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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为回来那天,鹿行吟去火车站接他。
a国的s省到这边其实有直达,只是这一次顾放为没有乘坐直达航班,也没有搭顾氏合作伙伴的顺风飞机,他跑去了首都机场转机,随后买了一张火车票,理由是:“我从来都没有坐过火车,我要试一试。”
他买了凌晨抵达的航班。
这年动车组正在开建,火车站等候大厅中挂满了宣传标语,鹿行吟白天收到他的信息,晚上就跟霍思烈和家政阿姨说了一声,提着行李箱搭公交车去等,算作提前搬去和顾放为住,一起开学了。
像那一天顾放为在火车站等他一样。
这个学期过半的时候,就要进入全面停课了,时间过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剩下的学习时间也比他们想象的更紧张。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鹿行吟抱着一本专业书,在时不时响起的广播声中看题,旁边传来方便面的香味,鹿行吟抬头看了一眼,又抱着书跑去售货店,买了两盒方便面,等顾放为下车后一起吃。
车次的信息一列一列减少,从滚动变成静止,又从静止的一大排变成只剩下一列。首都到这边凌晨的这一班,到s市即是终点站,乘坐这班车的,大多是工作出差的旅人,也没什么人来接,大厅中人越走越少,等鹿行吟写完一张去年的国家初赛试卷时,整个候车大厅就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
是顾放为,他的声音小心压低了,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说什么秘密的情话:“小计算器,这个车凳子好硬,我屁股疼。”
他还是那样委委屈屈的声音。
阔少爷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么个体验法,陈冲带他们出去听培训转乘,都知道买软座,只有顾放为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会异想天开地去买硬座。
鹿行吟唇角勾起来:“哥哥屁股疼,我就帮哥哥揉一揉。”
顾放为在那边笑,闷闷的一声震在胸腔里,低沉又好听。他换了话题跟他说:“还有我刚去时就有人在我位置上坐着了,我还确认了三遍我没走错地方,问了乘务员才知道,是有人占了我的位置。”
鹿行吟轻轻说:“是买了站票的人,站累了,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了。”
“对,我才知道还有站票,为什么我搜索的时候没有看见站票怎么买?”顾放为问。
鹿行吟笑:“你还想买站票?”
顾放为咳嗽了几声:“我就问一问。”
火车在那边过隧道,信号时好时不好,声音也断断续续,经常要隔老大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顾放为问他:“小计算器我们不挂电话好不好?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鹿行吟扫了扫草稿本上的纪录,“在做一道很漂亮的合成题。”
“那你做题,哥哥就听你做题好不好?”顾放为说。他显然无聊至极,硬座的位置靠窗,被周边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挤得死紧,他就抱着一个背包,弱小可怜又无助。往外面看,也都是乌黑的一大片。
倒是让他想起鹿行吟的眼睛,乌溜溜的,里边总映着亮光。
鹿行吟说:“好。”
顾放为于是和他聊天,有信号的时候聊,还是那些细碎的、无聊的东西。
“你还是喜欢化学多过喜欢我。”
“没有的,最喜欢哥哥。”
顾放为又从他这里套出两句喜欢,非常高兴,“我还没坐过地铁,地铁好玩吗?”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其实也没怎么坐过地铁,就陈冲带他们去z大二中培训路途中,坐过一次,那么大的地铁站,无数个出入口,无数个楼梯与电梯,七拐八弯的让人眼花缭乱,陈冲捏着他们所有人的地铁卡,他跟着大部队一边走一边背单词,也没记住什么。
顾放为于是记住了:“那下次我们两个一起坐地铁。”
“小机器人找到了投资商,现在给它换了一个外壳和造型,新的硬件他们下个月寄过来。”顾放为说,“你喜欢金色还是白色”
“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顾放为大囧:“绿色的小僵尸会多丑,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信号又断断续续起来,温柔的声音带着疲惫,将这一端的拥挤喧扰带去另一边,也将另一边的沉静与安稳带到这一边来。
后边顾放为又罗里吧嗦跟他扯了一些话,发觉鹿行吟没有声音了。
他被挤在硬座狭小的空间里,“喂”了好几声,以为没信号了,也不着急挂断,只是等。通话时长已经到达了四十分钟,鹿行吟很少有这么乖巧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这次肯跟他打电话,理由多半是“你先打过来的我不用交电话费”。
他知道鹿行吟上个月和他打电话,花了好几百的电话费,哪怕顾放为给报销了,鹿行吟也很谨慎。顾放为于是又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小财迷。”
他轻轻地喊他,鹿行吟没有回音。
列车缓缓停下,终点站报站广播响起来。顾放为洁癖,起初忍了忍,想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都下去后再下,但前边老有人磨磨蹭蹭的,他就拎着书包和手机,冷声说:“让一让,劳烦让一让,谢谢。”
这么冷的天,下车后风瞬间把人吹得透心凉,顾放为冷得浑身都在抖,牙关格格作响,手机通话页面还开着,他拿起来贴在耳边叫了几声:“喂喂,小计算器,不要装听不见啦,你男朋友已经到啦!”
“喂喂喂?”
