    郑雨晴缓下速度:“我是巴不得选不上,省得我脑袋天天疼,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呢?”

    “什么事啊?”

    郑雨晴气恼:“你这人!保健品那第二期增刊的事啊!”

    “我这,真不好说。”

    郑雨晴剜了高飞一眼。高飞立下不走,看着面前的郑雨晴:“你吧,首先要搞清楚,你在为谁办报。”

    郑雨晴想了想:“哦!我懂了,你是让我考虑老百姓消费者的感受。”

    高飞大笑:“你看,你心里都选择过了。错,我是让你考虑领导的感受。你好不容易扭转了《都市报》的颓势,现在这样,老百姓也喜欢,领导也喜欢,是最好的状态,有了这个状态,你能要到更多的资源,让《都市报》上一个平台,彻底把市里其他新闻媒体,都甩在后面。你不要干青蛙上三尺退两尺的事。”

    郑雨晴跟上去追问:“你自己心里,对保健品这事,怎么想?”

    高飞一笑:“我是站在你们报社小年轻这一边的。我就生怕我爹妈不花钱。他们只要花,就说明还身心健康。比躺在医院里叫我伺候强。你真不叫他们花,他们心里别扭了,别给你生个病看看。不过我不能算大众,我就剩钱了。”

    其实郑雨晴要问的,跟保健品没太大关系,她是在办报方向上纠结。郑雨晴放慢了脚步,缓缓作答:“领导不好当,每一步,都怕走错。走错了又不能往回退。”

    高飞笑了:“你要是怕错,那就当不了领导。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其实每一次选择,都不是是非题。最好的方法,不是去理性分析,而是按你个人的喜好选择。”

    郑雨晴被吓着了:“个人喜好?太不负责了吧?”

    “恰恰是负责。担着这么多人的生计,还要拧着自己的性格,日子太苦了,就过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当领导了,能祸害了,还不任性些?”

    郑雨晴哈哈大笑,一抱拳:“师傅!”

    萌萌在学校门口等得着急,既见不到妈妈也见不到爸爸,只好带着哭腔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今天谁来接我呀?”

    郑雨晴大喊一声:“吕方成!”丢下电话就往回跑。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高飞开车全速奔驰:“是师范附小吧?我让手下先去学校接孩子!”

    郑雨晴说:“你们都接不到。吕方成为了安全起见,给萌萌设计了口令,来人必须对上暗号孩子才会跟着走。”

    高飞点赞,觉得吕方成当爸爸很是用心。而自己与他相比,是非常失败的。

    郑雨晴:“你还失败?方成想这点子是逼出来的。你家高兴不需要这个,吴玲是全职妈妈。”高飞只苦笑,不作答。

    班主任终于见到家长,这次终于忍不住吼:“哎,你们家长忙事业也不能忙得忘记孩子了呀!还有啊,你们家是不是想想办法,不能老这么迟来接孩子,你们也要体谅体谅我,我也是孩子的妈,我不去接我的孩子,我孩子的班主任也要骂我的。生物链一环套一环的好伐!”

    郑雨晴跟高飞俩人躬身道歉,谦卑到尘埃里。高飞赶紧从车上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老师:“老师啊!真是不好意思,您回家也别做饭了,这是饭店餐券,您点餐叫外卖!孩子饿不起了!”

    老师一把推开:“你别叫我天天心焦我就谢天谢地了!走了走了!”老师飞奔地追公交。高飞迅速把餐券塞老师提包里,老师都没注意到。

    郑雨晴带着萌萌进门,家里一片狼藉。吕方成头天吐脏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餐桌上是早餐吃剩的碗筷杯碟。吕方成却没了人影。

    郑雨晴火大,走进厨房,去拉冰箱门,一包蔬菜从冷藏室里应声滚了下来,砸中她的头。她冲着冒尖的垃圾桶踢了一脚:“妈蛋!”垃圾桶有几天没清理,打包盒一次性筷子支支棱棱的,还有吕方成头天吐脏的纸巾……横七竖八。

    门口有敲门声,然后郑雨晴听萌萌和一个男人在说话。她非常不耐烦地吼:“家里乱一团糟!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你不能给我省点心还添乱!”没人回答她,一转头,竟然看见高飞摸着女儿头,笑眯眯的。

    郑雨晴脸一下红了。

    高飞特理解地冲郑雨晴招招手:“出去吃吧!走,我请客!”

    萌萌一下蹦起来:“我要吃大马可的比萨饼!”

    郑雨晴拍一下萌萌:“又敲诈你叔叔!”

    高飞郑雨晴萌萌仨人在意大利餐馆里其乐融融像一家人一样,快吃完时,见到吕方成像外人一样站在餐馆门口。

    一进家门,郑雨晴又把萌萌往卧室房间里一塞,让她堵上耳朵。夫妻两个都憋一肚子火,拉开架势便吵。

    郑雨晴:“你为什么又不接孩子?你不接你发个短信给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去那儿被老师训得跟孙子似的?你心里有没有孩子啊?”

