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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相贤带尹子陌和晴天来到坯房,果然如他所言,尹剑起和尹子槐此时都在坯房里。
彩绘台上,摆满了已经拉好的各种坯体。尹剑起拿一把小刀,在坯体上刻划,尹子槐手中握有一块泥料,捏成不同的形状,在坯体上堆砌。
“这是彩绘的两种常见工艺,老爷采用的是划花法,也就是采用各种划花刀,直接在成形的坯体上刻划出瓷器的纹理和花样,大少爷采用的是堆塑法,也就是用坯泥,捏成瓷器的各种形状和装饰,粘在坯体上,成为造型。”相贤对晴天解释道。
尹剑起和尹子槐二人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坯体,像在对待一件极其心爱的东西。
晴天刚想对尹子陌说,不如先去其它的地方看看,不要打扰他们做工。尹子陌大摇大摆地走进坯房,轻松跃上彩绘台,坐在尹剑起和尹子槐中间,歪头看尹剑起刻划。
相贤应该早就通知过尹剑起,午后会带尹子陌和晴天来此处,所以,尹剑起听见动静,只是抬了抬眼皮,然后继续专心刻划。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茶杯的坯体,只见他先用单边小尖刀,在坯上划出人物的外围轮廓,再用板刀把外面的地皮剔平,接着用小半圆刀,把五官精细地刻划出来,再用小平刀把人物的衣裳分出层次感,最后,用细小的尖刻针,把眉发轻划几笔,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显现出来。
晴天定晴一看,原来是一个单手舞大刀的壮汉模样。咋一看,像三国里的关羽,仔细看了看,又像梁山好汉里的关胜。
刻划完,尹剑起放下手中划好的坯体和刀具,看向尹子陌:“你当初说,整日里不知道爹爹和大哥躲在瓷窑里做什么,现在知道了吧?”
“知道了。”尹子陌乖巧地接道。
晴天讶异,真珠不是说尹剑起与尹子陌父子俩关系并不好么,这会儿唱得是哪一出?
果然,晴天还没纳闷完,尹子陌接着说道:“爹爹有这一门手艺,不为女子修眉画眉,可惜了。”
尹剑起的脸顿时比未成形的坯泥还要难看几分。
“子陌,不许胡言!”原本垂头堆塑的尹子槐放下手中快成形的坯体,训斥尹子陌。
晴天好奇地又看看尹子槐的作品,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
尹子陌勾了唇角,斜一眼桌上的小狐狸,冷笑道:“一只大狐狸,做出一只小狐狸,当真有趣!”
这下,尹子槐的脸色也不比尹剑起的好看到哪里去了,口气变得强硬:“如果你对造瓷不感兴趣,对瓷窑不感兴趣,大可以待在尹家,瓷窑有我和爹爹守着,不需要你帮手。”
尹子陌若无其事地晃着手中的玉佩:“你以为我想来?若不是娘亲让我来,我才不来!”
看来,他对尹夫人,倒是言听计从得很呀,晴天心想。不过,从尹子陌今天在瓷窑的表现来看,他来瓷窑的次数绝对屈指可数。而且,晴天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故意漠视瓷窑和瓷器。作为尹家的二少爷,他的忆心阁,只有一套日常使用的瓷器茶具,别无其它瓷品。他来瓷窑,对所有的事也不闻不问不好奇更不关心。虽然真珠说过,他和尹剑起曾经发生过冲突,可是晴天总觉得,父子俩不过是因为志向不和,吵几句,他犯得着对瓷窑和瓷器也心生敌意吗?哼,看来,他当真是个心胸狭窄和幼稚之人。
就在晴天在心里对尹子陌嗤之以鼻时,兄弟二人继续旁若无人的舌战。
“娘亲让你来,是把你当作尹家的二少爷,才让你来关心瓷窑,不是让你来这里胡言乱语的!”
“哦,那大哥呢?大哥有没有把子陌当作尹家的二少爷?”
“先问问你自己有没有把自己当作尹家的二少爷!”
“当作不当作是旁人的事,大哥不会以为“不当作”,就“不是”了吧?”
“当作不当作是担当的事,只有你担当了,才有“当作”的资格。”
“只怕大哥巴不得子陌不担当吧?”
“你是什么意思?平日里对着外人,口出恶言也就算了,今日来到瓷窑,还不知收敛!”
“子陌是什么意思,大哥最清楚不过!大哥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子陌迟早会查清楚——”
“够了!”尹剑起再也坐不住,“啪”地一巴掌拍在彩绘台上。彩绘台上顿时狼藉一片,坯体纷纷跳起,东倒西歪,相贤和晴天眼明手快,左拥右抱地扶起这个、拿起那个。
“前几年我和子陌一见面就吵,这两年你兄弟二人一见面就吵!我父子三人是前世积怨太深,今生才要吵吵个不停,可是你们都想把你们的娘亲活活气死吗?”尹剑起的声音是颤抖的,直立的身子也是颤抖的。
尹子槐见状,红了眼圈红了脸,一脸愧意:“爹爹,子槐实在不忍见子陌出言侮辱爹爹。”
尹剑起无奈地叹口气,对尹子槐语重心长地道:“子陌有错在先,可他到底是你的弟弟,是尹家的二少爷,他今日肯来瓷窑,你没有赶他的道理。”
“我哪有——”尹子槐刚想分辩,看到尹剑起不悦的眼神后,生生把话咽进肚里:“爹爹说得是,子槐考虑欠妥,一切全要以娘亲的身子为重。”
尹子陌夸张地冷哼一声,跳下彩绘台,故意从尹剑起和尹子槐中间挤过去:“娘亲?娘亲?张口一个娘亲,闭口一个娘亲。一个心里只有瓷窑,一个心里只有自己,有谁真正关心过娘亲?”
