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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简隋英去接他爸出院。他爸虽然受了打击,健康堪忧,但其实并不需要住院,但他硬是在医院呆了一个来月。直到简隋英劝他出院,回家休养,他才不太情愿地办了出院手续。
当俩人坐上车,简隋英问他新家地址的时候,简东远沉默了半天,才说:“回以前的地方吧。”
简隋英看着他:“什么意思?”
简东远叹了口气:“这段日子因为你们两兄弟的事,我和赵妍也没消停过,回去也是吵架,要不就是她哭哭啼啼的,我实在不想回去。”
简隋英把发动机又关了,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爸,你回去可以,但是那个女人不能再上门,哪怕你们想说句话,也要约在外面。十几年前我太小,阻止不了你,现在我不会再让她挤兑我妈了,哪怕是我妈生前住过的地方。”
简东远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
简东远又回到了老房,看着家里熟悉的人和物,心里感慨万千。
偌大的房子除了几个保姆外,就只有简家父子,虽然很空,但简隋英总忍不住想,如果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多好。
如果没有赵妍,没有简隋林,从他妈死后只有他和他爸两个人相依为命,或者几年之后他爸另娶,那他也不会怪他爸,他心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发泄不完的怨气。
可惜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
他爸出院之后,帮他分担了一部分融资的压力,一个多星期就弄进来了几百万的应急钱,付了大部分拖欠的工程款后,他终于能稍微喘口气。
有一天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用公司的内线电话打给梁秘书,想让她帮他联系人,卖几辆车。结果打了半天,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手机占线,他明明刚才还看到她呢。简隋英时间紧凑,想到什么就想马上就做,免得耽搁下面的工作,于是干脆出去找人。
找了一圈儿就发现梁秘书在茶水间里讲电话呢,眉宇间有几分扼腕。本来简隋英没想什么,结果梁秘书在看到他的时候表情突然闪过一丝紧张,然后匆匆就把电话挂了,这个举动引起了简隋英的注意。
自从被人接二连三地骗了之后,他的警戒心大幅度增加,此时心里就相当不是滋味儿,皱着眉头走过去,沉声道:“跟谁说话不能让我知道啊?”
梁秘书不想让自己的老板猜忌,无奈之下只好道:“简总,我在跟小李说话。”
简隋英挑眉:“小李?”
秘书观察着他的表情,谨慎道:“李玉。”
简隋英脸色阴晴不定:“你们还有联系啊。”
梁秘书急忙解释道:“我是为了我儿子上学的事儿,找他帮点儿忙,孩子今年上初中,这不眼看就要考试了吗。”
简隋英道:“有事你为什么不找我?”
梁秘书轻声道:“你最近太忙了,我这点儿事儿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简隋英给自己冲了杯茶,倚靠在茶水间的门口,让梁秘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跟简隋英干瞪眼。半晌,简隋英随口问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他退学了。”
简隋英微微蹙眉:“退学?”
梁秘书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简隋英放下茶杯,换了个姿态:“你要是说完了就回来工作吧。你去帮我联系一下,我想卖几台车。”
梁秘书效率惊人,两个多星期就联系到了买主,简隋英忍着肝儿疼卖了自己收藏里的四台车,弄回了一千多万的现款,转手投进项目里,一个子儿都没剩下。就是简隋英这样习惯了花钱不眨眼的大少爷,这段日子也是花钱花得手直抖。钱只出不进的,他不难受就奇怪了。他只能咬牙撑着,让自己每天都过得很满。
有一天他开车路过李玉的学校。那天特别热,三十六七度,简隋英把车里的空调调到二十三度,然后被吹得口干舌燥。正巧路过学校,他就停下车,在旧校门旁边的小卖铺买了瓶饮料。
他对这个地方挺熟悉的,他在这个小卖铺买过水,买过烟,还买过保险套。他曾经在这里等着李玉,等他放了学出去玩儿,也曾在这里和他道别,俩人躲在车里亲得不可开交。
如今他已经没有了来这里的理由,而李玉也不在这里面了。时间过得怎么会这么快,把人过散了,生活过没劲了,感情也过没了。简隋英站在这个有过太多回忆的校门口,心里泛起阵阵的痛。
他多看了几眼校门,和进进出出的年轻面孔,然后把饮料几大口喝完,转身上车走了。
本来以为有了这两笔资金,应该能度过最困难的时候了,结果国家新出台的房地产限制政策,一下子抬高了他的交易成本,让他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数额越大的生意,晴雨越是跟政策息息相关,如果是他资金条件宽松的时候,倒也不是大问题,但是这种时候无疑是雪上加霜,简隋英真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这个政策出来后,受冲击的不止他一个,李文逊没有办法等他两个月了,当晚就给他打电话,说李玉又帮他补了两千万的窟窿,他也拿不出现钱了,让简隋英务必想办法,筹出六千万来。
简隋英当时闷头抽了好几根烟,都没想出还有哪条弄钱的路子是他遗漏的。本来听到李玉的消息心情已经够复杂了,再被这六千万一压,他半天都不出一句话来。
正巧简隋林给他发短信,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嘘寒问暖,简隋英看着就一股火腾腾地往头上冒。
要不是这傻逼干的傻逼事,他至于分身乏术,应付这么多资金难题吗?他当即就回了一条:“净说屁话,有本事弄钱去,没钱别他妈烦我。”
那边儿果然安静了。
简隋英天天扑在工作上,想方设法地弄钱,这一拖又是两个多星期,李文逊打过两次电话,虽然只字不提钱,只是约他吃饭,但简隋英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天下班之后,他接到了久未有音讯的李玄的电话。
简隋英给挂断了,李玄继续打,锲而不舍地打,终于把简隋英弄烦了,按了通话键。
李玄冰冷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我弟弟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简隋英本来想讽刺他几句,但是他今天累得话都不想说,实在没劲儿和人斗智斗勇,于是简短地说:“没有。”
“那他在哪里?”