    吕方成不乐意了:“到底谁心里没孩子?!哎,你当个社长,怎么全家都成了你下属了?你一社之长就不能派个人专门给你接孩子?你就会指派我!我又不是老婆!我也有工作的好不好?”

    郑雨晴大怒:“我没当社长以前,给你当了那么多年老婆,孩子长这么大,为支持你工作,我哪天让你动过一个手指头?我才当多长时间社长!家里乱得哪像家的样子?!凭什么就得我牺牲?你怎么就不能为家牺牲了?就算轮班,现在也该你站七年岗了!再说了,我站七年岗,你不也就混个副主任吗!”

    吕方成一下被戳心窝了:“你厉害!你能!你一上台就是总裁加社长,你连姓都占便宜,你郑社长!我!副主任!哦!我副主任,就得天天去接孩子,腾出时间让你跟别人散步?我好歹在单位加班,你说说,你有时间跟高飞去公园散步,怎么没时间去接孩子?”

    “你别没事找事!高飞跟我谈业务!”

    吕方成冷笑:“谈业务?你们能有什么业务?”

    郑雨晴有些虚了:“广告。”

    吕方成更冷了:“妈呀,得多少亿广告才值得两个一把手放下单位一切聚公园里饬啊!孩子也不要了!他都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陪你们?”

    “哎!你别没事找事啊!说你不去接孩子,怎么扯我身上了?”

    “郑雨晴,我跟你说,我够了!家里事已经累积得桩桩件件了!我憋着不说不代表我没想法!我妈为什么会糟蹋二十万?家里但凡有事,一定是你训我,我给你道歉,我妈为二霞的事跟你不愉快住方圆家,你哪怕主动说一句去看看她哄哄她呢?是不是所有当官的,一坐上那个位子就没血没肉自私自利了?你想过去把老太太接回来,让她心里舒服点儿吗?你是不是打算我妈到老,就都搁方圆那儿了?你要是这么想的,你跟方圆说一声呢!”

    郑雨晴一下气势就弱了:“我忙,我忙得顾头不顾腚,都没来得及想这事。你想到了,你提醒我一下啊!”

    吕方成开始占上风:“什么都是我提醒你!我少提醒你一句,孩子就要在学校过夜了!回来你一点自责没有,就知道骂我!这么多年来,你有任何不愉快,我都是安慰你,体贴你,理解你,支持你,你有没有这样对我?”

    郑雨晴翻眼看他:“你厉害!每次吵架,你都能最后压我一头,技胜一筹!我怕你了,这地盘,我让给你。”“咣”一声,她关门走人。

    萌萌赶紧开卧室门,歪着脑袋盯着爸爸,神色有点担心:“你不去追?”

    “我追什么呀,你也不看几点了?她这是去报社签版。”

    果然,郑雨晴在报社里。和刘素英相对坐着,两个人各执一盆烫脚。中年妇女对自己的爱惜,唯一的表现就是烫脚了。啥美容啊按摩啊瑜伽了,一概离她们十万八千里。

    刘素英看着郑雨晴的脸:“这段日子,你憔悴了不少。”

    郑雨晴低头说:“我生病了,生活不耐受综合征。”

    看到刘素英一脸紧张,郑雨晴解释:“就是过日子没耐心了!家里兵荒马乱的。见到吕方成我就心烦。”

    “你不是没耐心,是没时间。也是累不动了吧。在报社里外上下一把抓,哪还有精力照顾家呢?”

    “我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从前那个养花养草做饭做菜的细心小媳妇儿,现在彻底成了女汉子。在外边风风火火舞刀弄枪,跟男人一起坐而论道指点江山,回家以后脾气特别急,火气特别大,我知道问题在我,但我就是压不住自己。连买东西都是一副男人相,直奔主题,不挑不选不讲价。说真的,对孩子老公和家庭,我心里挺愧疚的。”

    “方成是不是对你有意见了?”

    郑雨晴有些沮丧:“来之前刚跟他干了一架。”

    “人到中年,负重爬坡,都累!尤其像你们这样的,社会精英,单位栋梁!”

    郑雨晴摇头:“狗屁精英。我要是男人,宁愿娶个保姆。”

    “好多老头走了老伴,不就娶保姆?感情啊生理啊,这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日常生活需要有人过。”

    郑雨晴反问:“老太太为啥老头走了耍单身?”

    刘素英大笑:“好容易解套了,谁那么不长记性?人家早生活不耐受了!”

