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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她阿爹也要回来了?
上次给阿爹捎了东西,一直没等来回应,也不知稍到了没有,俞家人嘴上不说,可俞婉看得出他们已经不相信她阿爹还活着了,毕竟这村子里被抓走的壮丁,除了已经战死的刘寡妇的丈夫以及罗大婶的儿子,就只剩她阿爹一直没有消息了。
不论怎样,只要没见到她阿爹的铁牌,她就相信她阿爹还活着。
秦爷说完最后一句便动身离开了。
俞婉暂时没将这一消息告诉阿娘与俞家人,她觉得,她得上一趟京城,亲自打探一下消息的虚实。
正好,这这与秦爷的生意定下来了,装臭豆腐与腐乳的罐子不够用,她顺带着去镇上订购。
“大伯,您别忘记喝药。”临出老宅时,她去灶屋叮嘱了大伯一番。
正在苦心钻研菜谱的大伯红光满面地点点头:“我不会忘的!”
“那我出去一趟。”俞婉道。
“马上要吃饭了,你去哪儿啊?”大伯问。
俞婉避重就轻道:“去镇上买罐子,家里的罐子不够用了,我打算再定五百个。”
说到这个,大伯想起一件事来:“院子不够用了,你罗大婶儿家都借给咱们了,我寻思着,先把这批货出了,回头要不要扩建一下后院儿?”
他们作坊是包午饭的,午饭在罗大婶儿家做,在罗大婶儿家吃,可如今不只是吃饭的问题,单单四个磨子就快把后院占得转不开身了。
俞婉也注意到了,只是今日乡亲们休息,宅子里空荡荡,她一时没朝这上头想:“是要扩建的,大伯有什么主意吗?”
大伯笑道:“你大哥认识的人多,真要建,回头让他去找人。”
“好。”
大伯又道:“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了。”俞婉抓了个早上吃剩的窝窝头,“我早去早回!”
大伯还想说什么,俞婉已经一溜烟儿地闪出去了,大伯倒抽一口凉气:“欺负我腿瘸追不上是不是?铁蛋!”
“诶!大伯!”蹲在屋子里偷吃酥饼的小铁蛋,抹抹小嘴,无比淡定地跑来了,“什么事呀?”
大伯切了一大块卤好的五花肉,用油纸包上:“快,给你阿姐送去!”
“哦。”小铁蛋接过肉,哒哒哒哒地跑出了老宅,“阿姐阿姐!”
正在啃馒头的俞婉回过头:“怎么了?”
“大伯让我给你的。”小铁蛋把五花肉递到俞婉面前,“你又要出门吗?你又不带我了!”
小家伙,赶路赶上瘾了不是?
俞婉的指尖弹了弹他脑门儿:“阿姐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儿的。”
“我要去。”小铁蛋说。
俞婉威胁道:“我可不坐牛车,你走得动吗?”
小铁蛋挺起小胸脯道:“走得动走得动!我一定走得动!”
十里路呢小傻子!
不是重活儿,带上小铁蛋也无妨,只是俞婉终究没舍得委屈自己的脚丫子,给他租了栓子家的牛车。
牛车比她脚程慢,抵达莲花镇时已过了午时,没时间定罐子了,俞婉直接去车行租了辆马车去京城。
今日的京城比以往格外热闹些,大街上多了不少巡城卫,酒楼亦客满盈门,看样子,倒真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听说了没?匈奴降了!”
路过一家茶馆后,俞婉听到里头传来高谈阔论的谈话声。
她顿住了脚步,拉着弟弟站在窗台下。
“阿姐?”小铁蛋不解地抬起小脑袋。
俞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铁蛋乖乖地闭上小嘴了。
“真降了?”
“那还有假?萧大元帅都出动了!战神的名号不是吹嘘出来的!”
天下兵马大元帅,萧振廷,戎马半生,从未吃过败仗,人送外号“萧战神”,俞婉也不算白来了京城几次,关于这位萧战神,她是略有耳闻的,听说他是萧家嫡次子,娶了曾经的燕王妃,也就是燕九朝的生母。
难怪在京兆府那一次,王妃会让她带三个小家伙去什么萧府。
茶馆二楼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
“但我听说,这次之所以这么快打败匈奴,是因为有人揪出了幽州的细作,反将了匈奴一军。”
“不是的,是有一份细作名单,萧大元帅拿到名单后,将计就计,透露了假的军情给细作,匈奴大军这才惨败了。”
“不都一样嘛!”
