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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之中一时陷于哀泣,众人望着亦聪尸身,想及就在方才他言谈自若,此时却已是尸体一具,不免悲恸哀绝。
琉璃咬唇扭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你就欢喜了!”亦潇年纪最小,性子亦最为冲动,睁着双眼怒视琉璃道,“亦聪被你逼死了。你就欢喜了?!”
“你……”张龙赵虎不忿正要反驳,却被琉璃拦住,摇首道:“休要多言。”
王府众人又哭了一阵,到底是王爷先行控制,命人将亦聪尸身抬了下去,转瞬间已换了一个神情,望向琉璃冷然道:“本王府中出事,不便待客,各位请回吧。余忠,送客!”
余忠含泪应了,上前送客。
包拯携众拜倒:“王爷节哀。下官告退。”正待离去却又被亦朗含泪冷冷叫住:“却不知琉璃姑娘何时能为王爷找到玉如意?”
众人一怔,正不知如何应答,又听到亦朗冷言道:“琉璃姑娘那军令状,亦朗代为记着。但不知明日子时之前,若再找不到玉如意,白玉堂与琉璃姑娘又该如何?”
琉璃咬唇埋首拜倒,淡然道:“琉璃省得。谢诸位提醒。琉璃告退。”
众人离开王府,一时唏嘘。张龙愤然道:“这亦朗忒也不讲道理……”
“不必怪他。”琉璃神色疲惫,轻声道,“他们四人相处多年便似亲兄弟一般。眼见兄弟惨死,一时激愤亦是自然的。王爷乃是贤明之人,过后自会明白琉璃苦楚。只是……”她苦笑一声,道,“事情落到这步,却是谁也不想。”
“琉璃姑娘,接下来你如何打算?”公孙策问道。
琉璃轻轻一叹:“琉璃现下无心查找。一切且自待我睡起再说。”
“但玉如意尚未找到……”
“多谢先生提醒,琉璃省得了。告辞。”琉璃轻描淡,言罢翻身上马,也不管众人策马先自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展昭黯然道:“琉璃最重人命,亦聪之死实非所愿。若他不曾这般固执,只须稍稍透露些许线索,令琉璃找到玉如意以免了她与白玉堂蒋平的杀身之罪,便可皆大欢喜安然无恙。然则……”说到后来,长叹一声亦不愿再说。
公孙策叹道:“世间作奸犯科之人,无不死抱侥幸之心。殊不知次次抵赖狡辩却是令其自身步步陷入死套,直至再无逃脱可能,那时再想要回头,却已是不能。”
包拯亦叹道:“若是世人皆明此理,开封府的三把铡刀又何须沾染如此之多的鲜血?”
一时众人心下恻恻,惘然无语。
“罢了,打道回府吧。”
“是。”
…………
琉璃回到府中,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便一头栽在床上闭目睡了,连衣裳都不曾换下,头脑之中轰然一片,乱糟糟地不得安宁,一会是亦聪悲怆的叙说与哀求,一会是儿时与父母兄弟欢快地笑声,一会是泛着银色光华的冰面上一场绝美的舞蹈,一会是四人于屋顶之上畅快适意喝酒聊天,一会又是亦朗悲怒的质问……诸多纷乱情形交错浮现,最后渐渐汇成一双冰冷得深不见底的黑眸,悲伤而愤怒:“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是不是个女人?!”
………………
“啊————”琉璃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禁不住泪流满面……
明明不是我能控制,为什么偏要恨我?!为什么!!!
琉璃紧紧抱住双膝,埋首痛哭……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在轻轻敲门:“琉璃、琉璃?”是展昭。
琉璃一怔,这才意识到已是夜里,屋里一片黑暗。她胡乱地擦了一把泪,又将衣衫略略整整,这才涩声道:“进来吧。”
展昭轻轻推门进来,便瞧见琉璃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黑暗之中犹可见到面颊之上闪闪泪痕,素来挺拔俏丽的身形而今亦显得分外孤单萧瑟。他心中莫名一痛,禁不住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道:“可是梦魇了?”
琉璃摇摇头,又点点头,幽幽叹息,这才发觉身上衣衫未褪却好好地盖着被子,遂问道:“是你帮我盖的被子?”
