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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公安局的刑警要进来,死者家属剑拔弩张堵在门前不让,停尸车就在中间,进不去也出不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左右调停,奈何谁也不买账。
“我老婆是因病去世,癌症,癌症你们懂吗?有什么可尸检的,你们警察吃饱了没事干啊!”
为首的中年男人三四十岁,脸上满是凶神恶煞,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骂道。
他身旁的老妇人亦在哭号着,“没天理啊,人死了都不得安生。”
周围还有这对母子的亲戚和朋友,乱糟糟围做一团,说什么也不肯沟通。
有出警的同事苦着脸问刘子明。
“刘队,这两个是谁啊?”
刘子科咬牙切齿回答,“赵美芳的老公刘明德和婆婆,这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边的小刑警吓了一跳,“队长,局长嘱咐了,可不行对群众这么说话。”
“群众?就他们也配!真是侮辱了他的名字!”
死者赵美芳是公安局的常客,她老公有暴力倾向,每次喝醉了酒就是对她一阵拳打脚踢,赵美芳因为一直生不出孩子,娘家又没人,婆婆对她也是诸多冷嘲热讽,近期查出了重病,他们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不要说给她看病,这对母子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死,这样还能拿一笔保险费。
就连赵美芳自己也觉得,与其这么活下去,莫不如死了的好,每次来公安局都是抱怨自己命苦,刘子科同情她,劝赵美芳起诉离婚,她却总是说,忍忍吧。
忍忍吧——这一忍,就忍到了黄泉路上。
最近一次一连五天,刘明德输了钱找她撒气,拳打脚踢的不给饭吃,赵美芳终于忍不下去了,趁婆婆外出买菜,刘明德又去喝酒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来警察局报案说要离婚,闻讯赶来的刘明德当场就动了手,被民警制止住,赵美芳却惊吓得突然晕厥,抢救无效死了。
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刘子科是真的不甘心,没有报案就不能做尸检,还是因病去世,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刘明德这对人面兽心的母子?
他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握紧了拳手,老太太眼尖瞧见了,故意挺身过来,自己这么一撞,就地撒泼起来,哭天抢地道,“警察打人啦!”
刘子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
“你们是怎么对赵美芳的自己心里清楚,刘明德,你敢说她的猝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你还算是个人吗!”
刘明德讥讽地看着刘子科。
“这位警官,法律我当然懂,只不过医生都说了是衰竭抢救无效死亡,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找事呢吧,法律是要讲证据的,你这是诬陷。”
“警官,我劝你们快点走,不然我就告你们欺压老百姓!”
刘子科当然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挑衅,一旦忍不住动手后果不可预料,可他还是气得忍不住浑身颤抖,不顾同事拼命的阻拦就想要冲过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妈的,什么处分不处分,这种人渣揍了再说。
“是不是有证据就可以搜查了?”
突然,人群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炽热焰火上吹过极寒之风,奇迹般吹灭了他心头的火。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给她让了道。
她有一长极精致的脸,却又不是那种浓烈的张扬,只让人联想到不着颜色的水墨画,浅浅淡淡晕染出一片秀色。
算盘落空,刘明德阴恻恻地开口。
“你是谁,这里没有你的事,赶紧给老子滚!”
温玉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停尸车前,素手一扬,白色的被单缓缓掀开,露出了里面苍白平和的一张脸。
人死如灯灭,生前诸多苦楚,现在终得安详。
处于事件的中心,她的表情极淡,带着她特有的平和味道,缓缓开口。
“癌症晚期身体各项机能指标都会异常,尤其是濒危患者生命体征都会极剧下降,这种情况下死亡医生不解内情下了诊断有理可循。”
说完,温玉也不避讳众人,直接手按了按赵美芳腿上的皮肤,又检查了她的耳后,最后甚至掀开了她的眼皮,随着她的动作,遗体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展露在众人眼前。
那老太太瞥了一眼,竟然打了一个哆嗦。
“从她的身体的僵硬程度上看,死亡时间24小时到28小时之间,但皮肤上暴力造成的淤青痕迹依旧十分明显,显然施暴者力度很大,甚至有几处在致命的部位,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家暴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如果你要否认家暴的话我们可以检验尸体上的指纹。”
刘明德似乎想要冲上来,被反应极快的刑警架住,只能凶狠地瞪着温玉。
“你他妈是谁啊,给老子小心点说话!”
温玉神色未变,继续说道。
“癌细胞在人死后就会凋零,结合她的死亡时间,我可以猜测,赵美芳死的时候确实是癌症末期不假,但不是癌症致死,而是暴力致死,这一点,只要经过调查,我相信医生会给你很好的解释,不过你也只能在监狱里听了。”
“故意伤人致死,是个什么刑罚,既然你懂法,就不用我多说了。”
她又偏头看着暴怒不安的刘明德,以及身边瘫倒在地的老太太,眼神浓郁幽远,似藏着灼人逼仄的光。
“你问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报案人,可以了么?”
刘子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看到了从前的那个温玉。
可是错觉只持续了一瞬间,温玉就又垂下了眼睛。
刘子科让人抓了那对母子,驱散了围观者,回过头就看见温玉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哎温玉你等等。”
温玉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他。
“还有什么事么?”
刘子科只是下意识的叫住了她,张张口却发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话题能作为聊天的开始了,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
“你......你最近还好吗?”
俗套的台词配上凄婉的口气,旁边的同事顿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温玉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虽然浅淡,却让刘子科的心脏跳动了起来,跳得他闷闷的,有点难受。
她半开着玩笑,“我说刘队长,咱俩可不是问这种问题的关系啊。”
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问题,威风八面的刑警队长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好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最后只是又笑了一下,这回是真的走了。
鸣锣收队,先前的小刑警看着温玉离开的背影,凑过来问。
“刘队,那是谁啊。”
“你来的时间短,没有听说过她,她是温玉,原来二处的法医。”
“法医?那现在怎么跑这儿当个入殓师?同样阴森森的活儿,哪有法医带劲儿啊。”
刘子科瞪了小刑警一眼,爆了粗口。
“你懂个屁。”
刘子科没办法跟他解释,从前锋芒毕露的温玉,将满身锋芒都藏起来之后,如今变得就连老相识也无话可说,竟然变得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潭绝不会再泛起波澜的湖面,变得令他......难过。
温玉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慢吞吞走在路上神色恹恹。
今天那具遗体的主人死于一起惨烈的车祸,遗体送过来的时候惨烈的不成样子,听说那男人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留下妻子和五岁大的女儿,孤儿寡母以后全靠肇事者赔偿的那十几万过活。
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这种事情在发生。
后来又刘子科又来了,她曾经的同事,曾经的朋友,曾经的战友,他问她过的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无话可说,龟缩在城市边缘的一角,她算是过得好吗?
温玉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清除脑海,不肯再想。
街边的灯一闪一闪的,夜风摇晃着光秃秃的树影,显出几分狰狞。
“温玉?”
突然有人唤她。
温玉停下脚步回头,几乎以为是幻听。
直到路灯下,男人修长的身影从暗中逐渐显露出来,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秦晋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