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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祈跟在临渊身侧踏进东宫时没想过会立刻看见沧涴。
大约因为时辰尚早,沧涴鸦青色的发松松挽起,仅以一根玉簪挑起,脸上粉黛未施,却已经美得惊人。她着一袭雪色高腰襦裙,身姿半掩在丛丛碧绿的莲叶间,风拂开高高低低的莲叶时方才得以窥见她的身影。
临祈转动着手心的碎玉,东宫本来没有如此大一片莲花池,但临渊宠爱沧涴,得知她喜爱莲花后便下令将原来的邀月池改凿为映莲池,又引以云山之水,种满了莲花。临渊的宠妻之名也由此传播开来,大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沧涴听见有脚步声渐渐敲近,松开了手里的莲叶,侧眸望去,临祈和临渊的身影映入眼底。那枝微曲的莲叶甫一被她松开,顷刻之间便弹了回去,清晨露珠未消,莲叶弹动,晶莹剔透的水珠弹落在她脸庞上,抖落微微的凉意。
沧涴没有去拂脸庞上的水珠,晶莹的水混合着清晨的风,清清凉凉的,她觉得很是舒服。她比较惊讶的是临渊竟然会这般早回东宫,而且还带了临祈。
她今早醒来时临渊已经离去多时,枕畔早已没了温度。她习以为常,临渊一向早出晚归,近来尤甚。临渊不在也好,她正好清净一日。记忆复苏多日,她却一直没有闲下来,正准备今日来映莲池采些莲叶回去煎茶,顺便捋捋思绪,结果她才刚出来,临渊就回东宫了。
云芙看见落后临渊半步的临祈,心中一惊,却不得不立刻放下手中的船桨,曲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九皇子殿下。”
临渊抬手免了云芙的礼,缓步走向映莲池的台阶边:“初夏风冷,怎地不多睡一些时辰?”
沧涴曲身摘了方才看好的那片莲叶,搁进竹篮里,又看了看竹篮,见里面已经装满莲叶,这才拎着竹篮,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上岸。
小舟不过仅能容纳两人,便是沧涴走得小心翼翼,也很难保持平衡,她每走一步,木制的小舟便不停地摇晃,以它为中心,在映莲池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漾倦了水面碧绿的莲叶。
临祈看得略微皱眉,却未开口说话。
临渊足尖轻点,环上沧涴纤细的腰身便掠身回了岸边。
云芙见沧涴安全落在了岸上,骤然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在宫娥的掺扶下走上了映莲池。
沧涴将竹篮交给云芙,嘱咐她仔细些后方才转过身对临渊道:“闲来无事,听说莲叶也能入茶,便想着采些莲叶煎茶,试试味道如何。”
水珠顺着沧涴的脸颊滑落,聚集在她的下颚上,欲落未落,临渊抬手为她拂去:“便是如此,也多带些人在身旁。”
“周围都是侍卫,无碍的,夫君不必为我忧心。”沧涴缓缓摇头,又侧头去看临祈。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相触。
“九皇弟。”沧涴轻颔首,便不再看他,疏离冷淡得便如陌生人,全然没有昨日的半分关怀。
临祈看着沧涴转回头,全然信任地依赖在临渊怀里,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他并不是在意沧涴的冷漠,而是疑惑她的态度。
沧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临祈的目光,当眼角余光瞥见映莲池对面那抹发间簪花的淡粉色身影时,她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对着临渊温婉地笑道:“我先回殿煎茶,过些时辰给夫君和九皇弟送来尝尝。”
“好。”临渊松开沧涴。
沧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却又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
寝殿。沧涴刚关上寢殿的门扉,那抹粉色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沧涴看着面前清丽的宫女,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抬手摘下了她发髻间的淡粉蔷薇,调侃道:“季轻的身段是真好,若不是面貌生得英武了些,这花倒是真配你。”
临淮若有急事寻她,每每都会差人发间簪花进东宫,但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是季轻,季轻虽是易了容,但他手背上的伤疤,她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来。
季轻□□之下的脸浮现一丝不正常的红,眼神漂浮着转了转,不自在地行礼道:“沧姑娘,主子派属下来取一些血。”
主子虽然吩咐过不能再唤沧涴为沧姑娘,可他私心里依旧还是觉得沧涴不应该是临渊的妻子,也不愿意唤她为“太子妃”。
沧涴微蹙黛眉:“才过月圆之日,殿下要血做甚?”
