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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给刘玉娥去病的谢李氏,从老爷子屋一出来,没顾得上去谢王氏的屋里和谢王氏说上一嘴的该有的礼数,就拧着小脚去了前院,找到了正在喂牲口的王宝银。
见到王宝银,谢李氏从胯兜里摸出一把钱,递了过去,说:“宝银,知不知道于大拿住哪?玉娥病成这样,桂芬爷让你赶紧着过去把于大拿请来。”
“中。”王宝银接过钱,揣在胯兜里,也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于大拿住哪,只应了一个中。
谢李氏又说:“桂芬爷还让你明个吃了饭拉二嫂去趟丁家河的庙,回来顺便去趟刘各庄玉娥的娘家报个信。桂芬爷说,怕是玉娥娘家人要搭车过来,明个套骡车去。”
谢李氏说这句话时,王宝银边听着谢李氏的话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连应一声都没应一声。忙完了手里的活,王宝银就去套驴车了。
王宝银的上个东家有个傻丫头。王宝银在上个东家扛活时,有两次,傻丫头犯了邪性,见谁打谁,见啥砸啥。王宝银替上个东家请过两次于大拿。去请于大拿,对王宝银来讲,是轻车熟路。
王宝银套上驴车,坐在车沿上,吆喝了一声,驴就拉着赶着车的王宝银离开了谢家大院,出了程渡口庄,在乡间小路上往西跑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于大拿住的四合庄。在庄里,王宝银赶着驴车转悠了转悠,就转悠到了于大拿住的院套。
于大拿没有像王宝银讲的故事里的侠客那样浪迹天涯、游走四方,而是一人借住在朋友的破旧院套的西厢房里。可于大拿毕竟是一位英勇威武的神汉,肩负着方圆几十里的降妖驱魔的重任,具有着像王宝银讲的故事里的侠客所具有的各种气质和做派。
王宝银进到于大拿住的屋时,于大拿正仰脸躺在铺盖上,右腿放在支起的左腿上,左手放在头下,右手摇着边沿都破碎了的蒲扇,嘴里哼着昨晚刚听来的大鼓书的调子,右脚随着嘴里哼哼的大鼓书的调子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听到有人进了屋,于大拿扔下蒲扇,起身。于大拿把屁股一扭再一挪,就坐到了炕沿。于大拿用俩脚在地上探到了鞋子,往前一用力就把俩脚伸进了鞋子里面。
进了屋的王宝银没说一句话,走到桌边,从胯兜里摸出一把钱,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于大拿也没吭声,起身走到桌边,看都没看钱一眼,更别说数了,哐地一声拉开了抽屉,把钱用胳膊哗地一声划了到了抽屉里,又哐地一声关上了抽屉。
把钱划了到抽屉里后,于大拿还是没有任何言语,抓起放在炕上的早已准备好的裹着做法事必备的各种神器的布包,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块四方布上,把四方布的一对对角一系,斜背在后背上,再用四方布的另一对对角在胸前系了个大大的死结。此时的于大拿俨然是正要出征疆场的勇士,虽没豪言壮语,更没壮行酒,可有的是勇往直前、绝不退缩的勇气。
还没等王宝银出屋,于大拿就先出了屋。于大拿走在前面,王宝银跟在后面。走到驴车旁,于大拿竞把眼前的驴车当成了将要载着他开赴疆场的战车。在驴车旁,于大拿一跃而起就坐上了驴车,还不偏不斜地坐在了驴车的正中央。走到驴车旁的王宝银见于大拿上了车,解开了系在树上的绳套,坐在车沿上,从驴车上抄起了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鞭,喊了声驾,驴车就向庄外跑去。
于大拿毕竟是神汉,虽然好多年了,可还记得王宝银,还记得和王宝银去的人家应该在东北方向。可今个到了庄外的路口,王宝银赶着驴车竞直奔了东面。于大拿是做着降妖驱魔的大事的人,哪能过问这等小事,可一路上还是一直寻思着这个高高大大的正当年的庄稼人是不是走错了路。
一路上,坐在驴车上的于大拿把自己寻思成了正坐着战车奔赴疆场的勇士。任凭驴车颠簸,于大拿一直如同一座钟一样稳稳当当地坐在驴车的正中央。和钟不同的是,坐在驴车上半个多时辰,于大拿竞没出一点动静。
车一进到谢家大院的前院,于大拿自认为被战车拉到了疆场。车还没停稳当,于大拿嗖地一声跳下车。顺着王宝银的指引,于大拿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刘玉娥的屋里,健步如飞来地来到了桌前,把自己背来的布包放到了桌上,打开了布包,先拣出一件五颜六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又拣出一顶有棱有角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把布包里其余物件或摆在桌上或挂在桌后的墙上。
于大拿知道,这是和妖魔的较量,需要勇气和力量,更需要智慧和谋略。各路大神各有自己的高招来降妖驱魔,于大拿哪能没有几套独特的招法?