“你弟弟不见了,你找我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们俩早分了。”简隋英又想起李玉退学的事情,心里有几分不安。
“他在家里不肯服软,我爸气得要跟他断绝关系,他就跑了。他现在人也退学了,我也联系不上他,他是为了你变成这样,我不找你找谁!”李玄的话中隐含着怒火。
简隋英冷道:“什么叫为了我变成这样,我担当不起。多余的我不想解释,李玉他但凡对得起我,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现在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他活得好好的,还能用从我这里坑去的钱做生意,你就放心吧。”
李玄急道:“你有他的消息?”
“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很忙,你们李家的家务事,我不想管。你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尤其是关于李玉的。”
“简隋英!”李玄在他挂断电话之前叫住他,“简隋英,如果你看到他,请你告诉他,和我联系,我妈妈很想他。”
简隋英喉结上下鼓动着,最后终于说出一个字:“好。”
当他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他没想到李玉和家里已经闹到了这一步,他连家都不回了。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简隋英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只想回到家,大睡一觉。他今天下班下得晚,停车场几乎都没剩下几辆车了,就在他快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时,一辆面包车突然发动了车,并且打开了车门,从里面蹿下来五六个人,全都看着他。
简隋英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冲他来的,这种情况正常人的反应是跑,不过简隋英一看那车已经发动了,他人腿跑不过车,绝对是徒劳,只能镇定下来,看看这群人堵在这里等着他,是想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人还算客气地说:“简少爷,我们李总想请您过去吃个晚饭。”
“哦,哪个李总?”简隋英明知故问,这种下三滥的架势,也只有李文耀那个有勇无谋的傻逼干得出来。
“简少应该知道是哪个李总,简少上车吧。”
简隋英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不能去。其实他深信他去了李文耀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如果他去了,事情必然是他处于被动,别说他拿不出六千万,就是拿得出,只要他人在李文耀的掌握之下,那条件可不是他说了算了。
所以他不能去。
简隋英冷道:“我今天没空。”
为首那人道:“简少爷,您别为难我,我们只知道听话办事儿,是不讲道理的,您为难我们,就是为难您自己。”
简隋英掏出车钥匙,按开自己的车门。
那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简隋英知道这个距离有问题,他想开车跑不太可能,于是又把车锁上了,转而遥控打开了车的后备箱。
为首那人疑惑地看着他。
简隋英隔空抛物,把自己的公文包扔了进去,然后道:“把后备箱给我合上。”
那人不明所以,上前几步,给他拍上了后备箱。
简隋英镇定地站在原地:“我不会跟你们去,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为首的人冷笑了两声,没说话,而是指了指车门:“简少,走吧。”
简隋英信步往那辆面包车的方向走,眼睛观察着对方的人数和地形。
对方也很有警觉,几个人慢慢散开,防止他跑。
简隋英走到为首那人旁边的时候,突然挥起拳头砸在他脸上,那人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直接打翻在地,然后他踩着那人的肚子跳了过去,往车尾方向跑。
其余的人刚刚散开,离他们都有至少两米的距离,车掉头也必然需要时间,只要能跑出停车场,就有办法脱身。
后面几个人疯狂地追了上来,简隋英心中愈发瞧不起李文耀,李文耀虽然蛮横,但是智商照他弟弟差远了,凡事都横冲直撞,不会用大脑思考,就弄这几个瘪三来“请”他,他自己来他还能赏个脸。
就在他快要跑出停车场的时候,一辆车突然冲到他面前急停了下来,简隋英也被迫刹住脚步。
车里面的人突然俯身打开他这一侧的车门,大喊道:“上来。”
简隋英看到李玉,一下子愣住了。
李玉急道:“快上来。”
简隋英顾不上回头看,也知道后面追他的人和车都离自己极近了,他想也不想地跳上了车。
李玉猛踩油门试图马上离开,然后就在这时候,他余光一闪,脑中警铃大作。他突然松开了方向盘,一把拽过简隋英,紧紧抱住他。
猛烈的撞击就在下一秒发生,两吨多重的SUV被撞出去了好几米,还好并没有翻车。
那辆面包车只是为了阻住他们,撞得很有技巧,避开了坐在前排的简隋英,而是撞了车屁股,否则这一下撞在前车门上,就跟一头野猪直接撞在简隋英身上差不多,绝对没个好。
车里的两个人头晕眼花,半天都没办法缓过神来。
简隋英这侧的车门被后车门挤得变了形,那些试图从这里把他揪出去的人无奈之下绕到了李玉那一侧。
车门一开,李玉一脚踹到了带头那人的肚子上,身后的一个人跟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李玉又把车门给拉了回来,从里面上锁,然后赶紧捧着简隋英的脸急道:“简哥,你怎么样了,伤着哪儿没有?”
