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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开春, 四月芳菲, 好天气的下午,金陵城内几个码头都是异常忙碌。
东市这儿的一个小码头上一艘商船正在靠岸,待底下的人架起板子后,船上的人开始往下卸货。
一口口木板打起来的箱子, 里面是油布裹着, 底下还塞着厚实的稻草减轻压力,船下的短工合力将箱子抬上架, 拖去了压库的屋子。
屋子门口一个老管事在来回清点着, 抬起头问船上下来的人:“二小姐呢。”
做活的往后一指,货卸的差不多的船上,一个身影从上边跃下来,踩着踏板几大步到了码头上,轻轻松松,却把老管事吓的不轻, 等她走过来时抚着胸口道:“噢哟哟, 二小姐可别吓我了,往后那么高可别再跳了,要是让老爷夫人看到, 又要说您。”
身后一个丫鬟跑了过来,宝珠气喘吁吁:“小姐您慢点。”
安芝看了眼他手中的册子,朝屋子内看去:“东叔, 义父呢?”
“老爷在行里等您。”
安芝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放到老管事手里:“这是路上买的花籽, 您让东婶种着试试, 我去行里找义父。”
“哎,二小姐,您好歹是把这衣服给换了啊。”老管事看着已经走远的安芝,叹了声,老爷看到二小姐一身男装,又该念叨。
林家的商行就在东市附近,跳上马车后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下马车时安芝习惯性压了压帽沿,低头走进商行,林家老爷正在里屋看帐,见安芝回来,看着她头戴的帽子直叹气:“这回是哪边的衣裳?”
“安南的啊,您还别说,安南四季天都热,他们这么穿可凉快着,他们的女子是这般穿的。”安芝示意了下裙摆,“还有顶圆的帽子,我看到好些女子上街都这般戴着,下雨都不愁,还能在帽子上放东西。”
安芝身上穿着的是安南年轻男子的衣服,样式倒是不夸张,就是这颜色太鲜丽了,林老爷指着她这帽子,像是身笃人戴的,实在是没眼继续看:“快换了去,别叫你义母看到。”
“您先瞧瞧这回我带来的。”安芝让丫鬟宝珠把带来的盒子取出来,抽开放在桌上,长方形的匣子分了三格,每个格子内都摆了东西,安芝指着中间的丹砂,“义父您看,这是不是和咱们在岭西进的一样,我瞧着是比岭西的还要好。”
取了纸铺在桌上,林向升取些丹砂用镇石碾碎,托到窗口看,又用手抿了些,指上丹红,于是满意道:“内外色红,确实不错。”
丹砂纯品以色鲜红有光泽,质脆体重,没有杂质为佳,安芝这回进的全是她自己挑选下的,没有差的:“还有这苏合香与沉香。”
林向升一样样看着,越看越满意:“这一趟你多走了一个多月,我还以为你在哪儿耽搁下了,幸亏是叫人沿途送了信,要不然该担心你。”
“往年我们走的都是岭西,这一趟去刚好错开了那边开市的日子,我心想,既然都是从安南来的东西,为何不直接去那边,就在岭西请了个会讲安南话的,十来日就到了,价格比岭西便宜不说,这些东西都能随自己选,沉香木也比岭西的好,往后请了两个师傅来,这沉香咱们自己做。”
安芝算了一笔账,杂货铺里卖的丹砂,一铢就要二十个钱,买上一两就得五钱银子,几家商行出去的价有高低,可大体上都在三两银子一斤,岭西那儿进货起码得一石起,折算下来,她在岭西买一石,在安南可以多上一半,更别说她是多过这数量进的。
林向升轻笑:“以往大家都是在岭西进的,那儿东西齐,三七开市都能将东西添置好。”若是东跑西跑的,其中多的路费也不少,再者来去都得时间,商船出行一趟来去都是算好的,这回往南,下半年往北,不能耽搁太久。
“义父,就是因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都跟着这么做,赚的也都相差无几,这一趟我还去了泸州,往上该走的一处没落下,倘若定好日子叫人将东西送到码头上,这不是更省事?”安芝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是头几回去的时候多费些心思。”
林向升看了她一会儿:“你与你娘年轻时一样。”
安芝坐了下来:“我爹很少和我说起娘的事。”
“你娘生下你大哥后身体就不大好,生下你没几年离逝,你爹总归是伤心。”他与安芝的父母在年轻就认识了,但自从他们去了宣城后两个人就一直没见面,多年都来书信往来传好,以至于计家出事,老友突然过世,他都没来得及去见最后一面,只收到了他最后嘱托的信。
宣城那儿传来安芝过世的消息时他还不信,等了大半年,终于在一年前等到了这丫头出现在林家门口,看到她的那刻后林向升就知道,兑现与老友约定的时候到了。
于是将她收做义女,改了姓名留在林家,让她做了林家的二小姐,将老友留下的商船交给她。
一年来这丫头东奔西走的,没几天留在金陵,他也是渐渐理解了老友当初的安排,这丫头就是做生意的料。
安芝努力回忆,也只能回忆起母亲温柔的模样,与义父口中说的母亲并不相同,林向升笑笑:“你娘年轻时比你爹还要会做生意,只是后来生了你大哥与你,就将精力放在你们身上。”
安芝拨弄着桌上的算盘:“我从没听爹提起过外祖父家。”
林向升眼神微闪,乐呵呵道:“不说这些,你先回家去,码头上那些送到商行后我会处理,还有,把你这身衣裳换了。”
安芝吐了吐舌,笑着出屋,在商行后院换过衣裳后带着宝珠走出商行,抬起头看到路上走着的人时猛地后退躲在了门框内。
“小姐。”宝珠跟着回来,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外边那个穿蓝衣服的人走了没?”
