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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阵盘微抖,显出什么符印,庞观主展眉冷笑:“竟是与那河神联手,以神灵之力分开河水,装出一剑断江的假象!”
看向阵前,又抽了口凉气。
他身为神道中人,自能识破,可那些凡夫俗子哪懂其中的分别?
不管是以修为一剑断江,还是驱策河神分开江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个立在河神庙前的少年,完全有能力掀起巨浪,将他们这些人尽数卷进灰河。
连严诚统领的精锐郡兵都转身奔逃,循着高处山脊而去,却不是去与贯山修士拼杀,而是登高避水。严诚并非约束不住,只是他还跑在最前面。毕竟他这满身披挂,水一来就是铁秤砣,那时再逃就晚了。
“到时是那小子卷起水患,天罚落不到河神身上,算计得真是狡猾!”
庞观主暗暗咬牙,暗道那小子果然是神道中人,有觐封甚至驱策荒神之能。不请出国观观主,挟已汇聚多处龙气的河神而来,还奈何不得他。
天顶忽然云气动荡,庞观主呆了呆,旋即大喜。
“天地之大,异人辈出,不要以为你挟区区荒神之力,就可以恣意妄为!”
庞观主眼眉又舒展开,他约请的高人出手了。
河神庙前,仲杳一剑断江,震慑得郡兵退散,心中自是大喜,面上却负手挺立,一脸淡然。
这一剑哪是他的本事,不过是敖盈盈刚才传语说腾出了些力气,想要兴风作浪,被他拦住,配合他这一剑分开水势而已。
对面主事者是郡观观主,一眼就能看穿,但前方的郡兵郡将看不出来。而且就算看出来,总不成拿自己身家性命,来赌仲杳跟河神不敢冒着天罚,将他们卷去做了鱼虾。
这一剑也不在计划内,他知道贯山子弟们,包括仲长老伯洪虎季骄娆等人,都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梓原那里也准备好了两三百个骨灰盒,但他舍不得。
贯山子弟们刚才已经展现出了潜力,他们已经证明了真灵御剑术的犀利,也证明了他和卧槽老人研究的新法门是有效的。就如稻田里一株株茁壮成长的稻苗,仲杳不愿意哪怕一株在接下来的血战中夭折。
原计划是未能吓阻对方的话,就由紫萝骑上鹰王出动扰乱敌军,自己和仲长老伯洪虎小竹等人杀将斩旗。这很冒险,也有让龙气之争变质为人妖之战的可能,让贯山面临更大的危局。但撑不过眼下,又哪来的以后。
总算敖盈盈靠谱了些,很快清扫了反乱的水妖,压制住扰乱灰河的杜江河神之力,腾出些力气来帮他。
“让仲长老他们退到居民点,不要与上山的郡兵纠缠。”
仲杳沉声发令,替代仲善存的仲善飞吹出号令。山崖下方,仲善存已经与伙伴们接住逃过来的佘氏。
若是一开始就能用出一剑断江,效果未必有现在好。那时对方士气未堕,即便有水患威胁,也不甘心就此退却。眼下贯山弟子们已用真灵御剑术说话,杀得郡兵没了斗志,才有被这一剑吓得蜂拥而逃的败像。
眺望河神庙对面山脊的居民点,仲长老伯洪虎等人撤过一条深沟,沟后面立起面面挡箭木牌,数百男女由乡卫统领,持矛端弓,在木牌后全神戒备。而在他们当面,溃逃的郡兵挡住道兵修士,乱作一团,已难自那一处突破。
仲杳暗道,今日之战大概就是如此了,真有些虎头蛇尾。
那么就一锤定音吧……
仲杳正要吩咐仲善飞吹响号令,天顶骤然云气荡漾。
就听云中传下一个女声:“好个一剑断江!小小年纪,居然以神术冒充剑术,今日就教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飞剑!”
余音尚在半空缭绕,一道白光就自云中射下,乍看似乎并不耀眼,却觉天地昏暗,日月无光。
光未落定,剑未飞下,仲杳就觉得冰寒凉意裂体而入,浑身气机都凝固住了。
要死!
刹那间魂魄摇曳,仲杳只觉被平生从未有过的凶险压住,便是当年跟小竹逃出魔魇,也不像现在这般恐怖。
他生出无比笃定的预感,下一刻自己就要身首分离,甚至魂飞魄散!
这是真正的飞剑术,是至少结丹后期的大宗师出手!
心志裂作两半,一半凄然苦笑,另一半则被魂魄之下的陶碗缚住,陶碗嗡嗡振鸣,嵌在碗缘的四块玉片同时发出耀眼黄光,推动着根土滚滚转动,将磅礴而厚重的力量送入气海。
被压住的是五行气海,也就是寻常修士的气机,他的九土气海并未受到影响。
两半心志融为一体,变得坚定沉静。
结丹大宗师又有何惧?