简隋英甩着脑袋:“开走。”
李玉看他神志清醒讲话利索,应该是没什么事儿,就想重新发动车。
可是当他看到那群人拎着铁棍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没用了。
李玉干脆打开车门下去了,把简隋英关在了里面。简隋英在车里缓了一会儿,就爬到驾驶位,从那里下了车。
下车一看,他们没打起来,李玉在和他们说话。
简隋英揉着被震得晕涨的脑袋,看着站着的六个人,他一个人没把握,但是和李玉俩人,他觉得他们能把这些人放平。
然而他却听到李玉说:“我们和你们去。”
简隋英皱眉看着他:“去个屁。”
李玉扭头道:“简哥,你躲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你相信我,和我一起去,我们把事情解决。”
简隋英看着李玉,突然觉得几个月没见,李玉褪去了学生时的青涩,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他想李玉说得有道理,反正他弄不出钱来,他还不信李文耀能把他弄死。他咬牙道:“好,我去会会李文耀,看他能干什么。”
俩人坐上了那辆面包车,那车也真结实,撞了一辆车的屁股,除了车头变形之外,居然一点都没影响使用。
俩人坐在车上,简隋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李玉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李文逊告诉我,他哥有点儿毛了,我担心你,就过来了。”李玉不敢告诉简隋英,因为害怕李文耀对他不利,这几天自己一直跟着他。
简隋英有些疑惑,心想李玉能赶上他出事,也太凑巧了吧。他狐疑地看了李玉一眼。
李玉苦笑道:“不用拿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吧,我只是担心你。”
“你最近跑哪儿去了,也不上学,你哥昨天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李玉的神情有些暗淡,敷衍道:“忙其他的……暂时不能回家了。”
简隋英觉得他没理由去管李玉的事情,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学才是你该忙的,别成天动那些歪心思干些缺德事,弄得你家跟着操心,你自己好自为之。”
李玉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以前干得那些事,只能沉声道:“简哥,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事情解决之后,我消失就是了,不招你烦,只要你高兴。”
俩人一路上再没有说话,但李玉的气息充斥着简隋英的鼻息。他们大腿贴着大腿坐着,他就感觉那一片皮肤滚烫滚烫的,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和李玉心平气和地坐着说话了?即使说的话没有一句中听。
车很快就开到了一个酒店,他们俩人被带进一个房间,李文耀和李文逊正面对面争执着什么,几个李文耀的手下躲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表情很尴尬。
简隋英和李玉进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
李文逊看着俩人一身的狼狈,脑门子直抽抽,他气急败坏道:“我真受够了你!”
李文耀气势汹汹地骂道:“你懂个屁!”然后转头对带他们来的人吼道,“怎么弄成这样?我只是请人吃个饭!”
简隋英冷冷看着他,若不是他授意,这群人怎么敢这么对他们,现在装什么装。
李文耀装模作样地把那群人骂了一顿,然后把他们赶出去了,随即冲简隋英点了点头:“手下的人不懂事,别挑理啊。”
简隋英咧嘴笑了笑:“哪儿的话,耀哥想见我,打个电话就成了,真不用这么大排场,我想先找个地方撒泡尿都不行。”
李文耀假装没听见,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坐。”
简隋英和李玉都没动。简隋英就保持着离门口最近的距离,道:“耀哥找我们什么事儿,不如现在说吧,我今晚还有重要的事情,不方便作陪。”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不客气,李文耀脸色微变,手顿在了半空,一时之间气氛降到了冰点。李文耀也没勉强他,点上根儿烟之后,慢吞吞地说:“按说合伙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和协作,你们弄出这么大一摊子,现在阿文这儿资金已经到位了,小李那边儿资金也到位了,明明最有实力的简大少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我们投进去的是真金白银,一点儿都耽误不起,你说我们能不着急吗?”
简隋英笑了笑:“我看阿文还挺沉得住气,倒是耀哥给急坏了。”
李文耀狠狠看着他:“那是阿文碍于和你的交情,不好把事情做绝了。大家都是明白人,挡谁的财路谁心里都不痛快,我相信你也能理解。如果我今天不把你请来说说清楚,不知道你猴年马月能把资金凑齐。”
李文耀这个人长了一张挺好看的脸,但是戾气太重,一看就不像好人,他为人过于霸道,又莽撞不要命,翻脸不认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惹他。简隋英也是被逼到这份儿上,才打算跟他硬碰硬到底了。
简隋英也冷下脸:“我让阿文给我两个月,如今两个月还没到。”
李文耀把烟一掐,瞪着眼睛发狠:“阿文答应了你什么,在我李文耀这儿,一个字儿都他妈不算数。如今项目进行不下去,拖一天就要往里搭一天的钱,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简隋英的流氓劲儿也给逼出来了,扬起下巴毫不服输地瞪着李文耀一摊手:“我没钱,耀哥想怎么办?弄死我?”
李文耀假笑了两声:“弄死你?隋英小老弟,我像吃饱了撑的吗?我只要钱,不要人。”
简隋英冷哼一声:“没钱。”
李文耀哼笑一声:“没钱也成,拿你的股份冲抵,你原来握着三十的股份,给你压到十,你要同意,这事儿就结了。”
简隋英大骂李文耀祖宗十八代。这傻逼真敢开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比他拖欠的资金多了两倍有余,李文耀真能趁火打劫。
李文逊终于坐不住了,他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沉声道:“哥,是我在做生意,这个事情需要谈,而不是你一言决定。”
李文耀骂道:“你闭嘴,在老子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文逊气得嘴唇直抖,眼神愈发阴沉。
简隋英冷道:“李文耀,你真敢开口,你就不怕从今往后,北京城没一个人再敢跟你们李家做生意?”
李文耀笑道:“天下这么大,总有钱多没处花的主儿。”
简隋英的脾气已经被点着了,今天就是李文耀要把他剁了,他都不会让这个傻逼如愿,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李文耀,我告诉你,不可能。我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一个子儿都别想动。钱,我两个月之后出。有本事你就跟我对着干,马上就是人大,今年该换届了,你老子拼命往上爬呢,需不需要我去给他老人家活动活动?对了,我听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骗政府二十个亿土地补偿款的案子的主谋,当年是你老子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应该请办案子的周厅吃个饭,弄点儿好料好下酒。”
李文耀和李文逊俩兄弟,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他们的老子这届不出意外,就该进C委,里边儿位置有限,多少人削尖脑袋等着往里挤,要是这关头弄出点儿什么风雨来,很容易就会被别人抓到把柄做一番文章。
可惜李文耀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简隋英有点儿像,就是喜欢硬碰硬。他一听到这种威胁,简直是火上浇油,他并不是不担心简隋英真能给他们家捅出大篓子来,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受不了被人威胁。李文耀一拍桌子,满目怒火:“你他妈想整事儿是不是?你二叔的屁股就干净?你想斗,老子他妈陪你斗到底!”