    郑雨晴嘀咕:“我跟老太太也没啥两样,都几个月没跟方成……”

    刘素英责怪她:“你不对啊!男人图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咱俩今天说好,重大事情你来,日常签版我和小粟轮流来。平时你在家里陪孩子暖床,随时待命。”

    郑雨晴给她逗笑了:“你可别指派小粟。人家正憋着要走的心,我们都没能给他一个头衔,收入又不高,还让他额外干活,别把他给挤跑了。”

    “你发现没,紧要关头,女人比男人耐磨。领导还是狠的,知道把这副烂摊子交给你这个女人,交给男人,不晓得成啥样了。”

    “领导会用人。这就是当领导的资本。我现在啊,养成一个臭毛病,晚上不来转一圈,这日子就过不去了。好几次夜里两三点醒来一身冷汗,不放心,偷偷摸摸来报社看一眼,回去才能又睡踏实。”

    刘素英心疼地嗔怪:“就是一个劳累命!你今天已经转过一圈了,赶紧回去吧!”

    郑雨晴提前回家,打量家里还和她出门前一样乱,也发不动火了,叹口气便开始拾掇。

    吕方成只当没看见郑雨晴干活,自己闷头在书房坐着敲电脑。

    郑雨晴拖把伸到桌边:“抬脚。”

    吕方成说:“别赎罪了,赶紧休息吧!”

    郑雨晴有些恼怒,把拖把往地上一丢:“我欠你的啊!天天干活赎罪!”

    吕方成告饶的姿势:“没空吵架了。真的,今年快过完了,我在想明年的任务怎么才能完成。15%的增量,快把人压死了。”

    郑雨晴:“我跟你说,我今天见高飞,是问他讨主意。出了个事,不会处理,我也征询征询你意见。”她把保健特刊的事情学给老公听。

    吕方成放下手里的事:“我劝你不要出这个特刊。太不识相了。枉费市长用心请人给你站台。”

    “高飞说应该按自己的喜好来做事。我……”

    吕方成打断郑雨晴:“听他胡说八道!他把家业做得那么大,都是凭自己喜好干出来的?隔着门缝送厕纸,这事他喜欢干?我都不说他上市以前,躲酒店哭泣的事了。我对高飞比你了解!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可是高飞,至少现在,没你说的那样不堪。”

    吕方成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邪道他都走完了,好不容易才洗白!他那些乌七八糟,哪能当教材传授给你呢?”

    郑雨晴无言。

    吕方成又说:“新闻工作我虽然没干过,但根据我对我工作的理解,就是走平衡木两头不得罪!你现在刚刚好,多做一点,就要摔跟头了!”

    郑雨晴在思索。

    吕方成突然一拍大腿:“总算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了!”

    “领导还是厉害的!市长给我启发了,广场舞!这就是我下一步开展工作的抓手!我要向行长建言,由我们行开展全市老年人广场舞大赛!哈哈!”吕方成明显情绪大振,扭动身体,开始哼唱“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此计一出,领导必然龙心大悦!行里上上下下都在头疼明年的任务呢。我要把全江州市的老年人,都发展成我的客户!”吕方成开始摩拳擦掌。

    郑雨晴一听急了:“我还能不能和你好好说话?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克,你是专门戳我的瘪脚啊?!卢市长刚刚肯定,老年人只有广场舞这块干净地方,你跟手就在广场舞里刨坑挖陷阱?!你等于是在算计我嘛!夫妻间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吕方成手不停嘴不停:“反正到处都是陷阱了,也不多我这一个。再者说来,我这就算是陷阱,也是最温柔的,至少本钱还给老头老太呢!放我们这儿,比放康健王那里强吧?!”

    郑雨晴想了想:“真的办起来,先把你妈叫去参加比赛!给老人家找点事情,有点归属感。老人有了寄托就不会生事,也不再想那个什么小金姑娘。”

    吕方成点头称是。但郑雨晴却把住吕方成的键盘:“你们必须跟我们家报纸合办!”

    吕方成点头:“反正我们是需要新闻支持的。朕允了!”

    郑雨晴又加一句:“你们还要在我们报上做广告。”

    吕方成坚决摇头:“这个不行。我们自己有官微官博官网,那个推广速度比纸媒快得多。”

    郑雨晴有点儿耍无赖:“那我就在报纸上提醒各位老人家,慎重购买你们银行的理财产品,因为它们未必百分百安全!”

    吕方成有些怒:“你讹诈我?”

    郑雨晴撒娇:“哎呀你真是!你不要搞错了,你的老年客户群,最坚实的大本营就是我们报纸,你们不吃亏咯!”

    “好吧!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嘛,我们会考虑在贵报投放广告的。”

    郑雨晴松了键盘,嫣然一笑:“这还差不多。”

    吕方成趁机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报答我呢?”

    郑雨晴轻轻抽打他:“不要把公事私事搅到一起好吧?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弱点。但凡有点小权,就想搞搞权色交易。我们女人在这个方面是过硬的,很少会犯生活错误。”

    吕方成一挥手放过她,继续在键盘上指走龙蛇。

    郑雨晴刚走两步,又转身回来点他拍脑袋:“我警告你啊!你今年奖金要一分不少交我手!敢再打埋伏,我要了你的命!”

