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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挝手中捏着那朵已经有些枯萎了的花,心不在焉地走在武林坊的街道上,眼睛时不时地向四周瞄去。
若不是他一身近卫军制服,便是这贼眼溜溜的模样,不被临安府差役驱走,也要被武林坊的游手拖到小巷子里痛打一顿了。继昌隆纺织厂附近可是要害之所在,里面足足有好几百号姑娘媳妇儿,都是春韶正好的小娘子,免不了会有浮浪子弟在此蹲守。不过临安府加派了差役,武林坊一带的游手大哥郭解也早就派下话来,若是再有人在此闹事,直接抓了沉入西子湖,让他去与美女西施私会去。
继昌隆纺织厂的是十小时工作制,一周工作六天,早上七时半便要开工,傍晚六时半收工,中间有一小时休息与午饭时间。女工们都是在厂中食堂吃的午饭,不但便宜量足,而且时不时有些油水,不少女工甚至打下几份,夜里带回家热热,便是一家人的吃嚼。
六时半点了,当当的钟声不绝,原本人烟稀少的厂区里很快便到处是人,因为女工与男工隔开,而且各自开门的缘故,这边厂区中都是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今日做得如何,比昨日进度快么
于织娘带着笑问身边一个同伴,她有长得极甜的苹果脸,浅笑之时,面上便会出现两个酒窝,若是再带上半分羞涩,当真能醉倒人了。
嗯,多谢织娘姐姐指点。被她问的是一个新来的女工,于织娘因为在此上了数月的工,如今算是老人了,又一向谨慎能干,故此可以带新人,每带一个新人。她每日便可多领上十文钱,新人若是出师,还一次性能得到二百文的补助。不过每间厂房之中,最多也只有三五个最出色的女工才有此资格。
今日领了工钱呢,织娘姐姐,过会儿我去称些流求果子,你与我带给于大叔吧。那个新来的女工巧笑道:才十日便领着五百文织娘姐姐,得多亏了于大叔让奴那爹爹放奴随你
休说这些。咱们二家交情可不一般于织娘拍了拍她的肩:五百文能称着什么流求果子,尽是老贵地东西,心意姐姐替爹爹领了,你还是称上些肉,再替你娘亲买些需着的东西。
她们二人边走边出了铁门,门前有临安府派来的差役守着,故此她们并不害怕。但和先出来的女工一般。当她们见到站在门前的李一挝时,都是怔了怔。
哇织娘姐姐,瞧他胸前。好多勋章织娘的同伴失声喊道。
无怪乎她惊讶,李一挝这次可谓大丰收,因为功勋卓著,他拿了一枚甲等勇气勋章一枚赤血勋章一枚乙等勇气勋章,外加一枚专门授予炮兵有功将士的霹雳勋章。四枚勋章挂在他的胸前,着实亮得晃人眼。
李一挝原本满脸羞窘地站在那儿傻,突然间这么多女子出来,每个都用异样地目光看着他。让他极不自在。听得织娘同伴说话时,他眼睛一亮:织娘,可不与他来寻的人同名么
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人。
他灼灼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于织娘此时也见着他手中的那朵半枯的花,芳心突突突跳得极厉害。她满面红晕,拉了同伴一把,一言不,小跑着便从李一挝身边两丈余远绕了过去,仿佛李一挝是只凶兽。只要靠近一些。便会有生命危险一般。
李一挝心中鼓足了力气想要去唤住询问,但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又让他失了勇气。他垂头丧气地站了会儿,女工都散尽了还未离去。
兀那军汉,为何在此流连
还是在继昌隆纺织厂值勤的差役看不过了,他走过来问道。
无事,无事,只是来看看李一挝吓得一跳,在台庄战场上面对成千上万的蒙胡都不曾这般害怕过,若是今日之事叫袍泽知晓了,那还了得,若是传到李邺耳中,或那个嘴巴从不把门地吴房那儿啧啧啧啧,这可不成,我说参领,我都跟在你后头好半天,也没见着你有啥动静啊