于大拿点着了桌上的香火后,一只手从桌上抓起一根一头系着一绺马尾的棍子,来到刘玉娥的近前,在躺着的刘玉娥的上面的空中挥舞着那一头系着一绺马尾的棍子,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像在抓着啥,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妖呀魔呀的,还时不时地哼哼着小曲:“一朵芙蓉头上戴,锦衣不用剪刀裁,虽说不是名门将,千户万户一唱开。”
忙活了一阵子,于大拿把手里的那根一头系着一绺马尾的棍子放到桌上,从桌上拿把刀别在长袍里面的腰带上,左手从桌子上拿起个锣,右手从桌子上拿起个短棍子,用棍子在锣上叮叮当当地敲了一气,两腿还不停地跳动着,嘴里还是不停地叨咕着妖呀魔呀的,还是时不时地哼哼着小曲:“一朵芙蓉头上戴,锦衣不用剪刀裁,虽说不是名门将,千户万户一唱开。”先是在刘玉娥的屋里敲,后来又从后院敲到前院,各个屋里都敲了敲,各个空场都敲了敲,就连前院西南角的茅房也没拉空,也进去敲了敲,最后到院门口敲起来。
在院门口敲了一气,于大拿的眼睛盯上了院子里一群在觅食的鸡。于大拿突然停下了敲锣,把锣和木棍放在门口,健步如飞地来到了一只最肥壮的芦花母鸡前,一手抓起鸡,一手拔出别在腰带上的刀,健步如飞地回到门口,杀了鸡,把流出来的鸡血顺着前院大门低矮得不能再低矮的门坎淋了一条长长的道道。放完鸡血,于大拿顺手把鸡扔到了停在门旁边的来时坐的驴车上。
这时的于大拿,已是大获全胜的勇士。于大拿既没有欢呼胜利,也没有摆庆功宴。于大拿没有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开始默默地打扫着战场。于大拿拾起锣、木棍、刀,健步如飞地回到了刘玉娥的屋里,健步如飞地来到了桌前。
于大拿把帽子摘了,把长袍脱了,把所有神器拾掇起来,用布包一包,把布包用四方布斜系在身上,健步如飞地出了刘玉娥的屋,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停在前院的驴车旁,又一跃而起坐在了驴车的正中央。此时的于大拿,正准备坐着来时坐的战车,回到自己的营寨,休养生息,时刻准备着下一场战斗。
于大拿上了车后,王宝银坐到车沿,挥下鞭子,喊声驾,就赶着车带着于大拿出了院。于大拿来的时候没来言,走的时候也没去语。于大拿神一样地来了,又神一样地走了。
于大拿一走,谢王氏想起来还没给于大拿钱,就对和自己一直站在一块看着于大拿做法事的谢李氏说:“玉娥一病,我急昏了头。这事办的,我忘了给于大拿钱了。”
谢李氏想了想,说:“钱没到手,他能来?我和桂芬爷一说,桂芬爷应了。桂芬爷把请于大拿的钱让我给了宝银,宝银早把钱给于大拿了。”
谢王氏忙感激地说:“给了就好。多亏了你了。”
谢李氏忙从胯兜里掏出一把钱,边塞给谢王氏,边说:“二嫂,这是桂芬爷给你的钱。明个丁家河有集,桂芬爷让你在集上买点好嚼谷带到玉娥娘家,别空着手去。桂芬爷还给了你点香火钱。”
“我哪能没点零花钱呢?这点事哪还用得着贵远爷操心?”谢王氏说完,还是把钱揣到了胯兜里,又说:“既然贵远爷给了,那我就揣着。”
谢李氏总觉得还有啥事忘了和谢王氏说了,寻思了一气后想了起来,说:“我和宝银说了,明个吃了饭他赶车拉着你去丁家河和刘各庄。玉娥这边你就放心吧,家里这么多人呢。”
谢王氏还是感激地说:“桂芬妈呀,我忙得、愁得都不知道该干啥好了。多亏了你张罗了。”
谢李氏发愁着玉娥的病,就没细寻思啥该说、啥不该说,说:“这于大拿也真是的,拿了钱,把只鸡还带走了,晚上的好嚼谷都有了。”
谢李氏刚说完,觉得这话让谢王氏听了可能会多想,又说:“要是能把玉娥的病去了,别说拿走院里一只鸡,就是抓走猪圈里一头猪,都中。”
谢王氏哪还有心思细掂量着谢李氏的话,叹口气,说:“兴许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