展昭唔了一声,起身将屋内的几盏灯都点了,四周登时亮了不少,这才道:“我们回府之时恰遇有人拦轿喊冤,带回问案又花了些时候,待一切安排停当却是对你放心不下,过来才见你竟已这般含糊睡着了。知你心力交瘁也不忍心打扰,有心让你多歇息一时。厨房中有热水,你若愿意现下便可好好歇息一番。”
琉璃一怔,不由笑道:“你真真是细心得紧了。怎知我此时需要这个?”
展昭笑道:“是你自己曾说过沐浴是放松心情,稳定心思的好法子。”言罢便出去吩咐了。
不多时果然有人送来了浴桶与热水,装满之后便自关门离去。琉璃上前望着浴桶之中雾气氤氲,波光荡漾,一时失神,随即又笑开,轻轻脱了衣物浸入水中。
其实展昭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先遇见了凌鹤川,也许她真的会爱上他。
而如果……爱上的人是展昭,也许她现在也不会如此难过了……
但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不也一直都很默契吗?那种感觉,那种与灵魂中的另一半相融的会意舒适的默契……一个淡淡的眼神,一个浅浅的微笑,便是一封情书、一朵玫瑰……这样契合的温暖……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动摇,可为什么,却被轻易撕碎且撕碎得如此彻底?
还是说,曾经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
仅此而已?
琉璃心中蓦然一紧,一把抓下发簪,哗一下将全身缩进了水里,直到肺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逼光,才让自己哗啦一声从水中出来,然后抬起头,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让紧绷的神经在瞬间豁然开朗。
终于感觉好了一些,琉璃抹了一把脸,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束到耳后,再抬起眼,已恢复那种坚定果断的眼神。
亦聪,很可惜,因为你的死,不可能阻止我追查玉如意的下落!
………………
八贤王府邸,书逸斋内,八贤王负手立于窗前,凝视窗台下的素心兰一言不发,身形肃杀威凝,三名侍读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束手静立,却无人敢发一言。
余忠匆匆忙忙来到书逸斋,瞧见屋内这等死寂情形不免一怔,亦生了些微怯意,向着三名侍读不住地使眼色,却立于门口迟疑着不敢言声。
三名侍读亦是一脸为难,不敢出声,就在余忠呆不住准备禀报之时,却忽然听到王爷淡然问道:“是余忠么?查得如何?”
余忠忙拱手一礼道:“回禀王爷,小的已命人将亦聪屋里屋外四处细细搜寻一番,就连他屋前的那棵杨柳都派人上去细细查过,却依然不见玉如意。”
“…………”八贤王沉默负手立于案前,眉头紧锁,既悲伤且愤怒,“亦聪,你到底将玉如意藏于何处?!”
三名伴读相视一眼,亦朗进言道:“王爷,玉如意不是交由那琉璃查找下落了么?王爷又何必亲力亲为?”
八贤王斜了亦朗一样,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唉!罢了……”
三人正自疑惑,却忽然瞧见有家奴急匆匆前来跪倒:“启禀王爷,奴才在亦聪先生的鞋中发现一封书信,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王爷过目!”
“拿来!”王爷喝道,也不管其他,接过便撕开封口看了起来。这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却惊得双手剧抖,呼吸霎时粗重数倍……
一炷香之后,待王爷终于将目光自书信之上移开,却脸色惨白,虎目含泪,双唇轻颤,手中书信抖得近乎握之不住,良久,终于成言:“亦聪啊亦聪!!本王自问待你不薄,你何至于这般陷我于大不义啊!!你负我太过!负我赵氏……太过太过!!!”
三名侍读相视一眼,心惊胆战地跪了下来,齐声道:“王爷!!”
他们四人一向共同进退,亦聪盗宝虽与他们三人无关,但三人彼此心间却亦感奇耻大辱,因而心中恼恨亦聪之举,却也恼怒琉璃在众人跟前揭发此事。而今王爷的这一番话,虽只是对已死去的亦聪所说,却令其余三人同样承受不住。
王爷却似乎瞧不见他们三人一般,颓然坐下,原本挺拔如山的身形在刹那间亦老去十岁,颓如枯朽,两眼无神空泛,口中喃喃自语:“你便是这般报答于我?我视你等皆为子侄疼爱信任……你便这般报答于我?!这便是报答于我?!”最后一句厉声喝出,震得屋中回响,字字惊心!