当初他面对季家残魂合体的魇怪,那就是头结丹魇妖。
那时他升起了神灵之体,护住的不仅是身体,还有魂魄。眼下这一道飞剑,同样能靠神灵之体挡住。
虽然这会暴露自己非同寻常的神道修为,陶碗的秘密有可能暴露,但人没了还有什么秘密可守!
仲杳脚下泥土翻滚,烟尘滚滚,连带河神庙里也飘出股股水雾,裹向仲杳。敖盈盈也感应到这一剑非同寻常,来不及显露真身,只好借水气向仲杳送去力量。
天上另一侧,鹰啸响起,一个黑点破空冲来,那是鹰王石小鸟。此时才发现云中藏有高人,还让她出手了,只觉失职,又愧又怒。
地下紫萝啊的尖叫出声,长发飘飞,伸展出根根碧绿细丝,朝着河神庙射去,想要护住仲杳。然而两地相隔一里多,她的细丝又不是飞剑,哪里来得及。
就在紫萝身边,季骄娆像是被自天而降的那一剑惊呆,脸色苍白,眼中无神。
“阿杳……”
她呢喃出声,心中雷鸣电闪,就一个念头。
若是仲杳死于这一剑,她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尽快成就金丹,将此人斩作飞灰。
此刻战场两方,崖上崖下,数千人都被这一剑震得呆若木鸡,愣愣看着白光直落河神庙前的少年,而少年身边烟尘缭绕,并没祭起什么法宝来挡这一剑。
血光飞洒,人头高高飞起,这般景象提前在人们眼中显现,有如上天注定,无可更改。
就在众人屏息,这一剑有如画卷,将时光也凝住的瞬间,铮的一声,一道剑鸣自河神坡中传出,像是谁弹了弹剑刃。
这一声很是特异,弹得不够有力,剑刃鸣响的声音很是浑浊,就像一个力气不够的老头,颤颤巍巍的曲指弹在一柄已朽烂不堪的锈剑上。可就是这桩桩细节,在每个人耳边回响,仿佛那人就在身边,那剑就横脖子前。
人人都觉心中凉气激荡,魂魄也荡动了一下,五感更是混淆杂乱,似乎世界都由实化虚了。
剑鸣之下,那道耀白剑光闪了闪,依旧落入烟尘中。
没有血光飞溅,也没有骇异动静,就像是轻飘飘的剑气甚至幻影。
“昆剑老贼……”
云中那个女声骂道:“你是专门等在这害我的么!”
又恨恨的道:““兀那小子,今日就只取你一条手臂,他日再犯,定教你魂魄碎离!”
待那声“离”发出时,已像天边发出的缥缈之音。就见天上拉出一道耀白遁光,朝着东面落去,而那个黑点刚刚扑入云中。
落神坡边缘,猥琐老头挤在人群里,一柄锈剑悄然滑回袖中。
周围的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没听出这声剑鸣就来自身边,就呆呆的仰望着,聆听那如仙人传语的声音,他们可看不到那道遁光。
老头目送那道遁光远去,发出苦涩低叹:“我不是害你,而是救你,你差点就自寻死路了。”
旋即抽了口凉气,伸手去挠屁股,一边挠一边噢噢低叫,像是极痛苦又极舒爽。
河神庙前,烟尘散开,片片泥土落下,露出仲杳的身影。
仲杳好端端的负手而立,身上不见一丝血迹,还用闲闲的语气朗声道:“真是好剑!”
上千贯山人爆发出怒潮般的欢呼,这如剑仙般的一剑,好是好,却也奈何不得他们的仲杳。
他们却没听到,仲杳在这一声后,又低声重复:“真是好剑。”
就在他的肩上,麻杉破开一条口子,露出泌着血丝的伤口。
那女子的飞剑终究也没卸下他的手臂,仅仅只是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仲杳眺望女子远去的方向,嘴角渐渐翘起:“也不过如此。”
转头向远处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同时也是发出信号。
季骄娆收到,咬咬红唇,虽万般不舍,但知正是时机,也不敢拖延,取出仲杳战前交给她的东西。
那是幅灵气四溢的卷轴,季骄娆作了个深呼吸,扬手抖开。
彩光大作,天顶华光降下,将季骄娆罩住,映照得她如灵秀仙子。
“贯山季骄娆,你既接下仙缘,就随我去岱山罢!”
“你当为元灵宗弟子,归于高真人门下!”
华光中落下一尊神将,在半空呼喝,战场两面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季骄娆扫视陷入呆滞的众人,微微颔首,再向远处的仲杳看去,红唇微张,却又闭上。
她与仲杳,不需要道别。
季骄娆向神将拜下,华光如水,将她与神将卷住,回射升天。
华光散去,人们如梦初醒。
远处军阵后,庞观主长叹一声,收起阵盘。
他颓然招呼道:“退罢,贯山之事,已非我等能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