    吕方成赶紧作揖。

    广场舞大赛的提议,获得行长的大赞:“小吕,你很有创新意识,不愧是状元!”

    吕方成谦虚一笑。

    行长说:“我们的很多活动总是局限在金融这个小圈圈里,你这个好,从关注老年人的文化生活入手,很有人文精神,彻底摆脱了铜臭气!而且切口很准确!最近也是烦人啊!互联网一来,蛋糕不像过去那样纵着切了,现在从底下平切,经常莫名其妙就发现又有谁动了我的蛋糕!”

    吕方成赶紧附和:“他们很不要脸的,说什么打败我们与我们无关。说句实话,我对网络支付这一块的安全,很是担心的,别哪天网一坍塌,一切都归零了。哪像我们长期搞金融的,安全防范意识这么强,左备份右备份的?”

    “这个活动要争取做成我们行的品牌产品。估计搞起来,全国同行业都会学习推广的。从现在起,这个工作全权委托你了!”

    “您放心吧行长!我回去就开始启动工作。”

    “小吕,你去联系江州最强势的媒体,不要考虑成本,密集宣传,密集广告。我们银行的活动,不要小里小气的!”

    吕方成笑着说:“江州最强势的媒体,那必须是《都市报》啊!”

    “听说《都市报》社长是你夫人?”

    “行长,我是举贤不避亲。他们报社最近风头正劲,连卢市长都亲自召见了。”

    行长有些兴趣了:“哦!真没想到,你吕方成这么有本事,找的夫人很强嘛!”

    吕方成低头打趣:“哪里哪里,一切功劳都归功于领导。”

    行长哈哈大笑:“哎呀,这个功劳,真不能算我的。”

    郑雨晴把粟主任叫到自己办公室,郑重其事对他说:“那个事情,我考虑好了。你放手做吧!”

    粟主任却拒绝了:“郑社,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件事情。你是社长,站得比我们高,看得比我们远。我那天也是狭窄了,现在我想通了,人不能光看着自己鼻尖底下这点利益。为了《都市报》今后的发展,我们不能置领导的意见于不顾。”

    “我既然让你放手做,自有我的道理。”

    粟主任有点动情:“郑社,我知道,您的风险和压力都很大,您三个月的试用期就要到了,正是敏感时期。从报社大局出发,从全社职工的利益出发,我都不能听你的。我们报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你要给换下去,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全白做了!”说罢,粟主任转身要走。

    郑雨晴叫住他:“哎哟喂,粟主任,事情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放心,我是福将。再说了,卢市长表扬我们,那就乘胜追击好上加好嘛!”

    粟主任想了想:“那,我考虑,把标题做得淡化一点,不像上期,太旗帜鲜明了,招摇。”

    “就得招摇。标题不旗帜鲜明,怎么吸引读者?哪个掏钱买你的?我想啊,咱们干事既都出于公心,那在方法上就不要拧着自己的个性了,太辛苦,对自己不公平,事情也做不好。”

    粟主任一下就笑了:“社长,您这是赤脚不怕穿鞋的,没钱也任性啊。”

    “我任啥性啊,我跟发行打过招呼了……”

    粟主任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欢快地奔下楼发稿。

    老年读者们看了这期特刊,心里非常的熨帖。《都市报》的热线电话给老头老太们打爆了,一接听全是溢美之词。有个老头拄着拐杖来到报社,坚持要找粟主任亲自面呈感激之心。老人情绪激动,假牙在嘴里咔咔作响:“总算听到报纸站我们这边说话了!”

    编前会上有人奇怪:“咦,好像听到的反应全来自老同志,难道我们报纸真的一个年轻读者都没有?”

    粟主任说:“哪能呢!年轻人的反响,挂在网上呢,现在留言像刷屏,一会儿就翻页。有个家伙说话最逗,他说家里爹妈看报纸打起来了,再没心思管他找对象结婚的闲事。他说请你们继续搞,药不能停啊!”

    发行主任汇报说,这次他把正报和特刊分开卖了,一份报卖了两份钱。另外,郑社特别交待的一些订户,在投递的时候,也做了技术性处理。

    刘素英问:“啥技术性处理?”

    郑雨晴:“发行人员摸查了订户的情况,凡有老人痴迷保健品真心不悔的,比如卢市长家,这特刊我们就不投了!”

    大家又笑。

    郑雨晴等大家安静了,开始说事:“一直讲要开个全社大会,一直忙忙叨叨没开成。今天我们二会合一。下面先给劳苦功高的员工,兑现奖金。”

    钱总监立即往郑雨晴手边送上十几扎新崭崭的票子。

    郑雨晴:“关上门咱们自己家人说话,就不搞虚的,直接捞干货!张国辉副总追债卓有成效,按追回账款的3%奖励提成,扣税以后总计13万。”

    张国辉牙都疼了:“领导,要不要缴这么多税啊!我以后能拿发票来抵吗?”