觉察出尹子陌话中的意思,尹剑起拉住他,神色里有藏不住的紧张:“你娘亲她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怪不得你今日会来瓷窑,是不是你娘亲她有何事要你们瞒着我?”
尹子陌拨开尹剑起的手,目光如炬:“想知道吗?想知道,为何不回家看看?瓷窑只是尹家的一部分,娘亲才是尹家的全部!”
说完,他不再看谁一眼,走出坯房。
相贤和晴天见尹子陌走了,从方才的父子三人混战中反应过来。二人都不便说什么,相继向尹剑起欠了欠身,离开坯房。
二人出去,转过两个弯,才在一片空旷的空地上,找到尹子陌。
此时,阳光正浓烈,令人无法直视,尹子陌一个人,倔强地眯着眼盯着白灼的日光。
相贤看看晴天,示意她去把尹子陌劝回来,晴天抿了抿嘴唇,走到尹子陌身后,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是说不上来,刚才那场冲突究竟谁对谁错。从感性上来说,她肯定偏向尹子槐多一些。第一,尹子槐温和,脾气好,刚才就算生气,也明显是被尹子陌气的,所以说,尹子陌才是进攻的一方,而尹子槐只能说是反击的一方。第二,尹子槐整日里在瓷窑做工,尹子陌就无所事事,所以,尹子槐对尹子陌的指责,是立得住脚的。
可是,单从尹程氏受伤这件事上,她又觉得尹子陌也不算错得离谱。尹程氏的年纪在那放着,又有先天性的心疾,就算瓷窑再忙,尹剑起时常一个月、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对尹程氏的确疏于照料。而尹子陌素来与尹程氏感情深厚,所以,他有过激的言行,也不难理解。
还有,如尹剑起刚才所言,尹子槐的话语中的确有孤立尹子陌的意思,虽然尹子陌对他不敬在先。不过,他毕竟是做大哥的,是不是应该宽容一些?可是,谁规定,当哥哥的,就得让着弟弟,无条件地容忍弟弟的言语攻击?
晴天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默默地在尹子陌身后陪他站着,陪他晒着……
哎,日头好毒……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晴天有些撑不住了,眼睛感到些许肿胀,她细细软软地开了口:“相公,好晒!”
尹子陌一动不动。
他不动,她也不敢动,晴天只得又在心中胡思乱想起来,好好的一次瓷窑行,变成一场日光浴,不涂防晒油的日光浴——
下一秒,尹子陌就迈开长腿,走了。
下午的参观自然是不能成行的,尹子陌也没有要离开瓷窑的意思,于是,相贤带二人去备好的房间休息。这是一间套房,整洁,舒适,基本设施一应俱全。
相贤走后,尹子陌一言不发,走进里间的卧室休息。晴天看见外间客房有座长藤椅,动了心思。她把藤椅挪到临窗的位置,抱了床薄丝被,合着午后暖暖的阳光,在椅子上酣然入睡。
阳光,是这么用的……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到一丝凉意,晴天才睁开眼——居然日落西山了。待她把衣裳收拾好,相贤也来了。
“少夫人,醒了。乐大哥已备好吃的,等少夫人过去。”
晴天想起下午的冲突,顾虑到尹子陌的情绪,犹豫道:“还是不去了,让相公多休息一会儿,我哥那里好办,说一声就行。”
相贤吃吃地笑起:“二少爷早就去了,临去前,和少夫人说的话一模一样,说是让少夫人多休息一会儿。”
他早就去了?她怎么不知道?晴天红了脸,垂下头假装整理发髻,然后随相贤外出。
一路上,相贤说起下午的事情:“下午,安顿好二少爷和少夫人,相贤返回坯房看看,老爷和大少爷已经走了,说是赶回尹家了。后来乐大哥来找我,想提前收工一个时辰,回去准备晚上宴请二少爷的事。我还奇怪,宴请只要去瓷窑上的饭庄就行,为何要提前收工?还要一个时辰?乐大哥说,去饭庄吃,缺少诚意,打算亲自下厨,招待二少爷和少夫人。少夫人,乐大哥的厨艺很好吗?”
晴天又是哭笑不得,乐若安能把饭做熟就不错了,他居然要亲自下厨,他是想宴请尹子陌,还是想恶心人家啊?晴天含糊地答道“可以吧”,二人来到乐若安的临时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