她的生辰恰巧在十五,十八生辰那日,她记忆复苏,又被放掉心头血,这才完全没有知觉地任人摆布,被送上了临祈的床榻。
但如今才过去不到半月,临淮身上的胭脂雪绝不可能复发,他又要她的心头血作何?
季轻解释道:“主子马上要南下,恐怕一个月之内无法返回京城,这才派属下来取姑娘的血,以防万一。”
“南下?”沧涴眉心褶皱更深,临淮在这个时间点南下?
季轻点头道:“主子要回淮州祭拜贵妃娘娘。”
沧涴怀疑的目光在季轻的眉目间梭巡了一圈,却没看出半分端倪,她沉吟片刻,问道:“殿下何时启程?”
季轻恭敬应道:“后日辰时。”
忽而,寝殿外拂过一阵飒飒的风声,那风顺着半阖的殿牖灌入寝殿内,卷入了一丝素雅的兰香。
沧涴嗅得那股熟悉的兰香,轻笑着捻了捻手中娇嫩的蔷薇,不容拒绝地开口道:“你且先回王府,我晚些时辰亲自过去。”
她不信临淮会不知道文桓帝正是烦心边疆防御工事之时,他却偏偏挑这个时间点要南下,还要去与边疆那般近的淮州。
季轻看清沧涴眼中的坚定,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又道:“主子现在在隆山寺。”
沧姑娘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性子也随了主子,她决定了的事情从不会更改,他便是再劝也无用,倒不如让沧姑娘去劝主子。
他一阖眼,仿佛又看见了十六年前南宫一族被押上刑台的场景。那日京城大雨,南宫一族六百三十五人断头的血漫延了一地,无论雨水如何冲刷都清洗不净。
那一日的一切,他至今历历在目,更何况身为南宫家后人的主子。边疆防御城墙里掩埋的都是南宫一族的后人,主子如何能弃他们于不顾,让他们连死都得不到安息。
季轻眼珠隐隐泛红,一股极浅的戾气在他身侧萦绕开来,这狗皇帝,诬陷南宫一族不算,竟然还将族人的尸骨掩埋在边疆防御城墙之中,难怪主子寻了十余年都寻不到族人的尸骨。
南宫一族世代忠烈,却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莫须有的猜忌,落得这样一个令人寒心的下场。到如今,南宫一族都背负着叛国的骂名,遗臭万年,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安然地享受着世人传颂。
何其不公!
季轻的恍神不过须臾,他在沧涴看过来的同时敛下多余的神色,从容地行礼告退。
沧涴望着季轻离去的背影微眯起眼,尽管季轻已经在极力压制,可他身上的戾气却在无意之中散开,锋利伤人。果真临淮南下有隐情吗?
她很清楚,临淮虽是相信她,许多事情也从不隐瞒她,但他未曾告诉她的事情却更多。
季轻的身影被关在门外后,沧涴凝神望了外殿的殿牖须臾,在又一阵风拂过时,指尖飞出一枚银针。
同一时间,殿外响起低低的闷哼声。
沧涴从袖间抖出一抹雪色锦缎,裹上殿外人便将其卷进了寝殿内。
临祈眼角一僵,愕然地看着与方才在临渊面前判若两人的沧涴。说是判若两人也不尽然,她的眉目间依旧是温婉和暖,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未变分毫,可他偏偏从她身上感觉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
他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人,忽然间觉得他看不透她。
沧涴逼近临祈,眉梢卷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九皇弟可是看见了什么?或者是听见了什么?”
临祈见沧涴越靠越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是动弹不能。沧涴越靠越近,他身体一僵,本以为会恶心得泛吐,却在嗅到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时,稍稍缓了缓,虽然依旧不适应她的靠近,倒也没有料想之中的反胃。
他微沉了语气,不答反问道:“你是七皇兄的人?”
临渊半途被文桓帝宣走,他在避开东宫的十率后便折身来了朝宁殿,本是想隐藏在殿外,等守在殿外的内侍离开后进入朝宁殿寻沧涴,结果却无意中听到沧涴和瑾王临淮的人交谈。
他会知晓沧涴口中的“殿下”是临淮,也是因为那粉衣宫娥的一句,主子要回淮州祭拜贵妃娘娘。
沧涴捏紧手中的雪色锦缎,半分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自觉,慢条斯理地问道:“倘若我说是呢?子佑欲如何?告诉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