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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这里静谧得像云一般,风云了然无声。
村子里有事急等陆千载处理,他不得不先行离开。留下蔺长星在学堂里陪孩子们写字,等大家写累了,他娓娓道来地给他们说故事。
说的是南州的故事,只不过很正经——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双亡,自小便照顾祖母。他孝顺、勤奋、好学,终于破格被仙人看中。仙人助他平步青云,娶妻做官,又让他死后重铸肉身,做了那仙人的弟子。
这故事半真半假,却趣味超然,南州的长辈们皆以此来勉励儿孙陶冶性情、学有所成。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谢辰也沉浸其中,蔺长星说到高兴处故作滑稽,她好几回没忍住笑。
说完故事,大家都意犹未尽,孩子们的情感纯粹而单纯,只相处了一会,便不想他们离开。
蔺长星又举荐谢辰给他们读几页书,一来让他们温故知新,二来顺便定定心,读完他们便离开。
谢辰没想到会被他拖到人前,正要说“算了吧”,但一双双期待又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使得她说不出拒绝。
于是展颜一笑,接过蔺长星递来的《诗经》。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平日说话时还能有意缓和,但扬声读书时无法修饰,显得愈发明显。但并不让人觉得冷漠,反而清脆悦耳,顿挫抑扬,把诗读得回味无穷。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方才因听故事而哄笑的课堂缓缓平复下来,大家自觉翻开自己的书,一字一句地跟着念。
几首诗读下来,谢辰见陆徽在外候着,于是跟孩子告别:“我下回再来给大家读书。”
众人虽依依不舍,还是连连点头,又眼巴巴地看向蔺长星。
蔺长星明媚笑道:“我下回来说个更好玩的故事,只要你们好好练字,我是要检查的。”
那个给谢辰搬凳子的小姑娘叫宁晓儿,父亲在□□中死去,她随母亲各地流亡,今年遇见陆家的人才得以安居。此刻小碎步地跑过来拉谢辰的手。
谢辰弯腰摸了摸她的头,“下个月的今日,我来看你。”
蔺长星看她发丝细软,扎着两个小揪,也顺手摸了一把。
小姑娘羞涩地缩了下脖子,又欢喜地抬头:“一定要来。”
二人在村子里简单吃过饭,这顿实打实地由陆千载招待,且有鱼有肉。
蔺长星附在谢辰耳边道:“一顿饭一万两。”
若不是看在万两白银的面子上,陆千载也舍不得招待这一顿。
谢辰听完多吃了半碗饭。
暮色微降,谢辰与蔺长星在村里闲逛。
分析下来,村里有这三类人,一种是自食其力者,陆千载为他们寻了谋生的途径;另一种前途无量,比如年轻男孩女孩,或读书或习武;最后一种是无法在外生存,只能拿钱拿药养着的人。
蔺长星闷声道:“让国师独自做这样的事情,是蔺家的失职。”皇恩浩荡,难泽万民,何况皇族的膏粱子弟个个不知民间疾苦。
他们没有留宿,在天彻底黑下前离开,因陆千载告诉他们:“今晚落霞镇有灯会,左右镇子的年轻男女都会过去赏灯,你们俩凑凑热闹去吧。”
回去路上,蔺长星满脑子想的却不是灯会,此行对他触动极大。
他握紧谢辰的手对她说:“你信我吗,日后我会成为一个好官,辅佐陛下太子,让所有可怜人都有家可归,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谢辰轻轻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吻了下,“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会做得跟陆千载一样好。”
“以后有闲钱,不用他坑我,我也都给他。”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还是得攒一点。”
攒一点给谢辰,他要养得起她才行。再说,往后他们俩的事情棘手,备足银子才能有退路。
回到落霞镇已是入夜,向来知道落霞镇在秋末有灯会,只当是到底百姓们自娱自乐的活动,从未亲眼来瞧过。今夜才知,比他们想的隆重得多。
蔺长星反应过来,难怪白日的马车一辆辆驶过,络绎不绝,原来不仅是去西山拜佛,多是为了留下看灯。
落霞镇的灯节不像宴京城里上元节的盛况,没有富丽堂皇的巨型大灯,一盏盏手提小灯绘得栩栩如生。种类繁多,奇异新鲜,似乎各地的灯都有。
蔺长星找了一会,果然遇着一处摊子挂的都是南州的灯,上头绘着南州的神仙和风景。
打听即知老板是南州人。
蔺长星用南州话与他打招呼,老板眼睛一瞪,热情地与他交谈。蔺长星说的南州话软糯而清亮,春风细雨般沁人心扉,那老板亦是温润柔和的语气,引得许多姑娘看向他们。
谢辰下马车后怕遇见熟人,用面纱遮了面容,加上夜色浓,刚好掩饰身份。她此时正站在蔺长星身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南州话,旁观那些小姑娘打量他。
蔺长星刻意学了京话,难得遇见“老乡”。不知他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心领神会,笑呵呵地看向谢辰,又跟蔺长星说了一句什么,给他拿了盏绘着牡丹和如意的灯。
谢辰朝老板点了点头。
蔺长星一手提灯,一手牵着谢辰走在街头。谢辰起初害羞,却看身边皆是一对对璧人,还有举家过来玩的,压根没人看他们,才放下心。
她问:“你跟老板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客套几句,我说跟朋友一起过来看灯。”
“原来这样啊。”谢辰的语气不咸不淡。
听得蔺长星有些发毛,赶忙移开话题道:“这灯怪好看的,晚上挂在房间里。”
他只是一句寻常话,谢辰却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蓦然红了脸。那灯仿佛落了火星子下来,从她的衣襟处烧上去,耳根、额鬓都发起烫。
她低头不敢再看他。
蔺长星目光一滞,回味她低下头去那一瞥,心头微漾,嘴角的坏笑收不住,低头在她耳边道:“挂在我们俩的房间里。”
他加重了的“我们俩”。
谢辰不想再理他了。
因着这灯节,晚上许多铺子都未关门,素织买过东西后赶过来:“姑娘,您吩咐的都买好了。”
谢辰:“嗯。”
蔺长星问是什么,谢辰神色不明,半在灯下半在黑影里,道:“女人的事情,问那么多做什么。”
蔺长星虽好奇,但谢辰不想说,他估摸着可能真是私密事,便乖巧地闭上嘴。
蔺长星的宅子离主街不远,步行过去才半刻钟,想是有意挑了地段。本以为他说“小宅子”是谦虚,进去才发现果然很小。唯一的好处是打扫方便,无人常住,连仆人都不用买。
木耘独自忙活了一天,本来候在厅里,见他们回来,疾步迎上去道:“主子,四姑娘,屋子都收拾过了。热水也烧足了,几位洗漱歇下吧。”
蔺长星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宅子虽不大,却盛在精巧雅致,主屋宽敞透气,华奢而无艳色,床帐帘子都按照谢辰喜好定下。
但方撩开藕荷色床帐,谢辰怔住了,茫然无措地回头看屋子的主人。
床上铺着大红的床单,厚实的鸳鸯被崭新喜庆,满室的红烛高照,谢辰不禁生出了错觉。
蔺长星亦是紧张,挂好买来的灯,见她脸上的惶惑大于喜悦,上去揽住她,温声哄道:“是我让人赶工绣出来的,只是图个吉利,你别怕,没有别的意思。”
除去在南州稀里糊涂那夜,猎宫里共枕眠了半夜,这将是他们俩头一回,情浓意浓、安心无虑地同床共枕。
意义非凡,他想庄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