李文逊腾地站了起来,朝他哥喝道:“你能不能冷静点!就是你把事情越弄越糟!”他扭头指着简隋英,“隋英,把你说的话收回去,别弄到没法收场的田地,对谁都不好。”
简隋英冷道:“你先劝劝你的好大哥吧。”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李玉,突然开口道:“耀哥,说来说去不过是钱的事,为了几千万,真要是弄到两败俱伤的田地,何苦呢?”
李文耀咬牙道:“他姓简的给脸不要脸!”
李玉冷着一张脸,讽刺道:“耀哥如果要脸,就不该为了几千万这么逼迫别人。说句难听的,京城水深,以后谁用不着谁,把关系搞成这样,就是为了阿文哥好?”
李文耀忍着怒火:“好,你们既然都劝我,我就给他一个机会,但是你姓简的想一点儿油水不漏,还给你宽限两个月,那是门儿都没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一个月之后拿钱,我一步不会再让,你要还是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他手下的几个人立刻绷直了身子,死死盯着简隋英,就等着他们的老大一声令下。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李文耀和简隋英互相怒瞪着,最后简隋英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蹦出几个字:“滚你妈bi/。”
这话直接把李文耀这个火药桶给点爆了,他把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摔碎在地上,他身后的几个人一拥而上,房间的门也被从外面打开了,门外一下子蹿进来五六个人,全都扑向简隋英。
就在这群人冲向简隋英的时候,李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顶在了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李文逊的头上。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简隋英看着那把漆黑的袖珍手枪,脑门儿冒出了细汗。
李文耀眼睛都红了,嘴唇颤抖着,强自冷静下来。李文逊也是一脸虚汗,一动不敢动。
中国对枪支的管制异常严格,这些人做梦都没想到,天子脚下,能随随便便出现这玩意儿,而且就被这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揣在兜里大大方方带了进来。
李文耀半晌开口道:“拿个假玩意儿吓唬人是吗?”
李玉的眼神异常冰冷:“你想试试真假?”
其实当时站的位置,李文耀比李文逊离他更近,但是他知道李文耀这样的硬骨头,拿枪逼着他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李文耀太在乎这个弟弟,打蛇要打七寸。
简隋英从僵硬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场面,更加难收场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李玉能干出这种牛逼的事情,比他还不要命。他现在对自己能从这里平安走出去,并且以后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已经不抱希望了。
李文耀后退了一步,冷静下来:“你想怎么样?”
李玉简短地说:“股份,一分不让,钱,一个月我给你付清,并且这段时间产生的损失,我双倍补偿,希望耀哥不要再为难我们,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李文耀眯着眼睛:“你?”
李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
李文耀看了眼故作镇定的李文逊,又看了看直冒冷汗的简隋英,知道话到这个份儿上,李玉给了他台阶下,他必须得下。这疯子正拿枪指着他弟弟,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李文耀坐回椅子里,并且示意他手下往后退:“好,就这么定了,你把那玩意儿放下。”
李玉停顿了几秒,慢慢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像是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了一般,深深呼出口气。
李玉冲李文逊道:“阿文哥,冒犯了。”
李文逊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努力平缓着狂跳的心脏。这辈子有几个人能有被人拿枪比着脑门儿的经历,换谁谁腿软。
李文耀凶狠地瞪着李玉:“李玉,你够种,你敢拿枪对着我弟弟,你想尝尝我的手段吗?”
李玉把枪揣回了兜里,淡淡说道:“耀哥,你不会的,我还要给你送钱呢,再说……”李玉幽黑的双眸如怒张的网,用深不见底的寒意把李文耀死死锁住,“我也要保护我的人,你不会希望你弟弟被一个持枪的人惦记上吧。”
李文耀满面寒霜,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李玉耍的这出狠招,确实把他镇住了,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顺着李玉给的台阶走了下来。
简隋英冷静下来之后,也看清了形势,同意了李玉的说法,双方这才达成了一致。
那个晚上,“谈判”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李文耀把俩人扔到酒店楼下就不管了。
简隋英和李玉并肩穿过大堂,走出正门,一路上他们一言不发。直到经过酒店停车场的围墙,简隋英突然转过身,揪着李玉的脖领子把他“砰”的一声按在墙上。
昏暗的灯光下,俩人四目相接,李玉眼中的沉静让简隋英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按着李玉的胸口,目光紧紧锁住李玉的双眸,他把手伸进李玉的裤兜,掏出了那把袖珍手枪。
他当时还抱着一点侥幸心里,希望李玉是拿把仿真枪吓唬人,可是当他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和金属独有的质感时,凭他有限的摸过枪的经历,他知道手里的是真家伙。
简隋英看四下无人,把那把枪拎到他眼前,咬牙道:“你解释解释,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你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李玉握住他的手,慢慢往手心滑动,最后不着痕迹地把枪拿了回来,他晃了晃枪,说:“简哥,没有子弹的。”说完就像对待一部手机一样随手揣进了兜里。
简隋英道:“我让你解释怎么来的!”
“无意之间……朋友送的。”李玉明显回避了这个话题,“简哥,从我知道李文耀盯上你开始,我就一直观察着他的举动,咱们不是混黑社会的,耍狠招耍不过他,我只好弄了这个东西,起码能镇住他。你放心吧,他不敢拿阿文哥的安危打赌,所以他不会找我们麻烦的。”
简隋英骂道:“什么朋友会送你这东西,拿了就是烫手山芋,你就有把柄在别人手里,你是不是傻bi/呀你。”
李玉听了这话,反而挺高兴地笑了,他伸长脖子啄了下简隋英的嘴唇:“简哥,你还这么关心我。”
简隋英愣了愣,怒道:“我是看你这智商太来气了,这东西你想办法处理了。”
李玉笑道:“好。”
“还有,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你能一个月凑齐那些钱?你还要双倍赔偿他的损失?你知不知道李文耀这个孙子胃口大得很?”
