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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寨不小,三百步见方相当于一座小型城池了,但除了寨厅所在以及北片冯氏亲族所住的建筑精良些外,其他番兵寨奴所住的屋舍皆破败不堪。
山中多急雨,寨子里大片场地皆是泥泞不堪,在冯瑾的引领下,韩谦他们踩着石板路,往寨厅走去。
寨厅则是当地典型的干栏式建筑,数十根粗大的木柱深扎入地里,在半截高处铺木板为基础,在之上造成三重木楼;木板基底下的部分则空出来,栓养牛马等牲口,也有上百寨兵栖身其中,等候召唤。
韩谦着赵无忌、田城、高绍他们留在外面,他抬阶而上,走进有三四丈进深的大厅,看到再次相见的季昆,正陪着七八名身穿官服的人坐在厅里,眼睛阴鸷的看过来。
“韩大人真是好胆识啊。”季昆虎视眈眈的盯过来。
“什么胆识不胆识,季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不过是随父亲初到叙州,到处游山玩水罢了,”韩谦站在厅前,环顾四望,笑道,“难不成季大人真以为冯大人家的靖云寨是什么噬人血肉的龙潭虎穴,韩谦走进不得?不过,季大人乃职方司寿州房指挥,不在寿州盯住梁军的动向,却跑到叙州来,难不成军部有意往西南开疆拓土?”
季昆眼神阴翳,他千算万算,便是没有算到韩谦有胆识走进靖云寨来,这叫他诸多极其精妙的算计,都落到空处。
而即便韩谦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挑拨离间,他也难以反驳。
文武官佐皆有职守,他身为职方司寿州房指挥,肩负刺探寿州一线的敌情,没有在枢密院报备,就跑到西南角叙州来,就是擅离职守。
要是大姓强豪不明所以,心有忧虑都是正常的。
“季大人出现在这里,倒不是军部在西南有什么动作,诸位大人切莫担忧,我刚才不过是开季大人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韩谦看到有一名番奴搬了一把椅子上来,径直坐过去,也不询问在场诸多人物姓甚名谁,接过一盏热茶,小口抿着滚烫而略有苦涩的茶水,说道,
“或许季大人已经跟诸位大人说过他的身份跟出现在叙州的目的,韩谦也来猜上一猜,诸位大人看韩谦猜得对不对——三皇子年少聪颖,颇受帝君宠爱,虽然仅受封爵临江侯,但年前得封龙雀大将军,在金陵实领一军之精锐,令安宁宫及太子心生忧患,担心帝君有意废嫡。我父亲又是得三皇子力荐,才得以出仕叙州,故而更是安宁宫及太子眼里的钉子,欲拔之而后快。我随父亲一路西进,到叙州走水路两千五六百里,这位季大人就没有少动手脚,只是诸多阴谋皆为我父亲所破,他无计可施,只能危言耸听,唆使诸位大人为难我父亲,令我父亲难以在叙州立足。如果我所料不差,季大人多半也拍着胸脯跟诸位大人承诺,即便是天捅破了,一切也都由安宁宫担当下来,但问题是,要是安宁宫真能撑住捅破的天,又何需担忧帝君有废嫡之意?”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季昆拱手问道,“这个问题,我也特别想当面请教一下季大人啊!”
“你父子俩带着盘剥地方的险恶用心而来,人未至黔阳,便欲在王庾病逝之事做文章污蔑地方,以便你父子二人能蚕食地方之利,叙州这天即便要破,可也不是我怂恿诸位大人捅破的啊!”季昆阴恻恻的说道。
“季大人所言不假,三皇子得封龙雀大将军,实领七千余精锐悍卒,但朝廷仅划出不足十万亩粮田安置军属,每年额外所拨付的军资也仅两千万钱,养这么一支精锐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我父亲出仕叙州,三皇子便秘嘱我父亲,每年需筹五百万钱以资军饷,我父亲一路西进,也为这事如何跟诸位大人开口,而凿实头痛了好些天。既然季大人都已经帮我们挑明,那现在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相瞒的。”韩谦朝冯昌裕、杨再立等人拱拱手,说道。
季昆微微一怔,韩谦都丝毫不加掩饰的挑明其父出仕叙州就是为收刮地方而来,他还能再说什么,再挑拨什么?
“还未请教诸位大人的姓名,韩谦真是失礼。”韩谦这时候才逐一向在座一干阴沉脸的中老年们请教姓名。
“老朽杨再立……”
“本官洗真……”
“本官冯昌裕……”
“老朽向建龙……”
诸人也是讪然的跟韩谦自报姓名。
韩谦与诸人逐一行过礼,又问季昆,说道:“我已经坦白了这么多,季大人觉得我还有什么隐瞒之处?而州狱囚徒啸闹,我父亲必然要出手镇压,张笑川、刘斌等大人不幸殉职,我父亲也会上奏朝廷,为他们请下抚恤,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借这事挑拨是非,离间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跟信任。季大人总归不会认为我父子过来,是要将叙州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终使叙州局势糜烂、一发可不收拾吧?”
