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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月楼的后院里,穿着粗布短衣的芷萱手里握着一根几乎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大的扫把,盛夏光阴,烈日当头,芷萱的额上被太阳蒸出细密的汗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也被晒得通红。
被发落在后院多日,她仍不情愿做这些粗活,因而做起来动作很慢很慢,生怕露出一丁点的粗鄙之相,被那些往昔叫她骑在头上欺负的小姐妹嘲笑。
一群年轻的姑娘穿着色彩明丽的水光纱裙,游走在繁茂的花树中,如一整群翩飞的蝴蝶。那反词之事的风头总算过去了一些,醉月楼逐渐恢复了往常门庭若市的景象,那一批新姑娘们,也就该开苞的开苞,该接客的接客了。
绣儿抱着一摞衣裳被姑娘们推在最前面,一边推向芷萱在的方向,一边催促着:“去啊,你已经被妈妈晋为知音,单开苞那一夜就得了五十两花酬,还怕她做什么,快去啊。”
说着绣儿就已经被推到了芷萱面前,芷萱拿着扫把,明知道这些姑娘是来寻自己难堪的,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便愈加红里发黑。
绣儿拗不过姐妹们的催促,紧张地将手里的衣物送到芷萱面前,结结巴巴地道:“这些衣裳……你拿去洗……”
姑娘们见绣儿终于说了出来,一个个嬉笑起来。过去芷萱就是这么欺负她们的,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却总被芷萱当下人使唤,绣儿是被使唤得最多最过的那一个。姑娘们早就想出这口气了,那时候忌惮着有十三公子,怕芷萱早晚还是要卷土重来。
芷萱的眼底腾气怒火,但被这么一堆叽叽喳喳的彩雀围着,心中顿生孤立无援之感。只紧紧地握着扫帚,指甲几乎要陷进草条编制的长枝里,眼睛扫过绣儿手里捧着的衣物,那是她过去最喜欢的织锦云裳。那时候新姑娘们手里都没有体己银子,穿的是院子里统一分发的衣物,这样好的衣裳,只有她才穿得起。
可是现在,连绣儿都比她强!
有胆大的姑娘见芷萱不肯伸手去接,隐在人群里尖声道:“拿着啊,这是你该干的活,过去云间在后院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
“就是啊,大家都是园子里的人,别拿自己当什么大小姐,你难道还指望十三公子能帮你,他现在跟云间好着呢,早把你名字也忘了!”
听到这个消息,芷萱的眼睛露出吃惊的光来,她在后院里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就是干活干活,她也不屑和那些粗使的杂仆打交道,整日里一句话都不说,也就是汀兰过去了,才能说上几句话,可是汀兰这两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都没有去看她。
芷萱气得将嘴唇咬得乌紫,绣儿看在眼里,心软地道:“你们别说了,妈妈一直教导我们,大家都是姐妹。”
“姐妹?”有姑娘夸张地笑起来,“绣儿,你别嫌我话说的难听,难道妈妈就没教过你,园子里从来都是拜高踩低的地方,你要拿她当姐妹,过去她出风头的时候,是怎么对咱们的。”
“就是啊,给她,让她去洗,洗不干净不准吃饭!”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俱是隐藏在人群中,也就分不清谁说的更难听一些。绣儿只想抓紧结束这场尴尬而幼稚的复仇,一把将衣服塞进芷萱怀里,扭头就跑去了一边。刚跑开没几步,正看到云间魂不守舍地从龚石门后走进来。
彩雀一般的姑娘们也注意到了云间的身影,不等云间和绣儿说上话,便又叽叽喳喳地围拢过去,一个个明明看见了云间耳朵上的伤,却都提也不提,雀跃地道:“云间,十三公子的府邸什么样子啊,听说大得从南到北,要足足走半个时辰呢。”
云间尴尬地挤眉。
另一只彩雀又道:“说什么呢,贵人的府邸,咱们就算进了也是去伺候的,又不是叫去逛园子赏花。云间你说,十三公子究竟给你支了多少花酬?”
云间仍是有些尴尬的,姑娘们仍旧十分热烈,说话时还故意瞥了角落里的芷萱一眼,提高了声调道:“你就不要瞒着了,送你回来的正是十三公子府上的轿辇,我们几个都看见了!”
云间确实是被大大方方抬出听萧别院,又抬回醉月楼的。就算是十三公子自己居住的地方,也不能保证每一张嘴巴都足够牢靠,今日莲夫人过去一闹,云间去过听萧别院洗澡的事情,定是想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当是十三公子又狎了一回妓,不再遮掩。
可是花酬的事,十三公子实在没提,云间自己也忘了问。
只谦虚地道:“花酬不是直接给到妈妈手上吗?”