李玉咳嗽了两声:“简哥,你先放开我,你勒着我脖子了。”
简隋英这才发现自己把他的衣领子攥得越来越紧,脖子都勒出红痕了,他赶紧松开手。
“我跟朋友在沿海一带做了点儿生意,赚了些钱,应该没有问题。简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让他再有借口为难你的。”
简隋英满眼怀疑地瞪着他。他不知道李玉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做了什么样的生意,能让他短短几个月变得这么不像他,还弄了把枪。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过问有关李玉的任何事,可他忍不住想,李玉这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刚进社会,会不会结交乱七八糟的人,然后被人骗了。要不然,他怎么能来钱来得这么快,就跟天上下得似的。
他实在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担心。
李玉在他危机的时候及时赶到,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甚至把后续的负担一并扛了,这么一大笔资金周转的压力换谁谁都受不了,起码要让他一个月之内弄来那么多钱,除非他去抢银行。李玉凭什么敢这么跟李文耀许诺?
简隋英要说对李玉今天做的事情,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绝对是假的。他一帆风顺的时候无论李玉对他说多少好听的承诺,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可是当他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李玉的挺身而出,让他感觉到……这样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就好像……好像有个人救了他。
他简隋英也能被别人搭把手救援一下,这是多么新鲜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遇事不求人,吃多少苦都往肚子里咽。让他低声下气去求别人,比让他吃亏更令他羞耻难堪。可是李玉不需要自己去求他,他就这么出现了,还真的把他的麻烦解决了。简隋英没办法不感到喜悦和感动。
但是他现在更加无法从质疑的情绪中脱离。他是正经生意人,虽然有时要动用一些关系走走捷径,但总体来说,他赚的是合法的钱。任何一个赚合法银子的人,都知道来钱不容易,尤其现金流不会这么庞大。
这叫他如何不怀疑。他继续问道:“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李玉含笑看着他:“简哥,你好久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简隋英皱眉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应付李文耀?”
李玉道:“简哥,你不要担心了,我有办法解决,给我点时间,你自己把自己的事情顾好,等资金回笼了,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简隋英眼见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好作罢,他松开了李玉的衣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李玉看他怔愣的样子,喉结上下鼓动着,对这个人的渴望,真是想要掩饰都难,但他必须得忍。他展臂抱住简隋英,闷声道:“简哥,我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
简隋英愣了愣,没说话。
“你曾经说过,如果我能够加倍补偿你的损失,你就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是你亲口说的,不要不算数,你等着我,我会努力挣钱的,拜托你等等我,不要给别人机会,只等着我。”
李玉在他耳际留下了一个湿润的吻,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简隋英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过后他回想起来,其实自己当时很想说,你别走,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他很后悔当时没能开这个口。
虽然总觉得李玉不太对劲,但此时简隋英也自顾不暇,没有时间去深究。
李玉给他缓出来的时间,对他至关重要。几个星期后开盘的一个小区,一夜之间全部卖光,回收了一部分资金,他又把一个自己打算做但还没钱动工的项目,按现状卖了出去,他手里终于握住了些现钱。
上次那条短信之后,简隋林没再骚扰过他,但帮他筹集了一部分资金,多少帮了些忙。
距离那次车祸三个多月后,简隋林出院了。他一出院就回到了公司,在他和简隋英的运作之下,公司的状况终于好了起来。
公司情况稳定之后,简隋英就想撒手走人了,毕竟他还有其他项目要做,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并且和简隋林见面,始终让他感到不舒服。走之前,他划拉了一大笔资产到自己名下。尽管他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但现在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时候距离和李文耀的那次火药味儿十足的会面,刚好过去了一个月,他手里有了钱,便主动联系了李文逊,打算把钱窟窿堵上。
然而李文逊却告诉他,李玉就像他自己当初说的那样,给简隋英搞定了一切。
简隋英当时心情特别复杂。他想起一个月前俩人分开的时候他存在心中的顾虑,如今能得空闲喘口气的时候,那种顾虑在他心里就愈发地清晰和沉重。
短短一个月,几千万的现金,李玉是怎么办到的?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他应该和李玉了解一下情况,可是他以什么立场呢?
即使李玉给他垫了这份钱,他也不觉得自己欠了李玉,李玉曾经从他这里拿走的,比这还要多。可他就是摆脱不了那种不安。
他在家休息的时候,想了大半天。这跟他简隋英的为人是不符的,他做事果断利落,从来不这么婆婆妈妈的,可是在究竟该不该去找李玉这个问题上,他纠结到现在都拿不定主意。最后他觉得,自己不该去插手管李玉的事情。他忙了这么久,累了这么久,应该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而不是惦记已经挥别了的旧情人。
下定这个决心之后,他马上让自己的秘书给他安排度假,再在这里呆下去,他早晚又要想东想西的,太他妈烦心了,不如出去度度假,休息休息。
打定主意后,他就开始想是找人陪自己去呢,还是到了地方再寻找艳遇呢?
往年,能在集中劳累的工作之后找个风景宜人节奏缓慢的地方休息上一个星期,在当地寻觅一下漂亮的小男孩儿,是他固定的休闲方式。可是将近半年的空窗之后,想到要和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滚床单,他突然就有些迷茫和陌生。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是觉得不舒服。他简隋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保守的概念,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连这点儿破事儿都要犹豫,弄得他心情越来越差。
最后他决定找一个认识的陪他,他打了电话给小朱。
小朱很快接了电话,声音有几分难耐的惊喜,被人惦记的感觉总是不坏,简隋英心里好受了一点。
可当他提出自己的邀请的时候,小朱犹豫着说:“我、我去不了。”
“为什么?想去哪儿由你定,就一个星期。”
小朱沉默了几秒:“我还要上课,请不下假来。”
“这有什么请不下来,要不我找人给你开个住院单子?”
