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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看着消息愣住了,他盯了半天对方也没说话,他鼓起勇气打招呼。
【亚洲第一枪神】你好
病床上的严雪宵看着微信不沾情绪,他不知道对方是郑安还是骆书的人,他没回应静观其变。
沈迟不知道对面的疑心,他有了可以说话的人,隔着网络反而健谈不少,即便面对的是五百块的虚拟女友。
【亚洲第一枪神】我今天接了一千八的大单
【亚洲第一枪神】今天停电了,我去校门口小卖部买蜡烛结果没开门
【亚洲第一枪神】还好在柜子里找到蜡烛了,不仔细翻还真找不到抽屉
严雪宵点开手机看到的便是源源不断的消息,对方似乎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病床上的他扯了扯唇。
【严雪宵】你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吗?
这便是冷淡的拒绝了,但少年认真想了想,小醉不能说话,庄州在工厂上班,他确实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过了好一阵。
严雪宵的手停在删除好友上,正准备按下时忽然收到对方的答复。
【亚洲第一枪神】没有
他敛下眼睫看不出情绪,他发过去的问题反倒让对方发得更勤快了,每到晚上消息总会震个不停。
【亚洲第一枪神】
果然不该理。
他漠然地想。
*
边城的雪越积越厚,沈迟渐渐和严雪宵熟悉起来,比如知道自己的虚拟女友是个男人。
再比如他算自己的钱怎么也算不明白,严雪宵总会冷静扔给他一个数字。
【严雪宵】加减法都不明白
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炉边,或许是身体的影响,突然意识到自己计算能力变差了。
他不仅对压枪的判断时不时出问题,手腕也使不出力气,这意味着他能赚的钱越来越少,开始有客户用难听的话骂他代练速度慢。
不过他还有严雪宵可以说话,虽然他的虚拟女友是个男人。
【亚洲第一枪神】有客户投诉我了
【严雪宵】投诉回去
如果换做以前他肯定会骂回去,可现在的他太需要钱了,他学会像成年人弯下腰,对客户赔礼道歉。
有次他接了张大单,他第一次挣到两千块,他在屏幕上飞快打字。
【亚洲第一枪神】我今天挣了两千,想去甜品店买最贵的草莓蛋糕吃
他发完消息慢慢冷静下来,六寸大的草莓蛋糕要八十块,足够他每周的生活费了。
【亚洲第一枪神】有点贵
【亚洲第一枪神】还是不买了
严雪宵看着对方纠结的消息,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图清净。
【严雪宵】地址
沈迟以为需要客户资料,没有犹豫发过去自己的地址,因为出租屋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下午他收到了严雪宵送他的东西,拆开包装那刻心脏骤然跳动,盒子里放着一个草莓蛋糕。
那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但那是少年来边城后初次吃甜品的日子,他珍惜地吃着蛋糕。
连包装都没舍得扔。
*
“查到了是骆书下的手。”
病房里的男人听着手下的汇报,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静静望着窗外。
他向来不喜欢争斗,单纯地认为没意思,但在别人的眼里如同示弱,比起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宁愿成为刀俎。
手机上浮现一条消息。
【亚洲第一枪神】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草莓蛋糕,谢谢你
对方转来八十块的钱,接着小心翼翼问了句,像只伸出尾巴试探的小狼狗。
【亚洲第一枪神】我能和你视频吗?
或许是病房太安静了,他看着熄灭的屏幕摁下同意。
*
沈迟发完消息手机仿佛在发烫,他知道自己的请求越矩,但他忍不住想知道严雪宵长什么样子。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没敢看回复,走向墙壁上的穿衣镜。
上年头的穿衣镜浮现长短不一的裂纹,镜面上的面容泛着病态的白,脖颈处浮现青色的血管。
虽然他很在意自己的头发,每天都会好好打理一头红发,可发根慢慢变得枯燥。
他仔细用染发剂补发根,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好看点,可张扬的红发只会衬得他肤色苍白。
少年垂下头重新拿起手机,严雪宵没有回应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屏幕上发来一条消息。
——对方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拿着手机的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点了接受,但紧接着他关了灯。
一张尤为出众的脸出现在画面里,眉目漆黑分明,即便穿着病服也难掩气质的出尘。
沈迟的胸膛下流淌陌生的情愫,他不明白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快。
“不开灯?”