“……”见韩谦将杀人灭口都说得理直气壮,季昆内心里真是苦涩。
而从韩谦竟然敢独自进靖云寨开始,他便知道主动权已经不在他的手里,韩谦的这番话,他当真是没有办法驳斥。
即便强辞夺理也不可能令冯洗向杨四姓相信,那他还去说什么?
季昆这时候恍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他太过急躁行事了。
要是没有劫牢之事,要是四姓不被逼得进行直接的对抗,韩道勋提出每年要从叙州额外收刮五百万钱,在地方本就占据强势跟主动的四姓必然会断然拒绝,他们这时候隐藏在幕后,一步步的将水搅浑掉,终能使韩道勋难以在叙州立足,但眼下的局面,四姓所面临的选择,已经变得极其有限。
他们要么扣留韩谦,与韩道勋继续僵持下去;要么直接杀掉韩谦,直接举旗造反;要么就是接受韩谦代其父提出来的条件,坐看韩道勋每年从叙州额外收刮五百万钱,然后叙州恢复以往的平静……
而韩谦昨夜在灌月楼设宴,收刮客籍大户之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他们不额外派眼线盯着,也清楚昨日在灌月楼所发生的一幕,这也表明韩道勋收刮地方,不会仅朝土籍大姓举刀,这无疑进一步削减四姓的戒心。
“季大人是不是应该暂时回避一下,不要妨碍我与诸位大人谈事了?”韩谦盯着季昆问道。
见韩谦直接要赶他走,季昆脸僵硬的坐在那里。
“季大人乃我等请来的贵客,又是朝廷的重臣,韩大人有什么话想说,也无需瞒过季大人,”坐在主人位的冯昌裕却不想赶季昆离开,慢悠悠的说道,“刺史与韩大人效力三皇子的心思,我们明白,但叙州实在是穷山恶水,民众也实是穷困不堪,要是想每年额外再筹五百万钱,以叙州一万两千户计,实要每户每年多征一石的田税,恐怕是要激起民变啊!”
听冯昌裕这么说,季昆心底更是一片瓦凉,这些老家伙还留他在大厅里坐着说话,不过是将他当成跟韩家父子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
“冯大人,我过来只是游山玩水,钱粮要怎么筹,我是算不过来这个帐。要是冯大人不觉得我留在靖云游山玩水是个累赘,具体的事情,还请诸位大人去跟我父亲商议。”韩谦说道。
冯昌裕向杨再立、洗真、向建龙三人看过去,征询他们的意见。
韩谦都愿意留在这里充当人质,直到双方最终谈成条件,其他三人还能说什么,难道以四姓控制的不到五千户番民真要举旗造反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季昆所允诺的条件不虚,一旦叙州发生僵持,安宁宫能够安排御史弹劾韩道勋,争取派出他们这一系的大臣顶替韩道勋出仕叙州、招抚四姓,但在安宁宫一系的大臣进入叙州之前,谁能保证韩道勋不悍然用兵,主动将战事挑起来。
而叙州战事一起,他们还能对安宁宫及太子寄以多大的希望?
就像韩谦刚才所说,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真要能将天撑住,又何需担忧天佑帝会废嫡?而他们有这层担忧,乃至不遗余力的阻挠韩道勋出仕叙州,阻挠韩道勋在叙州立足,所隐藏着的另一层意思,不就是韩道勋出仕叙州,甚至韩道勋到叙州为龙雀军筹措军资,是得到天佑帝默许的?
“韩大人路途劳顿,要是真对靖云的山水风光感兴趣,不妨先到偏厅休息,待养足精力,明天我使冯瑾陪韩大人在山里走上一走。”冯昌裕示意冯瑾先带韩谦离开寨厅。
韩谦站起来朝众人拱拱手,还得意的朝季昆挑视一眼,才带着赵庭儿,先随冯瑾走出寨厅。
“也请季大人暂时到西偏厅休息。”冯昌裕这时候也朝季昆拱拱手说道。
片晌之后,冯瑾去而复返,冯昌裕还犹不放心的问道:“确切安排好人手,将两边分开来?”
冯昌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就怕韩谦与季昆任何一方出手,致使韩谦、季昆任何一方殒命靖云寨,都将迫使他们更没有选择。
“孩儿省得这事,”冯瑾点点头,以示他安排足够的人手盯着两边,又问道,“爹爹,难不成真要派人去见韩道勋?”
“洗大人、杨大人、向大人,你们的意思呢?”冯昌裕没有回答冯瑾的质问,转头问洗真、杨再立、向建龙三人的意见。
“我们此次低头,怕也只能得一时之安吧?”杨再立担忧的说道。
“韩道勋刚入叙州,就如此贪婪,怎么保证他日后不得寸进尺?”冯瑾也不愿随便低头,争辩道。
“即便能得一时之安,也需行权宜之计啊,”冯昌裕说道,“韩道勋刚到叙州一天,就杀了一百多人,继而派其子过来为质,这都是表明其征敛的决心,而我们也远没有准备好,未能与辰邵衡靖诸州的大姓同气连枝,仅凭我们四家,胳膊拧不过大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