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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五年润冬月,寒冬将至,在北京、上海、武昌甚至广州等地开始流传出一本书。
书名起的古怪叫《泰西策》,是汉口同文书局印发,不单有汉口版的,还有京城、广州版。纸张都用的上好美国白令纸,虽说书厚达百余页,可这书价倒也不贵,不过四角银元,这年月,能看得懂书的自然也没有个在意这书价的。
看得懂书的一瞧这书名《泰西策》,好嘛,这可不是和《战国策》差不多吗?再瞧那作者,更是一愣,而这本书作者名就是封面上的“唐子然”三个字,就像生怕人不知道这书是他写的一般,不单如此,在书背页甚至还有印简介。
“唐子然,名浩然,大清国武昌人氏,父少时时逢发乱,为发匪劫入营中充以苦役,后逃入洋船,避匪乱于西洋,得子子然,子然自幼聪颖,更是曾读于宾州大学、德国皇家学院,随海船周游泰西诸国。所到之处,必有所见,必有所思,游学数载,今岁返国。著书于市井,告以泰西诸国之虚实强弱,西洋何以强,东洋因何弱,以警当世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助我国朝天下挽狂澜于既倒。”
简介的口气很大,书也写得着实不错。
列强由来历史连同国内根本动静,一一娓娓道来,虽是用词平白,却引人入胜。英国的君主立宪体制,德意志帝国的君主宪制,美利坚共和国的联邦体制,法国的共和体制。如此种种,历史传承,民族风俗,贤臣名将、军队建制,战事谋略以至外交谋略,全部都在那本《泰西策》展现出来。
这可是中国历史上破天荒未有的著作!
果然是一部堪比《战国策》之著。这个中央天国,先是不屑于通晓那些外藩蛮夷,后来却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了解,见外洋人船坚炮利,便从鬼子六那会兴办洋务,试图让自己变得的的船坚炮利起来,可弄了几十年,结果在前几年和法国人打仗,还是一败再败。
而这部堪比《战国策》的奇书一出,顿时卖的洛阳纸贵。
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四九城,汉人也好,旗人也罢,这四九城里闲人多,尤其是识字的闲人颇多,平素大家聚在一起,聊个时局,西洋什么的,若是未看些书,那聊起来自然也是一知半解,看了此书,仿佛个个都成了泰西通,不但如此,这聚于京师的数万举子、补官,更是为此书所吸引。
不单书坊间挤着等书的举子,还有各府上的下人,只等着新书一到,就赶紧买给自己主子。不知道多少稍稍留心一点时务的官吏,都在挑灯夜读这本书。每本书上面都密密圈点,写满了各个读书之人不同的心得见解体会。
至于各人从这书中看到,那就是全凭所悟,有的人看到普鲁士如何锐意进取,成就泰西强国,有的人也看到曾撼动欧陆的土耳其如何沦为“泰西病夫”,亦看到彼得大帝改革创俄罗斯百年之强,同样也有人看到其衰落,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人人有人人的看法。以至于争持徒起,甚至就连同公使馆里精通汉字的那些公使们,也从海关、洋行通译们那里得知此书,买一观,果然为之惊叹,甚至就连英德公使亦惊呼“唐子然实乃了解泰西千百变故第一人”,法国公使更称“一书解尽泰西千年事”,连各国公使拍案叫绝的千古奇书,能不好嘛。这书自然也就卖的更火了。
到了最后,大家都有一个问题。这位名振全国的唐子然,到底是何方神圣?身处何处?
至于那些地方大员,更是心思灵动试图邀其入幕,而同样也有人暗自嘀咕着,其是否以已入他人幕?
“哎!”
在天津的北洋大臣公署书房内,合上手中的这本《泰西策》李鸿章,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他张南皮实是运气至极,此等洋学全才尽为他张南皮所得!”
何为全才,至少在这本书中,李鸿章看到唐浩然确实不负“全才”之名,无论西洋各国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法律皆可谓通汇,论政治一一分析其政体短长,论经济详述其经济之道,言外交则论其外交纵横之道,至于军事更是详细至极从军官养成至兵士训练,无一不含量,这般通才竟落入张南皮幕中,令其岂能不觉可惜。
“这唐子然确实是个人才!”
作为直隶按察使的周馥同样也看过那本《泰西策》不单看过,而且还反复研读,对那本书倒也是极为推崇。
“只可惜现在此子却为张南皮所用啊!”