“不,不用这样,简少……我真的去不了,你能打电话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是……我去不了。”
简隋英愣了几秒,从小朱嘴里吐出“简少”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略微感慨地挂掉了电话,他知道他和小朱的关系,真的结束了。
那么,找谁呢?
他第一次体会到,连一个陪自己度假的,和自己赏山玩水的人都找不着,是多么的寂寞。这意味着以后无论他看到多么美好的风景,多么珍奇的景观,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分享。
不断地留恋花丛,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短暂地满足之后,是更加难以填补的空虚。他爷爷说得对,早晚有一天,他要觉得累。
可惜让他想安定的那个人,给了他迎头痛击。
他又想起了李玉……
果然用工作把自己塞满才是正确的,否则一旦闲下来,他依然没有办法从失败的感情里彻底解脱,他依然会有这样那样让他心烦的想法。当他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就真的完完全全无事可做,这种感觉,真的很悲哀。
如果不是李玉,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多余的情绪。
秘书为他选了地中海上的一个度假小国——马耳他,他想自己去就自己去吧,一个人静一静散散心,也挺好的。
飞了十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出租车把他送到酒店之后,他匆匆冲了个澡倒头就睡。由于太过疲惫,这一觉他睡得特别沉,直到他被电话声吵醒。他睁着朦胧的睡眼翻出手机一看,是李玄的电话。
他很想像平时一样给挂断,可是手指却不听使唤,按了接听键。
李玄的声音透着压抑过的急切:“你在干什么?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简隋英哑声道:“你要干什么?”
李玄沉声道:“我需要你去一趟广州。”
简隋英皱眉:“我是你家跑腿儿的?”
“不……你必须去……”
像李玄这样聪明睿智,冷静沉稳的人,却也有一天会急得连话都讲不清楚,简隋英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了,毕竟李玄会找他,百分之一百和李玉有关。
“怎么了?你说清楚。”简隋英从床上爬起来,忍着头晕去接了杯水喝下去。
李玄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李玉出事了。”
简隋英抓着杯子的指骨,由于用力过度,关节都泛白了。
“你,说清楚。”
“他离家几个月,一直往返于北京和沿海一带,现在应该是在广州。我爸在气头上,不让我们和他联系,他也不主动和家里联系,最后几乎没有音信……但是最近,我听到了一些消息,说他……”
简隋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异常地快,他的顾虑应验了,李玉真的在做些不一般的事情。
李玄艰涩道:“说他在沿海一带做走私,摊子铺得很大,已经被盯上了,这样下去我们家兜不住他,绝对兜不住,必须让他马上收手,想办法补救。”
简隋英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说话都仿佛漏气了:“你为什么……为什么找我?”
“他换了手机,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我现在正在查他的行踪,但即使找到了,我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有你能让他住手。简隋英,我不管你对我弟弟究竟有几分感情,哪怕你瞧不起他,哪怕你恨他,但是你不能看着他这么下去,他绝对会出事,他现在干的已经足够他吃枪子儿了!”李玄的声音有了几分哽咽,“你必须阻止他,把他带回来,然后你必须,你们简家,必须,和我一起扛下来。我可以豁出去我的前程不要,但是我不能看着我弟弟被枪毙,如果我弟弟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别告诉我他有多少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不是你去招惹他,他不会走到今天,你别他妈想置身事外!”
简隋英心痛得浑身都在颤抖,他慢慢靠着床沿坐下,好半天都喘不上气来。
李玉……你……
是为了他吗?是为了拿出一笔又一笔的资金,所以才铤而走险……
简隋英已经没办法继续想了,他害怕得连指尖都在颤抖,如果李玉真的出事……
他换上衣服,拿起还没开箱的行李,匆匆离开了酒店直奔机场。他入境不过四个小时,又急迫地离开了。
由于时间紧迫,买不到马耳他直达北京的机票,他不得不先飞到法兰克福转机,这么一折腾,这一趟他足足飞了二十二个小时才回到北京。那个时候他已经又累又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下飞机第一件事,他先试着打了李玉以前的号码,果然已经接不通。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恐惧慢慢爬上心头。他在原地怔了半天,从电话本里翻出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他知道这个人现在在东南沿海一带做生意。
“喂,邵群,是我,简隋英。”
“哟?咱们多久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啊。”电话那头传来懒得不像话的男声,如果是平时简隋英一定要调侃他两句,可现在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我有事找你。”
“废话嘛,没事儿你会给我打电话,说吧。”邵群打了个哈欠。
简隋英单刀直入地说:“你知不知道李玉。”
“李玉?嘿,现在谁还不知道。”
简隋英的心跟着往下沉:“什么意思?”
“这小子可能八百辈子没见过钱,我就没见过捞钱捞得这么不要命的,他动作太大,惹得人眼红啊,上边儿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
简隋英哑声道:“现在事情有多严重,你知道多少,都给我说说。”
邵群奇道:“他是你朋友吗?”
“……是。”
“那你趁早别跟他来往了,免得受牵连。”
简隋英道:“这个你别管,把你听到的消息都和我说说。”
邵群沉默了一下:“很重要的朋友?”