“灯坏了。”
他说的是谎话,他不愿意让严雪宵看到自己难看的模样,黑暗里一眨不眨看着容色夺目的严雪宵。
透过落地窗的反光,严雪宵看清对方是个瘦得可怜的少年,琥珀色的眼垂在红发下,小狼狗都说不上,只是只没长大的小狼崽。
他心底的不忍早消磨在染血的雪夜中,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只不过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颤。
沈迟望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呆了呆,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对劲,夜里梦见严雪宵站在自己面前,他想自己一定是太孤独了。
他刻意减少联系,但最后总忍不住分享自己的生活,仿佛如此便感受严雪宵在他身边。
他时不时打语音电话,电话那边始终没有人接,终于打通后他开口:“今天没接到单子,要不要我给你的账号代练?不收钱。”
“不玩游戏。”电话那边停顿了一阵,“还有我在洗澡。”
听见严雪宵压低的嗓音,他红着耳朵挂了语音,清楚感知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从未见面的人。
青涩的暗恋在心间蔓延,试图控制反而愈演愈烈,他每月都会问。
【亚洲第一枪神】你有女朋友吗
【严雪宵】没有
少年收到否定的答案悄悄松了口气,每一次问都是在含蓄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他想自己的身体得好起来,开始逼着自己吃饭,每天他能吃两碗饭,只不过他的身体依然在变得虚弱。
他知道自己得病了,他没勇气去医院,来边城时他想活出个人样给沈家看,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有天他从椅子上站起,眼前一黑倒在出租屋里,当他独自从昏迷中醒来时终于去了医院,检查费足足四百五十块。
他一个人走进充斥消毒水味的诊室,医生看着电脑说:“你们这些小孩儿不爱吃饭,初步判定贫血导致的昏迷,不排除其他病因,住院输液的治疗效果最好。”
他低头握着药单:“不了。”
他所有积蓄加在一起只能在医院住两天,想来也没什么效果,坚持吃药病就会好吧。
他出了诊室花六百买完药,走到医院门口时望见季爸扶着怀孕的季妈。
沈迟的视线投在季妈隆起的肚皮上,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他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但他没有立场指责什么,心里蓦地空落落的,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离开。
他忍不住打开手机。
【亚洲第一枪神】你在吗?
手机格外安静。
【严雪宵】怎么了?
【严雪宵】最近比较忙
少年看到回复心满意足关了屏幕,他能握住手里的手机,但手机里的严雪宵会听他说话。
沈迟提着药回到房子,就着温水服药,浓重的苦意在口腔里蔓延,怕苦的他没有皱半分眉。
他望着桌布上洗干净的蛋糕包装,他想在生日那天痊愈,想让严雪宵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亚洲第一枪神】我生日在九月,你有空来边城吗?我请你吃生日蛋糕
对方没有回答。
【亚洲第一枪神】没时间也没关系
过了很长一阵他才收到一句好,他不知道是能来还是不能来的意思。
他怕打扰对方工作没再问,关上手机按医嘱吃药,想坚持活到严雪宵来边城的那天。
可药的作用没有想象中大,他依然迅速消瘦下去,他连出门晒太阳的力气都没有。
他瘦到一个十分可怕的程度,衣袖空荡荡的,他隐隐感觉自己活不到十八岁了。
从省城回来的庄州给他带了盒包装精美的月饼,他舍不得吃放在了柜底,庄州问他:“你在等什么人吗?”