“这怎么会一样?梨和杏一样吗?”
“都是果子啊!”
茶馆内的文人骚客争执了起来,话题急剧歪楼,一会儿就歪了十万八千里,俞婉见没有再停下去的必要,带着小铁蛋离开了。
从那些人口中,她可以肯定边关是真的打胜仗了,就不知被抓去的人是不是立刻就能回来了?
“阿姐,我肚子饿。”小铁蛋摸着肉呼呼的肚皮说。
“五花肉都给你吃了,还饿?”这小家伙的饭量是不是涨得有点吓人啊?
小铁蛋耷拉着小脑袋。
“想吃什么?面条?”俞婉问。
小铁蛋摇摇头,眼睛依旧盯着自己的鞋,小手却抬了起来,弱弱地指了指对街:“桂花糕。”
俞婉好气又好笑:“我看你不是饿,是馋吧!”
“绝对不是……吸溜!”小铁蛋吸了吸口水。
俞婉:“……”
俞婉带着小铁蛋去了。
那家桂花糕铺子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排队的人都快到街对面来了,不怪小铁蛋馋。
二人排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他们时,只剩最后一块了。
“怎么卖的?”俞婉问。
“十文钱。”老板娘说。
俞婉荷包里去拿铜板,却突然,一只白皙的手霸道地伸了过来,把铜板往桌上一放:“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俞婉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发现竟然是一个熟人,如果她没记错,这姑娘是颜如玉的贴身丫鬟吧?她在厨神大比时见过。
“我先来的。”俞婉淡淡地说道。
荔枝白了她一眼,嚣张地说道:“那又怎样?”
俞婉冷声道:“你们颜府缺这一块桂花糕了?故意找茬是不是?”
老板娘看看荔枝,又看看俞婉,包好的桂花糕不知要给谁。
荔枝伸手去抢,俞婉扣住她的手。
就在此时,颜如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罢了荔枝,俞姑娘想要,你就让给她吧,俞姑娘说的没错,颜府不缺一块桂花糕,俞姑娘却不同了,她是乡下人,不是日日都吃得上这种好东西的。”
荔枝讥讽一笑,将桂花糕扔回桌上:“给你,乡巴佬!”
老板娘识趣地退到了屋子里,这种贵女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小生意人惹得起的。
俞婉淡淡地扫了一眼被摔成两半的桂花糕:“这桂花糕本来就是我的,需要你来让吗?颜小姐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故意守在大马路上找我麻烦?”
颜如玉眯了眯眼:“杜娘子与鲍神厨的账我还没与你算,你识相一点,不要自取其辱。”
俞婉一脸惊讶:“杜娘子与鲍神厨的什么账,颜小姐要算我头上?”
颜如玉憎恶道:“不是你们,杜娘子好端端的会离开吗?还有,鲍神厨不声不响地离开京城,也是在见了你之后,你老实交代,到底对鲍神厨做了什么?”
俞婉要气笑了:“你怀疑我杀人灭口不成?你疯了吧,颜如玉?”
颜如玉当然不会怀疑俞婉杀人灭口,因为有人亲眼见到鲍神厨走出京城,可她总感觉,鲍神厨的离开与这个村姑脱不了干系。
俞婉看了她一眼道:“别猜了颜如玉,鲍老先生是去找他儿子了。”
颜如玉清高地问道:“那晚鲍神厨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俞婉笑了:“以你和我的关系,你觉得真说了什么,我会告诉你吗?”
“你……”颜如玉噎了个够呛。
“阿姐她是谁呀?”小铁蛋好奇地问道。
“路人。”俞婉把铜板放回荷包,“走吧,阿姐给你买别的吃。”
“嗯。”小铁蛋懂事地点点头。
姐弟俩就此离开。
颜如玉的眸光变得犀利起来。
荔枝看了她一眼。
忽然,一辆急匆匆的马车驶了过来,荔枝想也不想地将打自己身旁走过的小铁蛋推了出去。
小铁蛋哎呀一声,撞向了疾驰的马车!
马蹄子高高地扬起来,眼看着就要将小铁蛋踩个肠穿肚烂,俞婉一个闪身冲上前,将小铁蛋拽了回来,随后,她看也没看一旁的荔枝,只是恶魔一般地伸出手,扣住荔枝的头,将她整个人抻到了马路中央!