刚想到吴房,他便听到这小子的声音,回过头来,却看到吴房领着两个军士正大模大样地盯着他。这三个人手臂之上都套着写了军纪二字的袖套,李一挝这才想起,今日正是吴房充任军纪兵。
为防止近卫军进入临安这般大城市后沾染上不良习气,李邺将流求地内卫制度移了过来,每日都会派遣戴着军纪袖套的近卫军于各地转悠,专门抓捕那些军容不整或军纪不严的散兵。普通士兵上街,也得先报告,然后三人一起才可成行。李一挝不是普通士兵,自然有些特权,但被军纪兵抓着在女厂前徘徊,究竟不是什么好事情。
故此,李一挝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逃跑,才迈了一步,他立刻想起来,自家是参领,级别远远高出刚升为正军校的吴房,立刻止住脚步,背过手板起脸来:吴正军,你不在街上巡逻,跑到这边来做甚
嗬吴房与另两个军纪兵相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得了得了,李过之,你就别装吴房与李一挝关系不一般,当初打耽罗地时候,吴房便在李一挝手下,他笑道:说说,究竟看着多少娇俏小娘子了
那临安府的差役听得心中嘀咕,近卫军自入城之后,军纪那是有目共睹,莫说调戏良家妇女,便是擦油占便宜这种举动都是从未有过,可这几人说起来,似乎对继昌隆的女工不怀好意此事不可忽视,须得上报才行。
李一挝扫了那差役一眼,看到他脸上神情诡异,立刻瞪着吴房道:吴房,闭紧你的嘴。当心我塞个爆仗进去
有外人在场,吴房也是自知失言,嘿嘿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次日大早,临安知府余天锡便得到消息,朝会之后,他留了下来求见天子,知道他必定是有事地,赵与莒便在博雅楼见他。
竟有这事听说有几个近卫军在继昌隆女厂附近徘徊。赵与莒皱起了眉,半晌不曾言语。这个时代的旧军队,包括所谓精锐的禁军,都有这般那般的毛病,当初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故此深得驻地百姓之敬。赵与莒让义学少年在流求按他定的制度练兵,便是希望能练出一支军纪严明地部队来。可这才进了临安几日,便生出这般事端,着实让他生气。
还得敲打敲打李邺才成。他心中想。
虽说此时尚未生什么事情。但若是出事只怕为时就晚了。余天锡诚恳地道。
他的身份有些尴尬,原先是史弥远家门客,又是将天子自民间选出的功臣,知道自家这一生荣华富贵,尽在天子身上。故此虽然不象薛极那般明显,倒也总是站在赵与莒立场上思考事情。
此事朕知道了。赵与莒没有多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陈伯涵说,近来在流求银行之中。以楮钞金元券兑换铜钱的人突然多了,你对此可有知晓
余天锡脸微微一红,他细细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有小吏说过,近来市面上铜钱难觅,似乎又出现了铜荒。他便奏对道:陛下,臣也隐约听闻此事,不过如今流求金元券金银铜元行于国内,民甚便之。故此虽略有铜荒。却尚未有大患。
待得有大患只怕为时就晚了。赵与莒将余天锡方才那句话回给他,让余天锡有些羞窘。见他这模样。赵与莒温言道:余卿,你与朕情谊非同一般,今后卿必有大用地,只是卿为官时日尚短,故此尚不知这铜荒之可虞。朕令陈伯涵耶律晋卿开办金融知识讲座地,卿应当去听听才是。
是,臣知道了。余天锡低声应道。
不仅仅要知道,还得真正去做才对。余卿,此为千五百年未有之世,若成,咱们大宋不,咱们华夏便领袖诸国,立前无古人后无来之基业,子孙万代亦享之不尽。若败
说到这里,赵与莒沉吟了好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些茫然。
他原本最担心的事情是蒙胡灭金亡宋,此前十余年布置拓展,都是为了应付此事而来。铁木真就擒献庙之后,他不免有些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可以放手施为,再没有能够阻碍中华地力量了。