三人吓得不住顿首泣道:“王爷明鉴,我等皆忠心事主,绝无二心!”
“好个忠心事主,绝无二心!!”王爷悲怒咆哮,将手中书信挥舞的唰啦直响,“这就是你们的忠心事主,绝无二心?!陷我于不义,将我赵氏江山出卖给那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言至此却猛然顿住收声,颤抖着唇,将手中书信砰一声狠狠拍在桌上。
三人吓了一跳,却到底不知那书信上所写何事,竟让王爷暴怒至斯,故而一时之间亦不知当如何是好,只得不住咚咚顿首。
王爷一阵暴怒,终于渐渐冷静,闻见三人平白受此重话却依旧不住叩首竟不敢辩驳一句,完全失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风采,心中不禁一阵心酸,叹道:“罢了,是本王一时盛怒,错怪了你们。此事本王知晓与你等三人无干,皆是亦聪一人之过……只是……”他长叹一声,神色凸显苍老无力,“你等四人自小便在王府中长大,论及聪明伶俐文采风liu,王府之中属你等四人最上。本王素来看重。王府之中,最信得过的便是狄娘娘、余忠与你等。可谁又能想到……那亦聪心中为一个青楼女子便可轻易将本王出卖……亦聪啊亦聪,你如此是非不辨,恩义不分,叫本王情何以堪?难道……到底是本王宠坏了你?”
“王爷!!”三人顿首泣道:“学生该死……”
八贤王深吸一口气,叹道:“本王虽老了,却还分得清是非。你们四人共同进退固然是好,然此事你们却万万与亦聪撇清干系。今后此事再不准有人提起。传令下去,王府之中若再有人提及此事,一律杖杀。你等三人可听明白了?”
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问为何,只得点头。
王爷轻叹一声:“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言罢缓缓伸手取下灯罩,将手中书信置于灯火之上。眼见那书信尽数烧成灰烬,八贤王抬眼看见三人依旧跪伏于地,略一思索,淡然道:“亦朗。”
“学生在。”亦朗应了一声。
王爷轻叹一声:“白日里你对琉璃姑娘言语不敬,而今可知错了?”
亦朗一怔,伏身道:“学生知错了。”
王爷凝望他跪伏身影,叹道:“既然如此,本王要你登门向琉璃姑娘道歉。要打要骂任她尽兴,你皆不得有异。”
亦朗闻言轻轻一抖,恭敬道:“是。”
王爷淡然道,“若本王所记不差,库房之中有一把碎影剑,轻灵优雅,削铁如泥,也是一把好剑。本王要你现下将这把剑送往开封府,代本王赠予琉璃姑娘。”
亦朗埋首应道:“学生这就去办。”
“顺便告诉她在亦聪的鞋里搜到一封信,但是本王看了之后虽悲怒难抑,却依旧将它烧了。要快!”
“是。”
…………
一顿饭的功夫后,开封府中人见到了亦朗。他匆忙夜访已然令人惊讶,更遑论居然随身带了一把宝剑,真真是将王朝马汉等人吓了一跳。四人不约而同地误会他前来乃是责难琉璃,也不听他说明,齐刷刷摆出了拒不见客的架势,若非展昭及时出现并问明缘由,亦朗还真有可能被那四大护卫打出门去。
得知亦朗前来道歉,连展昭亦不觉啼笑皆非,但怜亦朗真诚可贵,遂依然带着他来到琉璃房外,轻叩房门:“琉璃,你可还在?”
“何事?”屋内传来琉璃朗声应答。
展昭闻声便知琉璃已自行开解心结,心中登时一宽,笑道:“王爷派亦朗先生过来了。”
屋内沉默一阵,房门呼地一声被拉开,琉璃身着蓝衫,腰配长剑出现在门口,英气勃勃而不逼人,提拔如杨却不强势,眉宇间从容坚定,淡然清和,一把半干长发没有挽髻,在身后随意一束,又带出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婉娇媚,一时之间亦朗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琉璃却甚为淡然扫了亦朗一眼,道:“王爷有何指教?”