    郑雨晴敲敲桌子:“张副总,注意素质。你代表我们集团。”

    粟海峰的团队也获得奖励3万块。郑雨晴强调说,两期保健品特刊都表现不俗,后续奖金也会跟上。事实证明,所谓纸媒的寒冬,其实正在过去。

    发行部主任接茬:“从这段时间的动态征订表里,我闻到一丝丝春天的气息了!”

    粟主任静态:“只要我们抱团取暖,严冬必将过去!各位兄弟姐妹,我们要做出一张全江州最好看的报纸!拿出我们的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来!让我们做得更敬业!”

    正当群情激奋之时,郑雨晴话一转:“要想做出最好看的报纸,必须全面调动员工积极性。但我们在用人机制上还存在问题。”她冲陈思云点点头,郑雨晴的身后立即降下一幅屏幕,上面显示着员工名册。

    郑雨晴问:“谁知道,咱们报社里的员工分成多少种身份?”

    刘素英犹豫地回答:“两种吧,聘用人员和在编人员?”

    郑雨晴微微一笑:“原来连您这样的老同志也不清楚啊!不过我也是才知道,有四种等级:在编,集团聘用,报社聘用,部门聘用。每种身份都有各自的绩效计算方法。”

    她拿鼠标点击屏幕,又跳出一张表:“上个月我们的任务完成表,得分最多的是何亮亮,763分,折成钱应该是6104块。但他只能拿到固定的2000块钱。因为何亮亮是临时工,连最低的部聘条件都够不上。报社的业务会也没有资格参加。”

    郑雨晴很难受:“农民工讨不到薪水来咱们这里求助,弱势群体受到不公正待遇上报纸来要公平,我们在报上扮演正义的天使,可在自己的家里让我们的同志受到了委屈。如果我是何亮亮,我会感到绝望。”

    台下开始交头接耳,心有戚戚。郑雨晴昨天收到了何亮亮的短信,他要离开报社了,干完今年就走人。他说,每月两千块虽然少,但足够支撑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他撑不下去的原因是,在《都市报》找不到归属感和安全感,更没有荣誉感和自豪感。

    何亮亮说的是心里话。他在《都市报》干了三年,对这份报纸投入情感、智慧和才干,可是报纸的成绩和荣耀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因为他是临时工,是局外人。何亮亮给郑雨晴写短信时,内心也是相当矛盾的,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既然在这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又何必把自己的前途吊在这棵树上呢?

    郑雨晴动容:“我要把何亮亮留下。我不能让这样的新闻人才从《都市报》流失出去!从本月起,取消报社内部的身份差异,全体员工同岗同酬。现在提倡和谐社会,我们至少要在报社内部,对每位员工做到公平公正。”

    右右又站起来了:“郑社长!我打断一下你的煽情。你不要用这种朗诵腔发言嘛,鸡皮疙瘩掉一地咧!”

    粟主任喝问:“右右!你想说什么?!”

    右右满不在乎地说:“我跟何亮亮没仇没怨,我们是哥们。他能留下来,我开心死了!我只想告诉郑社长,不要以为留下一个何亮亮,搞什么同岗同酬就是公平公正了。我们天天在这里目睹的三十年之怪现状很多的!举一个例子,你郑社长天天车接车送,可新闻采访只有一部公车,为了抢新闻我们不得不打的去现场。这个公平吗?”她翻自己牛仔裤的几个口袋:“随便一找就是几百块的票!我工作积极性快花没了!”

    右右把车票放到郑雨晴的面前:“不过有公平的时候。体现在报社食堂,猪饲料面前人人平等!我就说这么多,郑社长,您继续抒情。”

    郑雨晴的感情和会议节奏都给右右横插一杠破坏光了。

    张国辉点着票子心情起伏。十几万的提成像是高质量的鸡血,让他亢奋激动。但翻翻欠账单,能追的债基本都追了,剩下那些追不回来的,大部分就是死账。眼看着自己的奖金池越缩越小,没有源头活水今后哪来的财富?必须要开源!

    他又去了温泉中心。与上次的门庭冷落相比,温泉中心现在鸟枪换炮,热闹非常。大小池子里都是人欢马叫,热腾腾地远看很像一锅关东煮。

    生意一起来,老胡也一扫颓势,张国辉跟老胡屁股后头溜达,半晌没找到机会凑上说话。逮着一个空当,他热情地招呼:“老胡,老胡!胡总!”

    老胡带搭不理:“噢,你啊!什么事?”

    “怎么回事啊,你那蜜桃小姐说广告不做了?”