简隋英叹了口气:“我不能不管他,我想知道现在把他拉出来,还来不来得及。”
邵群道:“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们简家和李家一起保他,再能用钱把账面抹平,把该堵的嘴堵住,兴许不用进去。实在不行就跑吧。”
简隋英顿了两秒:“你能帮我找到他吗?我对那边儿不熟悉,你呆了那么久,应该有办法,帮我这个忙吧。”
邵群倒也爽快:“行,我帮你找他。”
“另外你帮我多打听打听,关于他的事儿,越仔细越好,回头我好好谢你。”
“行啊,你难得求我一回,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儿。我让人查一查,把更多信息给你发过去,一有他消息了我马上通知……”
正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
邵群“操”了一声,在电话那头轻声说:“你不用起来,我去吧。”然后冲简隋英道,“儿子哭了,先挂了,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了电话,简隋英又找了当地公安部的朋友给查李玉的身份证记录,虽然他对用这种方式能找到他行踪不抱太多希望,但什么方法他都要试试。能尽快找到李玉,也许就还来得及。
四天之后,简隋英终于得到了李玉现在住的地方的地址,是在两广交界处的一个小港口城市。这个城市硬件建设比较落后,监管不够严格,致使这里走私活动猖獗。
简隋英走进这里唯一一个四星级酒店,找到李玉的房间,敲响门。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李玉低沉的声音:“谁?”
简隋英沉声道:“是我,开门。”
“简哥?”李玉声音拔高了几分。
简隋英听到有些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李玉白皙英俊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这张脸没有任何变化,却偏偏少了初见时那份只属于少年的青涩和阳光。
简隋英还记得第一次他去李玉的高中找他,李玉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甩着脸上的水,那淡淡的笑容如阳光的碎片,尽数洒进了他心里。曾经李玉在他心里的美好,最后都化成了愤恨与羞辱,他几乎要忘了当初他是如何对这个人一见倾心,忘了他曾怎样让自己怦然心动,穷追不舍。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简隋英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有多痛心。
李玉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惊喜,也有担忧:“简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简隋英踏进屋里,李玉在他身后悄悄合上门。
门锁落扣的同时,简隋英瞬间回过身,一拳打在李玉的肚子上。
李玉没有防备,被他揍得弯下了腰去。
简隋英不解恨似的又连打带踹地揍了他好几下,见李玉一直不还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李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墙壁,慢慢直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简隋英。
简隋英指着他鼻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他妈挣钱不要命是不是?你在干什么?啊?你说说,你他妈现在在干什么!”
李玉脸色有些苍白,抿着嘴不说话。
简隋英抓起一个白瓷茶壶狠狠摔碎在地:“李老二,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告诉我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老子就是穷得光屁股,也不需要你去挣这种挨枪子儿的钱!”简隋英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李玉摸了摸脸颊,沉声道:“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做。”
“你想个屁!就你现在的数儿,够把你毙好几回的,李玉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才几岁?才二十二,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送终啊!”简隋英气得脸红脖子粗,整个人就像疯了似的,表情特别狰狞。如果掐死李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李玉苦笑了一下:“简哥,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什么意思?”简隋英拔高声调,“你他妈得绝症快死了?”
“不……我……”李玉深深地看着简隋英,“我不想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我才能赚够那么多钱,你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等不了那么久,你会被别人抢走,你会忘了我,而我绝对受不了,受不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想念简隋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这样的生活怎么可能过十年二十年呢,他没有那样的勇气,他宁愿铤而走险,抓住他心底唯一的希望。
他拥有过简隋英这样的人,他接受不了失去。也许正如简隋英所说,他已经疯了,对这个人的执念让他变得疯狂和不计后果。
简隋英被他眼底的坚定和执着所震撼,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玉苦笑了一下:“简哥,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是我……你觉得我还能回头吗?”
简隋英咬牙道:“你问我?你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想过你爹妈你哥哥没有,你他妈怎么就能这么犯浑。”
李玉神色黯然,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我觉得可能没有我,他们就不会觉得耻辱了……”李玉低下头,颤声道:“简哥,有时候我挺恨你的,遇见你之前,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缺,现在,我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就连你……”李玉哽咽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所以是我活该,可你一次机会也没有给我。你够狠,有时候我真的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李玉把头埋在胸口,双肩轻轻颤抖着。
简隋英只觉得心脏都揪到了一块儿,他受不了李玉这副凄楚的样子,就算他明明不值得同情。可他究竟值不值得同情,只有心疼的人自己知道。
简隋英想到也许眼前这个人会进监狱,他年轻灿烂的生命会在暗无天日的罪责中结束,他就无法承受这种结局,他想揍他,却觉得无法抬起手臂:“你丫傻逼?你要是出事了,他们要耻辱痛苦一辈子,我更无法原谅你能蠢到那份儿上。”
李玉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简哥,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能现在放弃,你回去吧……你要是呆得久了,我会不愿意让你走。”
简隋英实在忍不住,又扇了他一耳光,他颤声骂着:“你个臭傻逼,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就为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他就真的做这种危险的行当,谁他妈还记得当时说过什么?这小子是不是神经病,他怎么就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简隋英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执着感到了震撼,如果当初李玉能拿出现在百分之一的劲儿去回应他的喜爱,两个人还能走到今天吗?能为了他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去捞钱,这么爷们儿的样子为什么那时候不舍得为他显露半分,他当初究竟是怎么看上这个神经病的,“你马上,跟我回北京,现在,立刻走。”
李玉摇摇头:“我现在回去算什么呢。”李玉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简哥,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可怜。”
简隋英咬牙道:“李老二,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脑子装的都他妈是大粪吧,你拿自己的小命儿威胁我?”