沈迟抿了抿唇。
庄妈瞧他胳膊细得可怜,拉着他喝熬得浓浓的鸡汤,他坐在餐桌边端起碗。
现在的他已经吸收不了任何东西了,喉咙灼热般难受,但望着庄妈关切的眼神他还是全喝完了。
从庄州家回到居民楼天已经黑了,经过一楼时他听见浓重的撞击声。
沈迟循声而去,他在虚掩的门边站定,透过门缝看见陌生男子骑在小醉身上,洁白的裙子被扔在地上。
小醉的眼睛从前闪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如今变得麻木冰冷。
他握紧手走过去,他的手还没碰到男子的衣边,小醉便用眼睛示意他不要,最终他垂下头,走出去关上虚掩的房门。
空气里浮现香烟的味道,抽着烟的红姐披着披肩从楼上走了下来,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喜欢我女儿?”
沈迟摇头。
红姐走到他身边,浓烈的烟味萦绕进他的鼻腔,喉咙不可避免泛出干呕感,红姐察觉到他的异样:“你觉得恶心?”
不待他出声红姐便吐出眼圈:“我是为她好,边城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红姐说完话便离开了,而关上的房门也开了,那名男子边提裤子边走出门,看见他颇有经验说:“还是个雏吧?里面一次五百块,可惜是个哑巴没滋没味。”
沈迟听着话回忆起小醉的脸,胃里泛出一阵恶心,他回到家趴在垃圾桶边干呕。
五百块在燕城只是双球鞋的价格,在边城却可以买断女孩儿的尊严,他恶心的是这个世界。
他还想起了火车站旁的施梁,只是想帮母亲凑手术费却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边城的命也不值钱。
他感觉自己在枯枝死水里腐烂,月亮在遥远的天上,只能仰着头拼命望。
沈迟昏迷的频率越来越高,因为担心自己醒不过来,少年坐在桌边写了份遗嘱。
一千八百块是他全部的财产,他把绝大部分留给沈家,虽然被抱错不是他愿意的,但不想亏欠沈家。
干干净净地来。
干干净净地走。
只是他出于私心留下份蛋糕钱,他答应严雪宵请他吃生日蛋糕的。
他还想给严雪宵打视频电话,想让他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可现在的他真难看,红发黯淡得没有光泽,皮肤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质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看自己。
沈迟写完遗嘱意识慢慢模糊,他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看不到天上的月光。
【世界第一枪神】可惜今天没有月亮
少年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自己好像坚持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琥珀色的眼。
如同睡着了。
*
回国后的严雪宵平静看着郑安坠下高楼,凝视着骆书在痛苦中死亡,如果他的母亲想要依靠幼弟夺权,他不介意让她失去最后的希望。
他一步步成为自己当初最厌恶的人,当他沾满鲜血坐上高位身边没有一个人。
或许有一个人。
权力给他带来安全感,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想,即对方便是只不太听话的小狼崽,他如今能带在身边慢慢养。
他按约定到边城,手里提着少年爱吃的草莓蛋糕。
陪在严雪宵身侧的黄时静不知道严雪宵为什么会来边城,边城比他想象中更为破旧,路面坑坑洼洼,路边的水沟遍布污水。
从燕城到边城像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他依稀记得燕城沈家抱错了出生的孩子,原本在燕城生活的孩子被送回贫穷的边城。
他不知道那名孩子怎么样了,只知道沈家亲生的孩子考上燕大,沈夫人逢人就夸自己宝贝儿子。
黄时静的思绪收回来,有人说施然是疯狗,敢在严家对严照下杀手,但他却觉得严雪宵更疯。
如果不是严夫人患精神病没有威胁,他丝毫不怀疑严雪宵会对自己亲生母亲动手。
严雪宵走到居民楼前,他望着破旧的楼栋蹙眉,他宁愿那只小狼狗是在骗自己,少年其实住在舒适的公寓,接近自己别有目的。
严雪宵看见一个女人提着竹篮走出居民楼,走过去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名红头发的孩子?”