    老胡纠正:“蜜斯陶!老张,你要与世俱进!讲英语!”然后两手一挲:“你看我哪还要做广告呢,这么多的客人已经接待不过来了!”

    “胡总啊,你眼光要长远,不要以为现在生意好,以后就一直好。在报上时不时发点广告登点软文,曝光率还是很有用的!长流水不断线,市场才不会抛弃你。哎,我给你争取到相当优惠的政策,从今往后,不要你付现款,你挂账!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再付!你付早了我还不干呢!”

    老胡摇头:“就是做广告,也不投纸媒了。没大意思。”

    “扯吧!你有今天,是我做活动给你扩大影响带来的客源!”

    老胡有点不满意:“老张,话不能这样讲。当初你压我个地板价不讲,还占着我的会场卖药,又让我给那些老头老太管吃管喝。那个活动,我就混个热闹,实际一点好处没捞到!倒是听说报纸给你奖励不少啊!”

    张国辉谦虚地说:“跟你赚得满仓满谷比,我那个真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老弟,你手摸良心说话,这些人不都是我上次给你带来的回头客嘛!”

    老胡打开微信:“你带来的?我现在搞微信公共号了,推广方便得很!还有各种各样的团购!”

    张国辉有点发:“就当帮我一把可好?我明年的任务总得完成啊!要不,你也压我个地板价,可好?”

    老胡爱莫能助地摇头:“互联网时代了,报纸都死半截子了!”

    张国辉鼻头通红拿手去搓:“那,卫生局抽查温泉质量,我不是吓唬你,那可是真的要下来查!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老胡把手机往屁兜一揣:“好巧!”下巴往前一抬,水池里一片沸腾,“看见吧,那一池子卫生局的老同志。”

    说完老胡扔下张国辉,跑去招呼老干部。

    张国辉冲着老胡的背影啐出一口飞痰:“嘁,你得意什么!”

    稽查办王主任紧盯着吕方成不放,一天几个夺命追魂call:“小吕啊,你送的备份不是那天我要的呀!”

    吕方成装傻:“大姐,那天的管理不够规范,我选取了一些便于您写优秀事迹的岗位画面。”

    大姐在电话里爽朗地笑:“小吕,你傻呀!规范的哪家都一样,我评你们优秀的硬杠杠在哪里?就是要从不规范中发现人文关怀,我才好下手嘛!”

    吕方成眼窝热了,鼻子发:“大姐,靠您了!这就给您送去!”

    徐文君怒气冲冲闯进营业部,以踏平一切的步伐。一看她几近气歪的脸,员工们吓得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声,没人敢跟她打招呼。

    她步入办公室,手上摸到什么就往吕方成身上砸什么:“你抱上那老女人的粗腿了!伙同她一起设计陷害我!!”她唾沫星子劈头盖脸飞过来,吕方成躲都来不及。

    吕方成躲闪,一脸莫名其妙:“徐主任,我是站在您一边的!出什么事了?”

    徐跳奶端着因为暴怒而颤抖的跳奶,一步步逼近吕方成:“背叛我没有好下场!打发你去西伯利亚!像对老姚那样!绝不容情!哼,想搞我!”

    吕方成在墙角缩着,压迫感越来越大。他觉得光线和空气随着空间的缩小而一点点消失。而徐文君的香水味,熏得他要窒息。吕方成拿胳臂挡着:“徐主任,此话怎讲?你就算置我于死地,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徐文君手握拳头,收缩瞳孔,咬牙切齿:“哼,你到现在还跟我演戏!你中戏毕业的吧?看不出啊吕方成,平日里看你斯斯文文乖乖巧巧,逮着机会就咬我!我要不是上头有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跟我说你把录像给偷回来了吗?为什么又出现在我们评优的报告里?还评价我管理不善,脱离岗位,哦,就你英雄主义是吧?就你临危不惧是吧?就你是拯救地球的英雄是吧?你这么勇猛,为什么煤气爆炸你不英勇献身呢?你不要以为你背着我干的事我不知道,告诉你,老娘上头有人!你们谋权篡位干的事,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下面!那个王璐环,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她爹是以前的市长,那也是过气的老头了,就凭你俩联手,想跟我斗?!我让你俩死得难看!老娘一点点,捏死你们!”说完徐文君猛一转身,若不是吕方成及时躲闪,那甩动的奶子简直要抽他两个耳光!

    徐跳奶怒气冲冲奔去食堂,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吕方成吓坏了,以为徐跳奶要去厨房拿刀行凶,便紧紧跟随其后劝:“徐主任,徐主任,你冷静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咱都要文斗不要武斗,拿刀砍人的事咱不能干!非理性!”

    徐文君蹿进食堂操作间,劈手摘下挂墙上的竹篓,从里面掏出个微型监控摄像头。

    吕方成大惊失色!