“啊——”
荔枝的腿骨被踩断了,发出了无比凄厉的惨叫。
小铁蛋脸色发白地扑进姐姐怀里,小手紧紧圈住姐姐的腰身。
俞婉安抚地揉了揉他小脑袋。
一旁的颜如玉让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个女人的反应是不是太快了?她简直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原本该被马蹄子踩死的孩子就已经被救上来,而本该好端端站在她身边的荔枝却被烈马踩了个半死——
事件并未因此而结束,马蹄子踩到荔枝时,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马车的主人撞到脑袋,气呼呼地将马车叫停了。
“发生了什么事?”
“回郡主的话,有个女人撞到我们的马车,让我们的马踩伤了。”
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穿的也不是中原人的衣裳。
“你的意思是,本郡主还要给那个女人赔罪了?”
“属下不敢。”随行的护卫右手贴上左肩,深深地低下头去。
“把那个女人给本郡主拖出去杀了!”
这句,倒是切换成中原话了。
颜如玉狐疑地蹙了蹙眉,将军府的消息一贯灵通,她早知匈奴战败,有意与大周和谈,随行的使臣中有一位深受匈奴王疼爱的明珠郡主,莫非就是马车里的女子吗?
“郡主!”颜如玉忽然走上前,对着紧闭着帘子的马车道,“不是我的丫鬟故意冲撞郡主,她是让人陷害的,有人看到郡主的马车来了,故意将我的丫鬟推了出去。”
匈奴郡主用鞭子的手柄挑开了车窗的帘子,看向颜如玉,一鞭子挥过去。
颜如玉心肝儿一颤,那鞭子却并未伤她分毫,只是打掉了她的面纱。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匈奴郡主是草原第一美人,颜如玉的容貌也不差,二人可谓伯仲之间,但颜如玉太过柔弱,少了一股英气,一番打量下来,匈奴郡主还是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匈奴郡主眼底的杀气退去了:“你说有人故意撞我的马车?是谁?”
颜如玉回头道:“就是她。”
俞婉:“?!”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到底谁故意撞这位郡主的马车了?这位郡主的身旁只带了两名护卫,不是她自称郡主,谁会猜到马车里坐了谁。
话说回来,她的容貌、语言、衣着打扮都不像中原的皇室。
匈奴郡主顺着颜如玉的目光,看向了街边的俞婉。
只一眼,便让匈奴郡主的鞭子都握紧了。
家境改善后,俞婉不再穿打补丁的衣裳出门了,但也并非绫罗绸缎,只是一条素白束腰罗裙,罩了一件水蓝色对襟长衣,长衣也被束在腰带中,腰肢不堪一握,身量纤纤,指若纤葱,白皙的天鹅颈,修长而优美。
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如墨青丝垂下肩头,衬得她肌肤如玉,白得好似能发光。
她的五官清丽大气,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却并不咄咄逼人,相反,她身上有一股宁静致远的气质。
匈奴郡主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人,这真的是人吗?不是妖?
匈奴郡主讨厌比自己美的女人。
“就是你冲撞了本郡主的马车?”她盛气凌人地问。
“不是。”俞婉不卑不亢地说,“是那个丫鬟先推了我弟弟,我救我弟弟,情急之下站不住,才拽了那丫鬟一把。”
这也不算是假话,只不过拽荔枝时用的力度稍稍大了些罢了。
颜如玉道:“郡主别听她胡说。”
匈奴郡主道:“你也给本郡主闭嘴!怎么做本郡主心中自有定夺!”
“是。”颜如玉态度恭敬地应下,心中却十分不屑,一个战败国的郡主罢了,也敢在她面前逞威风,回头她做了燕王妃,看她还能嚣张什么!
匈奴郡主望向俞婉道:“你过来,受本郡主三鞭,本郡主便饶你死罪!”
这施舍的口吻,仿佛让她抽几鞭子还是什么荣幸似的。
俞婉淡淡地迎上匈奴郡主的目光:“郡主,天子脚下,理应讲王法,我是不是故意冲撞郡主,郡主心中有数,郡主微服私访,我一介草民,如何能认出马车里的是郡主?既没认出,又何来故意冲撞一事?”
匈奴郡主道:“我不管!人是你推的!你就是冲撞本郡主了!本郡主今天一定要教训你!你是乖乖站在那儿让本郡主打,还是本郡主的护卫按住你来打!”
“不许你打我阿姐!”小铁蛋忍住害怕,挺身而出,站在了俞婉面前。
匈奴郡主一鞭子朝他抽过去!