“难道十三公子就没再单独给你些赏赐?”
云间尴尬地笑笑,姑娘们的脸上便接连露出了失望。花楼是一个拜高踩低的地方不错,可之所以需要这样,是因为花楼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毫不避忌分享男人的地方。大家拜高,是为了分享到更好的男人,踩低,是因为不希望男人手中的银子被人分享。
过去芷萱霸着十三公子这个香饽饽,别人看一眼都当是要抢,大家原本以为云间会和芷萱不一样,却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肯说。
云间很快也了解了姑娘们的心思,但没有的事情她不好乱说,看了一眼仍直盯盯瞪着自己的芷萱,害羞地道:“今日十三公子府上去了贵客,我没呆上一会儿就被送回来了。十三公子只说,过两日是公子钰的生辰,要带我去长公主府上开眼界。”
姑娘们听到长公主府,眼睛瞪得又圆了一圈,听说长公主府的墙面上,指甲扣一扣,就能刮出金粉呢。
趁着姑娘们议论,云间从围绕中躲了出来,悄悄地将绣儿拉到一边,低声问她可曾见到子姝,得到的答案也并不出乎意料,“一早人就不见了,说是要出城去上香。”
云间垂下眼来,仍担心子姝还在高荜手里,绣儿接着道:“对了,带她出城的脚夫倒是回来过,你说……子姝该不会是逃了吧。”
云间急忙对绣儿摆出噤声的手势,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绣儿谨慎地点头,不禁地也看了芷萱一眼。
云间并不担心会错过子姝回来的消息,为了防止花娘逃跑,对那些心性不稳不牢靠的花娘,想要出城或者离开醉月楼太远,沈玉眉都会派专门的脚夫跟着,说是护送,实则是监视。既然脚夫已经回来过,便说明沈玉眉已经知道了子姝失踪的消息,这会儿必定想法子搜寻呢。
深夜里,汀兰打发了恩客,从前厅饮酒归来,刚一进房门,便看到门后气鼓鼓的芷萱。汀兰不乏溺爱地瞠了她一眼,“这么晚了不睡觉,你是想老得比姐姐还快吗?”
花楼女子虽注重妆容保养,但也经不住岁月磨砺,日日饮酒宵夜,精气消耗得比寻常妇人还要快一些,汀兰一贯注重这些,在这方面对芷萱也很有要求。
芷萱委屈地颤着嘴唇,忽然拿出一根金簪,在藕白的手臂上划了几道口子,哭泣地道:“我要这雪肤有何用,我要这张脸又有何用!”
说着,还要将簪子朝脸上划去,汀兰急忙拦下来,哄着她道:“你且再等一等,待姐姐在这城中站住了脚,自会为你筹谋。”
芷萱的眼泪细细地流淌,“只怕不等姐姐站住脚,那沈云间就已经爬到了姐姐头上去,姐姐可知,过两日十三公子就要带她去长公主府了!”
汀兰吸一口气,脸上泛起嫉妒,芷萱继续道:“若论荣华尊贵,除却皇宫里的,这天下谁能及长公主。姐姐不是也说,长公主那样的身份,日后无论江山易主到谁手里,也殃及不到半分。姐姐还说,周旋在男人身边实在太累,哪怕能在长公主手下做个小小婢女,失去什么也值了。可是姐姐到现在,连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踏入门栏了!”
怒火很快便从芷萱传染到了汀兰心里,她如何不嫌沈云间碍眼,哪怕云间不做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事情,光是嫉妒都快让她嫉妒死了。她凭什么爬得这么快,而她苦心栽培的妹妹,却让她轻而易举地就打到了尘埃里。
“我能有什么办法!”汀兰虽气,但仍竭力压制着,她已经设法让她去死了,为了陷害她,自己还遭了那姓吴的奸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间堂堂正正地从听萧别院里抬出来。
“姐姐不是早就请了高公子吗,怎么高公子也治不了她?”
“还不是因为子姝!”汀兰这么说着,心里的那股火终于找到了撒气的方向,她动不了云间,但是欺负得来子姝啊,说完便开了门对外高声叫喊:“绣儿,绣儿!”
绣儿忙不迭地跑过来,低眉顺眼地等汀兰吩咐。
“怎么一整日未见子姝?”
“子姝……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