    徐文君掏记忆卡,得意冷笑:“银行稽查办公然违反八项规定行酒猜拳丑态百出,这个标题是不是太长了?”

    她得意扬扬走到隔壁的包厢,把挂墙上的照片摘掉,露出一个黑洞。

    吕方成赶紧劝:“徐主任,您消消气!这个不行,不合适。”

    “你放心,我不为难你。这种猛料放你老婆报纸上,行长会杀了我。”

    “徐主任,您现在在气头上,一定要保持清醒冷静。”

    徐文君一笑:“我很冷静。我这就去交给省行的纪委,不晓得王璐环的爹还能不能保她呀!哈哈哈哈!”

    “徐主任,您千万不能这么做。您这打击面太大了,咱们营业部里好些人都在上边呢!杀敌八百,不能自损三千!”

    徐文君横他一眼:“你说得对哦!”

    “徐主任,您先坐下,事缓则圆。我们可以设法联系一下王主任,与其壮士断腕,不如和平谈判,您说呢?”

    “谈判?我跟她谈什么?不过呢,你说的是对的。杀敌八百,不能折损我的大将。这样,这个记忆卡交给你,你去行里检举揭发她,你用行动跟她划清界限,你就说,是她讹你喝酒的!”徐文君忽然鼓掌,“对了对了!你还有酒精过敏的毛病呢!第二天都去看病了,要不是她逼你,你怎能自残呢?”

    吕方成快哭了:“你们,领导之间的恩怨,何苦要搭上我呢?徐主任,你就放过我吧!你把这事交给我,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处理,我保证,我保证大家以后还能做朋友。”

    徐文君凛然:“你这胸怀就不大气了。我跟她是个人恩怨吗?我需要跟她做朋友吗?我是为了营业部的荣誉,向她宣战!我是为了认真贯彻执行中共中央八项规定,向腐败现象开火!老吕,我可警告你,在是与非善与恶的悬崖上,你可不要站错边。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一步之遥啊!”徐文君狎昵地一挤眼,哈哈哈哈笑得花枝乱颤。

    她把照片往墙上挂,还细心地一一扶正:“哼,那个老女人以为自己很聪明,哼,想害我的人很多,能搞倒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吕方成颓然坐在椅子上,他要崩溃了。

    老胡顶着龟孙脸来报社找张国辉。张国辉扬扬得意坐着,对老胡视而不见。

    老胡敬烟又作揖:“哥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知道哪个狗日的举报电话打一串,说我的温泉用的是回收废水!妈了个×!”

    张国辉冷冷地:“是不是回收水一查就清楚咯,我这,也收到举报了呢!”张国辉从抽屉里掏出几封信丢桌子上。

    老胡拖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下:“文明委、创建办、市容、城管、卫生局、质监局,统统到我这里查个遍。”他从包里翻出各类合格证抖给张国辉看:“都说我的温泉没有问题。你哪能不等结果出来,就出稿件说我的水是回收水呢?”

    张国辉拿出报纸,敲敲关键词:“疑似,啊!用的是疑似字样!莫胡说八道。”

    “那,我现在把检验报告放你面前了,你能更正一下吗?”

    张国辉幸灾乐祸:“我更正什么?我们的新闻又没讲错。有人举报你,这是事实吧。”

    “哥,我说错了。是请你再发条新闻,说我这个温泉水质量完全过关!”

    “质量过关是你应该做到的。超市里商品全都质量过关,我能一个一个在报上发消息表扬它们吗?我们是新闻纸!不是广告纸!”

    老胡谄媚地笑:“我没文化,又说错了!哥,就是请你再拉我一把!”

    张国辉掸掸衣袖上的烟灰:“我拉不动啊。报纸都死半截子了!”

    老胡恨不得磕头:“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好多人还是认报纸!网上的东西还是不能服人心。哥哥,你帮我搞个新闻发布会,多找几个记者,只要把我的生意炒起来,费用我不计较!”见张国辉还不为所动,老胡加上一句:“放心,明年广告合同照签!”

    张国辉小人嘴脸立显:“唉!你早做不完事了吗?何必拐那么大弯呢?这人生啊,真是,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啊!”

    宣传部副部长周长林来电话:“让郑雨晴过来一趟。”停一停特别交代,“有好事。”

    郑雨晴一听有好事,立即欢快地奔到宣传部:“部长,您不是诳我吧。我每次到这里来,都是听训的。”

    真是好事。建市七百周年宣传活动,由《都市报》来操办。市里拔出专项费用500万。

    郑雨晴欣喜不已。

    周长林说:“现在各家报社日子都不好过,所以,这么大的补贴,放在谁家,我们领导也为难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还是市长拍板,就你郑雨晴啦!”