俞婉抓住了她的鞭子。
又一个抓住她鞭子的?她鞭子来中原后水土不服了是不是?
匈奴郡主单臂一震,震出一道内力,内力顺着鞭子打向了俞婉。
俞婉感觉自己的筋脉像是钻进了一枚细针,疼得她心如火烧,她眸光一凉,狠狠一拽,竟将鞭子自匈奴郡主的手中夺了下来!
匈奴郡主握着鞭子的手都麻了,她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放得早,这会子怕是跟着鞭子一块儿摔出去了。
可恶,中原的女人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匈奴郡主吃了一瘪,恼羞成怒,用匈奴话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本郡主拿下!”
“你个坏女人!敢欺负我阿姐!我和你拼了!”小铁蛋使出自己的铁头功,朝匈奴郡主撞了过去!
俞婉要抓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两个护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匈奴郡主可是会武功的,这小笨蛋怎么能往她身上撞呢?
“哎哟——”
小铁蛋的脑袋撞到了,不过,却并不是女人柔软的肚子,而是一条好硬好硬的大腿!
小铁蛋一屁股跌在地上,两眼冒金星。
男人将晕晕乎乎的小铁蛋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好、好好听的声音啊……
小铁蛋更晕乎了。
匈奴郡主看向及时赶到的男人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有两个刁民以下犯上,冲撞本郡主,本郡主命你把他们杀了!”
“咝——”俞婉被一名武艺高强的护卫打中了肩膀,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男人听着这声音,心头就是一阵缩紧,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那么不顾一切地迈了过去,自匈奴护卫的手中救下了那个小姑娘。
如果俞婉没听错,那位郡主可是让这个男人杀了他们的,他为何要救她?
俞婉愕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阿……阿爹?”
俞邵青一愣:“阿婉?”
六年不见,父女俩都变了许多,原主记忆中的俞邵青是个十足的小鲜肉,如今就快成老腊肉了,不过也更成熟有魅力了;而俞邵青离开时,女儿才十一岁,他实在难以相信她都这么长这么大了……
他叫自己阿婉,如此看来,她没认错了。
这个男人是她阿爹,她阿爹回来了!
颜如玉拽紧了帕子,不会这么巧吧,匈奴郡主的护卫竟然是这村姑的爹?
俞邵青此番立了大功,回京是要受封赏的,可在封赏前,他依旧保留着千夫长的职位,匈奴郡主以人手不够为由,向萧振廷要了人,萧振廷命邵青负责护送匈奴使臣,但不仅限于匈奴郡主一人。
他们本在驿站歇息,匈奴郡主坐不住,才私自提前入京了。
俞邵青是奉萧大元帅之命是前来寻她的。
“她是谁呀?”匈奴郡主不满地走过来。
俞邵青的眸子里浮现起少有的温柔:“我女儿。”
“什么?”匈奴郡主狠狠一怔。
俞婉将小铁蛋牵了过来:“铁蛋,叫爹。”
俞邵青又是一愣。
小铁蛋古怪道:“什么啊?我爹不是死了吗?”
“阿嚏!”俞邵青重重地打了喷嚏。
俞婉暗暗咬牙,都是谁这么大嘴巴,把这种混账话让小铁蛋听去了?回去劈了!
在屋里睡觉的白大婶儿忽然感觉后背凉飕飕哒……
“你怎么有孩子了呀?”匈奴郡主幽怨地说
俞邵青正色道:“我成亲了,自然有孩子。”
只是没料到会有两个孩子……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简直有些措手不及。
他激动又温柔地看着小铁蛋,小铁蛋一盆冷水泼下来:“你别高兴太早哦,搞不好我不是你亲生的哦。”
心窝子被扎了一万刀的俞邵青:“……”
……
颜如玉见匈奴郡主待俞邵青与别的护卫有所不同,心知这件事怕是要不了了之,冷冷地甩了甩袖子,让人将晕过去的荔枝抬上马车,打道回府了。
“扫兴!”匈奴郡主跺跺脚,也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不多时,萧振廷的护卫也赶到了。
俞邵青与他们交涉了几句,他们点点头,冷冷地看了匈奴郡主一眼,强行将她带走了。
俞邵青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俞婉与小铁蛋,小铁蛋从未见过他,自是不亲近他,而女儿与他分别六年了,想来也生份了。
战场杀敌都没紧张过的俞邵青,忽然变得结巴了:“阿……阿婉……”
俞婉拉过他疤痕交错的手,轻轻地弯起唇角:“阿爹,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