还是没有声音。
顾放为背着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出站口走,s市的传送带慢得让人心焦,转过好几个角落,他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里的鹿行吟。
“还找了根柱子靠着,生怕我看得见是吗……”顾放为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声音却渐渐地小了,最后趋近于无声。
鹿行吟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偏过去,靠在承重柱上,睡着了。
那苍白细瘦的指尖还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已经勾连,底下化竞书被翻得快烂了。鹿行吟睡着后就是很乖的样子,一个寒假没见,乌黑的碎发长长了一些,看上去柔软舒服,睫毛又翘又长。
手机放在膝盖上,通话页面还亮着,给他的备注就是平平无奇的“顾放为”三个字。
顾放为看了他一会儿,也生不起气,那些分别时的小性子,赌气撒娇,此刻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轻地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俯身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扣上鹿行吟的肩膀。
热气飘散。
鹿行吟迷蒙的地睁开眼,发觉顾放为在吻他。
这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好像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随后将这静止的时间中所积压的一切声音、情绪、温度,蓬勃的泼散、打碎,氤氲涂抹在他们身边。
“动一动啊。”顾放为吻够之后,轻轻离开一点,给空气让出一些微小的缝隙,却仍然是唇舌相贴的距离,“怎么这么呆,就在火车站也能睡着,不冷吗?”
鹿行吟如梦方醒,他的脸颊一瞬间红透,像一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很慌张地往旁边看。
大厅里没人注意他们,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打瞌睡,最清醒的是他和顾放为。
顾放为低声笑,伸手握住他一只手:“两个月没见哥哥,不抱抱哥哥?”
他伸手要抱他,鹿行吟却躲开了,还在往旁边看。顾放为想哄着他,告诉他这里没人,而且有一根柱子挡着,还没开口,却见到鹿行吟躲开了他的手,却又跑了回来,揪着他的领子,
踮脚亲了上来。
“我不抱你。”
“我要亲你。”
*
那一天之后,鹿行吟发现,顾放为不吃学习的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顾放为一改以前懒散不耐烦的态度,变得“乖”了起来,有题目会主动跟他讲,有时候两个人演算、讨论,一晚上时间就过去了。
高二下学期,竞赛生上完两个班月的高中课程,随后直接准备竞赛停课。
四月时陈冲代表学校给他们报名了省内的预选赛,难度程度和s省高考化学难题相当,附带着一部分竞赛基础知识,青墨竞赛班的学生们就在食堂里完成了测验。
这一次测验刷下了一部分跟风报名竞赛班的人,拿青墨化竞班最开始的六十人报名人数来看,走完省赛选拔,只剩下了十二个人,其中,青墨七中高二学习司令部全员通过,并且拉出了极高的分数断层。
陈冲有些无奈:“也没办法,少一年时间,这些学生要不是没有心力去学完那么多大学课程,要么是勉强跟上了,去培训班又受不了那个强度,慢慢就不想接着学了,其实都坚持到现在了,省选还是很简单的……”
不涉及难题,单纯的“努力”二字,已经能刷掉一大批人。
小分队成员虽然全员通过,但是除了顾放为,其他人却没有什么放松的心思——他们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全线停课,高考进度暂时停滞。易清扬基本功最稳最扎实,停课前两次全市统考,都保持在市前二十的水平,鹿行吟相对来说忽高忽低,有时候会猛地冲到全市第一,有时候又会掉出全市一百名开外。
而年级排名,则是异常稳定的年级前五。
这几个月里,叶宴来学校看了鹿行吟几次,有几个周末,也是把他和顾放为一起接出去吃饭,或者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家休息一下。
她越来越有一个当“妈妈”的样子,鹿行吟和她相处也越来越自然,虽然不至于像霍思烈那样娇纵任性,但是已经能够平和地提要求。
“行吟,你是不是马上要参加竞赛了?”回家路上,叶宴问他。
鹿行吟点了点头。
“那你就先住你放为哥哥这里,好不好?这几周思笃回来,你爸爸也回来了,家里人太多,我怕你不自在。”叶宴看着他,“还有,爸爸那边要是来了人接你,问你的学习情况,可不可以先不说竞赛的事?放为也认真听着,不要走漏了风声。”
顾放为有点奇怪:“为什么?”
鹿行吟也有点茫然。
叶宴顿了顿,“就……当一个惊喜,送给你爸爸,可以吗?思笃这学期都在a国参加天文培训没回来,你爸爸特别希望咱们家能出一个……竞赛厉害的孩子,所以,这也算妈妈的一个请求……好不好?”
“好。”鹿行吟点头。
他对霍江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最近一段时间里,叶宴对他越来越好,他也不由自主地会照顾她的想法和感受。
“等竞赛过了,妈妈给你请个假,你陪妈妈到香港去住一段时间,玩一玩,好不好?”叶宴想着措辞,她在香港联系到了一个或许有希望治愈血管瘤的医生,想带他去看一看。时至今日,她始终不清楚这这个孩子是否清楚脑血管瘤的病情和未来死亡率极高的可能性。
“叶阿姨不带我去吗?”顾放为和鹿行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被迫分开”的可能性,顾放为叫起来:“我也要去,阿姨你捎带把我弄过去,不麻烦的。我不碍事,我就跟弟弟睡在一起就好,小计算器不在了,我多不好玩?”
鹿行吟目视前方,用指尖掐了他一把。
顾放为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