    郑雨晴掩饰不住地笑:“哎呀!市领导眼里哪有我这小小的郑雨晴啊!一定是周部长您,帮我们《都市报》在领导面前美言了!谢谢您的关怀!这真是对我们工作最好的支持了!我回去以后就把工作发动起来,一定不辜负领导的……”

    周部长呵呵笑:“去吧去吧!我看你走路都飘了!”

    郑雨晴一笑,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线装的本子,递给周部长:“久闻周部长对养生中医有研究。我们报社正跟省博一起合办中医中药展览,这据说是失传的青囊书的另一半,华佗的。”

    周部长跳起来:“呀呀呀呀……”

    郑雨晴解释:“影印件。不是真品啊!”

    周部长已经在衣服边搓手了,不知当拿不当拿。

    周部长说:“影印件也很珍贵的!小郑你放心,我看完就奉还!借书,不能算腐败吧!”

    郑雨晴笑了:“哎呀周部长,您这话说的,您可不要把我拉到犯罪的悬崖边上啊!我们都是正经人。有借有还的!”

    周部长还是没伸手接,直接问郑雨晴:“你洗手没啊?”

    郑雨晴大笑:“您真是爱书之人。我放心了。”说完她就飘着走了。

    周部长眉开眼笑,对秘书指着郑雨晴背影说:“你发现没有,这个小郑,的确很会做人,说话办事都妥妥帖帖的。领导看人就是准。”

    告别周部长,郑雨晴急急往报社赶。建市七百周年的宣传经费居然有500万!落在了《都市报》的袋袋里!这个手笔太大了!郑雨晴都听见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连撒泡尿的时间都舍不得耽误。人还在路上,就给粟海峰和刘素英去电话:“速速来我办公室碰头,大策划!”

    郑雨晴进了报社,十万火急地一头钻进一楼女厕所,不巧,几个蹲位,不是没纸,就是没门。一楼的厕所竟然如此地破败!窗口边的厕位倒是东西齐全,可她刚拉开一个门缝,头立即就大了,瞬间给顶了出去,倒退好几步。那个景象,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嫌太温柔。

    见右右哼着歌在洗手,郑雨晴便问:“窗口边上那马桶是你用的吧?”

    右右一抬眉毛,一脸不在乎:“怎么啦,我用的。”

    郑雨晴压住了火:“你得怎么撒,才能把这尿撒得到处都是?”

    右右来劲了,主动示范。噌一下蹿到坐便器上,假装尿尿一样蹲下来:“就这样!郑社长,你不行!你年纪大了,腿脚没我这么灵便!”

    “坐便器,你不坐着,却踩得满是脚印!你让别人怎么办?”

    右右叫嚷:“公用的坐便器哎,谁知道干净不干净?碰上哪个有病的,传染我怎么办?”没等郑雨晴接话,右右跟上又是一句:“郑社,你以为大楼卫生间,都跟你社长的独卫似的,有香水有一次性垫圈纸?!我们这里连拉屎都分三六九等。”

    郑雨晴给噎得不行:“就算是没有垫圈纸,也应该保持干净。你去把自己那圈尿擦干净。”

    “我去擦?不有物业吗,要保洁干吗的?”

    “你既然能进社里,估计至少本科文凭。书都读到这份儿上了,个人卫生搞不好?你懂得尊重别人吗?你,自己去,擦干净。”

    右右反对:“我不擦!我不抢保洁的饭碗!”一眼瞥见有几个看热闹的同事向这边探头探脑,她更大声说:“郑社长,你这是公报私仇吧!我不过给你提了两次意见,就这样打击报复我?当领导的,心眼不要太小了!”

    刘素英从这里经过,赶紧过来打圆场:“郑社,郑社!她还年轻!您批评她,您教育她,下不为例,这次我替她擦!”

    郑雨晴也杠上了:“不行。让她自己擦。”

    右右轻蔑地看郑雨晴一眼,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郑雨晴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右右跟没听见一样,哼着歌叉着腿甩着手,畅快地走了。

    郑雨晴气得追着喊:“明天你给我到保洁岗待命去!”

    刘素英连拖带拽,拉郑雨晴进电梯里:“哎哟雨晴,你今天火气怎么这样大。这话说得突突突突,像打机关枪一样。你是不是要来例假了?别把自己的经前症候群带到工作中去!”

    郑雨晴叉着腰,喘着粗气:“居然以我的矛攻我的盾!拿我的话来塞我!两次了!这次我非治她不可!现在的年轻人,只要待遇不讲奉献,只求公平不问付出!”

    “你千万别治她!你知道她谁吗?”

    “她谁?”

    “市委宣传部江部长家的女公子!江天佑啊!就是那个小才女右右!十几岁就得文学奖的那个!”

    郑雨晴有点泄气,身体往墙上一靠:“我这一路好心情给熊孩子一泡尿全浇没了!”

    刘素英一把将她拉起来,掸掸她后背上的灰:“别靠!电梯都多少天没人打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