“你说的是沈迟吧?”庄妈的眼里出现抹黯然,“他住在二楼最末的房间。”
原来他叫沈迟。
严雪宵默念了遍。
“小迟是个可怜孩子,我带你上去吧。”庄妈擦了擦眼泪,“楼里的声控灯坏了不太好走。”
他穿过漆黑的楼道停在尽头的单间,房间狭小得空气不流通,墙面上落满灰尘,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那孩子生前就住在这儿。”庄妈继续烧着竹篮里的纸钱,“连成年都没活过,死的第二天才被发现,听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导致的重度贫血。”
黄时静听得讶然,贫血并不是严重的病,只要及时治疗都不至于死人,他打量着狭小潮湿的出租屋,这个年纪的孩子拖成重度贫血显然因为穷。
他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不禁问:“他的父母不管吗?”
“他亲生父母有了新的小孩儿。”庄妈语气沾上责怪,“忙着照顾刚刚出生的婴儿,哪有时间管跟自己不亲的孩子?小迟生前瘦得跟什么一样。”
她不仅在责怪季爸季妈同时也在内疚,如果她能多照顾沈迟一点,这孩子不会还没长大就离开人世。
庄妈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租客嫌死过人的房间晦气没人租,屋子现在还保持着原样,听州州说那孩子好像在等谁。”
严雪宵敛下眼,走到桌边打开少年的遗书,书页上只有简简单单的财产安排,没有煽情的文字:
银行卡上还有一千八百块,一千三百寄给燕城的沈家,五百块给严雪宵买我的生日蛋糕,对了我还有月饼放在柜子里没吃,如果严雪宵来了请一并交给他吧。
原来少年真的没骗自己,他不敢想象虚弱的少年怎么在绝望里敲下字,他却冷淡地回应。
严雪宵将准备的生日蛋糕放在桌上,指间轻轻颤抖。
明明那么期待自己的生日,却连成年都没能活过,孤零零死在无人问津的边城。
庄妈虽然不知道这名男人的身份,光看衣着便知不是一般人,更别说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
但她从男人身上感受到浓重的情绪,正在她出身时听见男人哑着声问了句。
“月饼呢?”
庄妈从柜子里拿出了月饼,因为放置在潮湿的环境中盒子开始发霉,她将月饼递过去时提醒:“时间太长已经不能吃了。”
然而她看见男人拆开月饼旁若无人吃了起来,而黄时静瞥见向来冷漠的严雪宵微不可察地落下一滴眼泪。
可男人吃完月饼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黄时镜以为自己看错了,像严雪宵这样的人怎么会动情呢?肯定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道沈迟是严雪宵的什么人,只知道回到燕城的严雪宵更为喜怒不定。
不知道沈家怎么惹到这位了,沈夫人的心肝宝贝出了车祸,对儿子寄予众望的沈夫人当场疯了,原本势头正好的沈家一蹶不振。
听说被送回西北的沈夫人连医院都没钱去,沦落到和狗抢食,还不如死了。
可惜严雪宵不让她死。
他感觉严雪宵称得上病态了,但没人敢在严雪宵面前说这话,连他在严雪宵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亲信一批批被换,只有手机从没换过。
次年的九月三日,黄时静不清楚是什么日子,只感觉严雪宵神色阴郁,没人敢陪在男人身边。
他硬着头皮走进房间,递了文件立马战战兢兢走出书房,转身走出书房时瞥见严雪宵的模样。
黄时静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的严雪宵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压下疑惑离开了。
男人没有在意黄时静的离开,或者说他不在意任何人,他只是望着窗敛下漆黑的眼眸,今年沈迟该十九了。
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严雪宵抬起头,如果有来生的话,他想把那只雪地中的小狼狗抱回家。
给他最好的东西。
陪少年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