一声长叹后,李鸿章仍然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业已合上的《泰西策》,作为大清国洋务第一人,他焉能不知办洋务第一要义既是用人,在人上,他吃过许多亏,也尝过用对人的甜头。
“过去只道他张南皮办洋务好高骛远,贪大求全,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个唐子然,”
摇头轻叹一声,李鸿章对张之洞倒是有几分嫉妒。多年来朝廷对他虽看似重用,可实际上却是多加防范,对其办洋务看似支持,可在银钱上却又是百般刁难,反观张之洞办洋务,却总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如广东铁厂移鄂或直隶一事,虽说直隶已有开平煤之便,但朝廷最终仍然选择支持张之洞,朝廷之所以支持张之洞,不正是防范他李合肥吗?
“用对了人,办起洋务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玉山,你数数咱们这么些年,办了那么多洋务,举凡是顺利的,那一次不是用对了人?不顺的,换个人去办,也能办好了,所以啊……”
忆起这些年所办洋务,李鸿章连连感叹道。
“办事,说到底还是用人!”
“荃帅,若是说到用人,怕他张南皮和荃帅您差的还真不是一星两点,如何用这唐子然,我倒是听武昌那边传来一件趣事。”
作为李鸿章的头号心腹,周馥岂会不知道朝廷在李张二人之间的平衡之道,对张之洞自然是早有防范。
“哦?玉山,你说来听听!”
见与唐子然有关,李鸿章不禁好奇起来,
“荃帅,这个消息不过也是刚传过来,说是唐子然被张之洞邀于幕府后,于武昌却被冷落了半个月,所以便拿了个条陈去的见张之洞……”
周馥将他人密告的事情一一告知,说的不单详尽,甚至还将唐子然于大签押房内谋划的纱、丝、煤、船四策一一道清,听得李鸿章连连点头,听到其愿以十万两办船局,且又立下军令状并要与张之洞约法三章,更是在心里暗自佩服起他的勇气来。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多年来求才心盛的李鸿章与其说看中的是唐子然的献策,倒不如说看重的是这个人。
“其它不论,单以这四策来看,论货殖洋务,便杏荪亦无法与之相比,可惜,可惜!”
连道着可惜,李鸿章又示意周馥继续往下说,在听到王廷珍请杀唐子然时,李鸿章却恼得猛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这王廷珍十足伪君子,嫉贤妒能到这般地步,实是可恨至极!”
同样是幕僚出身的李鸿章岂会不知道王廷珍为何建言杀唐子然,当年他亦多次受这幕中的污事之害,当下立即同仇敌慷起来。
“确实,荃帅,若是在您的幕中,怕此辈既便不杀,恐也被逐于幕外!”
“想来他唐子然必然还有后招吧,他既然提到了榷盐之策,莫非是土药专卖?”
“荃帅英明!这恰是唐子然欲办之事!”
略奉诚了李鸿章一声,周馥接着将唐子然的“渐禁之策”一一道出,而李鸿章在听时则不时的皱眉凝思,直到周馥不无可惜的叹道。
“可惜,唐子然似有所保留,未于人前将其计划一一道出,否则若行于直隶,不单破烟毒之因,亦可得巨额税款,以资洋务,实在是可惜至极!”
“相比“寓禁于征”,这渐进之策,确可止烟毒泛滥之灾,又可解地方财力之因,所得烟款用于洋务,倒也属恰当,且于朝廷而言,所征者无外洋土药税厘,只要与税厘无扰,朝廷自会放权于地方!”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李鸿章便看出了“行以专卖,施以渐禁”的利弊得失。
“但天下之事,贵在用人,专卖之权甚重,若用人不当,必惹祸乱,既然是专横如他张南皮恐亦不得不谨慎从事吧!”
“荃帅所言极是,这不,从此之后,便再没有了此事的消息,至于他唐子然,似乎就连同船局差事也没了影子!若不然……”
周馥将话声微抑,看着李鸿章说道。
“卑职这便派人去见他一见,没准趁其受冷遇时,可邀其往天津!”
周馥的建议让李鸿章心下微动,但想到这两年为避免朝廷猜忌,对张之洞等人的百般忍让,若因为唐子然与张南皮结下深怨,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如若是四五年前……想到这再看一眼桌上的《战国策》,李鸿章不禁长叹一声道。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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