李玉靠着门板,漆黑的双瞳几乎找不出破绽,只是那么看着简隋英,有凄切,也有坚定:“简哥,你找到这里来,就证明你还在乎我。今天你想把我带走,我可以和你走,但是你不能再撇下我,我要永远跟着你。否则你就别再管我,你走出这个宾馆,不要回头,让我自生自灭,我李玉就是这么犯贱,就是这么傻bi/,你不要我,你就别管我是死是活,就让我抱着这点儿希望走下去。”
简隋英气得五脏六腑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他平生最恨别人逼迫他,他是越被逼迫越要跟人反着干的性子,李玉不是不知道。可这次他却没办法把李玉一巴掌呼到地上,然后摔门走人。因为他关上的不会仅仅是一道门,他会关上李玉的希望。
今天他走了,明天他就要看着李玉一步步走向毁灭,事到如今,他怀疑李玉是故意的,他把自己放逐到悬崖边儿上,走这一招险棋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伸手把他拉回来。一旦他伸了手,他就再也收不回来,李玉挖了一个陷阱,用自己做诱饵,跳不跳选择权似乎是在他,其实只要他对李玉还有感情,他就别无选择。
他厌恶被这样威逼,可他无法不为李玉做出的一切感到震撼。被李玉这样疯狂地爱慕,让他曾经渴望了很久,如今终于实现的时候,他却只想哭。
他面容狰狞,目光如炬,狠狠地瞪着李玉。
李玉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俩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简隋英慢慢开口:“跟我回北京。”
李玉身子一抖,颤声道:“简哥,你这样说,我不明白。”
“跟我回北京。”
“我不明白,简哥,你说得清楚一些,否则我不明白。”李玉声音已经沙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差掉了下来。
简隋英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真想就这么收紧手掌,把一切恩怨就此了结,可他只是把李玉的身体顶在门板上,欺身吻住他的唇,并狠狠地咬了一口。
李玉疼得一哆嗦,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哽咽道:“简哥,我不明白,你说清楚,求求你说清楚。”
简隋英忍着鼻腔的酸涩,哑声道:“跟我回北京,我不需要你赚这些要命的钱,我给你这个机会,我现在就给你。你听好了李玉,如果你再对不起我,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剁了……”
李玉狠狠抱住简隋英,失声哭了出来,就如同垂死之人找到了生的希望,他从这一刻起得到了救赎。重新拥抱这个人,在他心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他尝尽了痛苦和绝望,他无法想象自己这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无尽的悔恨和悲伤时时在折磨着他,他没有一天不期望时光能够倒退,没有一天不向往从前。他走了那么多弯路,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还能抱着他,除了眼泪,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决堤的情绪。
简隋英实在忍不下去,眼泪也夺眶而出。绕了那么一大圈,经历了彼此的伤害,最终他依然拥抱了这个人。也许从俩人那天初见的一瞬间,一切伤害和苦难都已经注定好,可是磕磕绊绊,他们却还是走到了今天。他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他一瞬间解脱了,压在他身上那种沉得无法形容的力量,瞬间消失了。
他喜欢李玉,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今天,他一直喜欢李玉。他终其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像喜欢李玉这样投入地、无畏地喜欢别人,不能拥有李玉的每一天,都是在嘲笑他的失败和不堪,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无法原谅自己依然渴望李玉的心情,所以他更加无法原谅李玉。
也许今天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救赎,他“被迫”重新接受的人,正是他心底无法言说、羞于启齿的渴望。
李玉抱着他哭得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膀,最后终于把简大少给哭烦了。
简隋英偷偷抹掉自己眼眶的水渍,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拽了拽李玉的头发:“行了行了,赶紧收拾东西和我回北京,你要真进去了,有的是眼泪用得着的地方,现在省省吧。”
李玉吸着鼻子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那通红的眼睛衬着白嫩的皮肤,看上去特别可怜。
可惜简隋英现在看他依然有点儿不顺眼,不为什么原因,就是想抽他。他忍住这个冲动,催促道:“收拾东西,快点。然后把你这段时间的账本儿给我,跟我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这里的关系处到什么程度,都交代一下。”
李玉点了点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洗完了没擦脸就出来了,好像怕简隋英跑了似的。
简隋英正盯着酒店的火灾逃生图发呆。他思量着这件事最坏的可能,如果他们真的保不住李玉,只能像邵群说的那样,让他走,而且一辈子都不能回来。就算要跑,也得早作打算,事到如今,他必须知道事情究竟有多严重了。
李玉把东西简单地往行李箱里一塞:“简哥,事情应该在这里解决,回北京解决不了问题。”
简隋英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李玉掏出笔记本打开,让简隋英看他的账本。
简隋英粗略研究了半个多小时,越看越心惊。
李玉坐在床上看着他:“我给自己留了后路的,还没和你和好,我怎么会去送死呢。”李玉指着一处项目淡笑道,“他们抓不到足够的证据,我公司的账做得没有破绽。你看,光是李书记招标建保障房那一个项目,我就做平了两个多亿的账,他们要挑毛病,最多能挑出几百万的偷税漏税,这根本算不得大事。”
简隋英惊讶地看着他:“你小子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
李玉眨了眨眼睛:“如果是合理避税这一点,很多都是和你学的。”
简隋英骂道:“放屁,避税和走私是两个概念,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当局里的人都是傻子,总有你考虑不到的地方,有可能被人抓到把柄,你不要放心太早。”
李玉垂下眼帘:“你别咒我啊……”
“谁咒你,是你自己缺心眼儿。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别以为像你想的那么好收场。实在不行你就出国吧。”简隋英一边研究账一边说。
李玉吓了一跳:“我不会走的。”
简隋英扭头看着他。
李玉认真道:“我不会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简隋英怒道:“你让我跟你一起蹲监狱?美得你。”
李玉急道:“简哥,我不会出事的,你相信我。”
简隋英合上电脑:“别说这些废话了。”他掏出手机,给李玄发了条短信,让他立刻来这里。
“我通知了你哥,咱们先把事情研究清楚,然后我回北京跑关系,你们留在这里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把你弄得那些钱都消化干净,只有你的小命儿重要,其他什么都不是。”
李玉抱住简隋英的肩膀:“简哥,让你担心了。”
简隋英没回头,而是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说你要成为能让我依靠的男人,我倒不稀罕你能做到多少,但是至少,你要能把自己管好了,别给我惹事儿。”
李玉收紧手臂,亲吻着他的脖子,沉声道:“简哥,你相信我,我会呆在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如果我会被这样的困难打倒,我就不配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