但此时他心中却是一凛,灭宋实非蒙元,乃宋自身,灭明也非鞑虏,乃明自身。在他来地那个历史之中,宋如果能坚持下去,不犯战略上的错误,完善自己经济形势,便是拖,也可以将根基薄弱的蒙元拖垮;而明更是亡于流寇而非鞑虏,使李闯之流没于民间,区区鞑虏又能成何事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内部。
他在心中告诫了自己一句,再看余天锡,他凝神深思的时候,余天锡垂手肃立,并没有说什么。
若败,咱们就要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了。赵与莒道。
是,臣必去向陈伯涵与耶律晋卿求教。余天锡道。
赵与莒向余天锡提起的铜钱荒之事,是陈伯涵最先现地,流求银行自从在六城设立之后,每半年便要送一次帐目附本至临安进行核查,而各地分行也须自查。陈子诚在最近两次自查中现,拿着楮币金元券到流求银行里来兑换铜钱的数额最近一个月来很不正常。上次自查时觉比起此前半年兑换量的平均值要多起一倍,当时他便起了疑心,第二次自查便特意留意了此事,现兑换量更是高于前半年平均值五倍
这意味着铜钱再度供不应求。
致使大宋铜钱供不应求有三,其一为铜供应不足,大宋铜矿稀缺,虽然有流求麻逸两处新铜产地,但远水未解近渴。其二为铜钱估价过低,使铜钱估值,尚不及铸之所耗。其三是外流严重,不仅金国西夏都喜用大宋铜钱,便是倭国高丽大理李朝等周边蕃国,也都用大宋铜钱。余天锡离去之后,赵与莒又召来魏了翁郑清之二人,他二人一掌户部一掌工部,正与铜荒之事有密切关联,听得赵与莒说起此事,郑清之先道。
此次铜荒,臣也察觉到了,近来缴入户部地,多是楮币金元券,少有制钱。魏了翁道:臣以流求之法查帐也现这一问题,臣曾算之,比之往月时分,要少去五成有余。
他看了看郑清之,又接着道:郑侍郎所说本朝铜荒之因,与臣不谋而合,只是自行流求金元券之后,铜荒已经有所缓和,不知为何近来又故态复萌。赵与莒点点头,比起余天锡,这两个人明显有所准备,这也是因为钱荒之事与他们有密切关系。这次铜荒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如果任其展下去,对刚刚复苏起步的大宋经济,特别是对于他所鼓励的工业商贸,会是沉重的打击。
此事须得保守秘密,休要声张出去,魏卿,郑卿,你们要细细观注此事。
魏了翁有些羞愧,上次泄露赵景云小册子之事,事后赵与莒只是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了事,而且还寻了其余由头给了他赏赐,这赏赐恰好可以弥补他三个月俸禄地损失。他虽然刚正守直,可天子这般体贴入微,又如此宽厚仁和,如何不让他感动。因此他用力点头道:臣在此事上已是错过一回,绝不敢再错第二回
郑清之也是郑重允诺,赵与莒这才道:二卿记得此事,暗中做好准备即可,朕先得知晓,究竟又是何方神圣与朕为难才好想出对策。
官家,贵妃省亲花费已经算出来,因为要抚恤台庄大捷将士,不应尽由天子内库出。臣也做了准备,户部自其余地方先支给五十万贯,这次便请贵妃带往流求。说完铜荒之事后,魏了翁又乘机奏道。
赵与莒看了他一眼,向来要魏了翁自户部掏钱是极难的,这次他为何会大方起来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来,便直接向魏了翁问道:魏卿,国库如今真的宽裕么为何这次掏钱如此爽快了
魏了翁也不讳言,直截了当地道:兵国之大事也,军为国器,非人主私器,若非国库不裕,原本所有赏额都应由国库开支才是。
赵与莒哑然失笑,半晌之后叹道:魏卿乃国之干臣,却非朕之私臣也。
多谢陛下。让他更意外的是,魏了翁竟然难得地幽默了一回,将他地评价当作对自己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