亦朗拱手道:“王爷特命学生转告琉璃姑娘一事:亦聪鞋底搜出一封书信,王爷看了,虽悲怒难抑,但又给烧了。”
琉璃闻言不语,眯眼思索了一阵后淡然道:“琉璃晓得了。多谢王爷。还有其他事么?”
“还有一事,亦朗白日里出言无状,冒犯了姑娘,特为白日不敬之举向姑娘请罪。”
琉璃淡然道:“哦?知道了。”言罢一退就要关门。
亦朗一怔,忙上前一步挡住琉璃,苦笑道:“姑娘不肯原谅在下?”
琉璃微微皱眉:“先生何须在乎琉璃是否原谅?难道先生道歉了,琉璃便非得原谅不可?抑或先生在出言之前便已替琉璃决定好要原谅?”
亦朗几时受过这样的气,登时剑眉一拧,微有怒意:“在下当时眼见兄弟惨死,心中悲愤难抑得罪了姑娘,自知不当。却不知琉璃姑娘如何才肯原谅在下?”
琉璃闻言不由心头火起,俏眉一扬,真想一巴掌盖过去,心道:“八贤王声名在外,怎地养出的四个伴读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可惜白玉堂不在,否则以他性子定将此人骂个体无完肤,痛快淋漓。”这番寻思,眼前又似乎见到亦朗被白玉堂骂得狗血淋头的狼狈样,倒是稍稍解了一分气。
她心头转过这般多的心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正待出言反击,却听到展昭在那边淡然开口,语气仍是平平静静,但多了几分寒意:“却不知当时,琉璃姑娘又该如何才能称了诸位先生心意?”
亦朗顿时一呆,便又听见展昭淡然道:“琉璃数次明里暗里出言提醒亦聪,甚至言明只须找到玉如意即可,他可曾认真想过此事?他明知玉如意在何处,亦明知琉璃与白玉堂蒋平三条性命系于玉如意,只须随意编个理由透露线索,令琉璃自行找到玉如意以免去三人性命之忧便可,他又可曾松口?”
亦朗回想当时竟与展昭所言分毫不差,顿时讷讷不语,汗如雨下。他这般尴尬惭愧,展昭却仿佛不曾看见,不紧不慢继续道:“你等恼恨琉璃揭穿事实致亦聪自尽身亡,却为何不寻思一番究竟是谁令事情到了这步无可挽回的田地?说到底,究竟是谁要置谁于死地?”
亦朗愈发不知该如何回答。琉璃见他张口结舌形态尴尬,且这口气展昭亦为她出得差不多了,便不欲多言,只扭头对展昭道:“我们该走了。”
“琉璃姑娘……”亦朗下意识拦住琉璃,苦笑无言。
琉璃却甚不耐烦,皱眉看看他,冷言道:“张龙赵虎,此人交与你们。展昭,我们走。”
张龙赵虎颇为解气地大声应了,上来就要拿人,亦朗想不到他们这么不给面子,但他理亏在前,王爷又曾千叮万嘱,故而愈发不敢造作,眼看就要被拿下,他急中生智将碎影解下双手奉上,道:“王爷命亦朗将此剑赠予琉璃姑娘!”
琉璃一怔:“什么?”
亦朗眼角瞥见张龙赵虎果然停了动作,略略一松,恭敬道:“此剑名为碎影,轻盈优雅,削铁如泥,王爷以为琉璃姑娘乃是女中豪杰,当以此剑……”他话还没说完,手中蓦地一空,碎影已被琉璃夺下。
亦朗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见那琉璃将碎影执在手中看也不看,扭头对展昭道:“走!”二人腾身一跃便齐齐向外而去。
待亦朗回过神来,琉璃与展昭的身影早已消失于院墙之外。他正兀自发怔,猛然间又见琉璃俏影出现在墙头,眉头微锁看他:“你告诉王爷,凶嫌已找到,如今军令状上只差玉如意下落,琉璃定会尽心尽力。但其余事项一概不管。告辞!”言罢一闪又消失了。
亦朗怔怔望着琉璃消失方向,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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