宝珠往外看去:“没呢,他在与人说话。”
安芝一把拉住她:“我们从后头走。”
从商行后院这儿绕出去,站在巷弄后,安芝看到与人说话的李忱,瞧瞧走到马车后边,趁着人不至于赶快跳了上去。
“小姐,您认识那人?”
安芝摇头,很快就有了气势,她心虚什么啊,她拿走金樽可是给了钱的,金樽值个百八十两,她当初卖身钱五十两,她给了二百两银票足够的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马车在经过李忱身旁时,安芝还是把垂帘给放下了:“把之前准备的账册给我看看。”
宝珠从衣兜里拿出一本卷起来的账册,安芝一路翻到最后,看着上头新添的价,支着下巴自言自语:“一趟去还是有点少。”主要原因还是林家商行这边出去的少,卖的多才能进的多,但金陵城里这么多间商行,总得有额外优势才能吸引客人,比价格便宜这个是行不通的,到最后还容易翻船。
“那就只有找找新东西了。”安芝想到那沉香木,自己做倒可行,说做就做,明日就去找师傅。
很快马车到了林家,安芝进门,先去了林夫人的院子里保平安。
林夫人是个亲厚的人,对安芝的态度与丈夫一样,甚至比他还心疼她,自己两个女儿在这年纪都还在父母羽翼下保护着,她却要承担这么多,林夫人就越发待她好。
好生问了一番出行的事,又叫她陪着喝了汤才放她回自己院子,进屋后安芝让宝珠去各院分东西,在塌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内室,端起摆在夹子上的金樽放到桌上后,发起了呆。
一年前她在沈大少爷的私库中找到李管事说的金樽后就去了权叔那儿,但研究了好些天都没懂这金樽的奇特之处,就在她以为除了摔碎没有第二种办法时,父亲留给她的半月坠子不小心滑落到了金樽里面,才打开金樽内的机关。
没来得及感叹这金樽的精巧之处,安芝那时的注意力被金樽座下弹出来的屉子所吸引,摆着的是一把碧玉钥匙和一封书信。
信是父亲留下的,倘若她找到了金樽发现了信,就按着信上所说,去金陵找一个叫林向升的人,那是父亲过去的至交好友,关系紧密,她要在林家住两年才可以回宣城。
父亲没有多说别的事,直到她到了林家后才知道那把钥匙的用处,是用来开商船上的舱锁钥匙,而父亲留给义父的嘱托,是在她找上门后照顾她,教她做生意。
到这时安芝才明白父亲是给自己安排了两条路,她若是不去找金樽,那便是在权叔和李管家他们的保护下做个不愁吃喝的大小姐,尽管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能安安稳稳的过完,权叔会拦着她回宣城,不再让她与计家有所接触。
另一条路便是这个。
可中间会有很多的变故,即便是她选了第二条,在很大程度上也可能会找不到金樽,二堂伯一家会将家产如何处置无法预计,金樽的下落更没法确定,丢了亦或是多次变卖,安芝就没办法将它找回来,再者即便是找到了,在不知道里面藏了钥匙和信的情况下,她打不开这机关,就只当它只一件传家宝而已,也就不会来到林家,还有义父他,倘若她上门来,不肯兑现与父亲的承诺呢。
父亲安排的第二条路诸多变故,看来他始终是希望自己走的是第一条路,不想让她辛苦。
可安芝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父亲既然早有察觉二堂伯一家怀有异心,为何还会到这步田地。
“还是其中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安芝托腮看着金樽,将半月坠子拎起来,放到金樽内,只听很轻的一声,底座上弹出了个小屉。
安芝轻轻摸了摸金樽,这个外观瞧着很普通,价值不高,连造型都没有出奇之处的东西,骗过了二堂伯,骗过了刘家,连沈大少爷都骗过了,任由其放在藏库中,半年多里动都未曾动它。
父亲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机关精巧的东西的。
……
入夜时主院那儿林夫人叫人送来了些补汤,安芝计划着半个月后往北出行要去的地方,便想着要在这之前把沉香木的事先办妥。
临睡前嘱咐宝珠明日一早备马车,她要去城外的工坊看看。
宝珠忍不住唠叨:“小姐您再多休息两日啊,这才回来几个时辰,这一趟人都晒黑了。”
“哪有。”安芝伸出手看了看,挺白的啊,她以往跟着师叔练武,太阳当头晒都不见黑,“你一路打伞我哪有机会晒黑。”
趁着安芝伸出手,宝珠取了些珍珠粉香膏给她抹上,振振有词:“自然是不能晒着,还得好好养着,春日里这日光也毒的很。”
安芝的好皮肤到了宝珠这儿似乎是让她与荣有焉了,比她自己还要上心,最后安芝还是得败给这个执着的丫头:“好好好,那你明日记得带伞。”
宝珠撇了撇嘴,吹熄了灯后拉下幔子,她可不是这意思。
想着明日的安排,安芝很快就睡着了,只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食后正要出门去,林楚芹找她来了。
见她已经穿戴整齐十分的高兴,挽着她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已经起了,走,陪我去寒山寺。”
安芝一路被她拉出去,冲宝珠示意:“去寒山寺做什么?”
“天气这么好去走走,我有许多天没出门了,正好你回来,我们一块儿去。”林楚芹扭头不忘吩咐宝珠,“把二姐姐的帽子带上,我这儿别的都带了,你给二姐姐多带个坐垫褥子,还有披衣,山上冷。”
刚刚对安芝的暗示并无所动的宝珠,这会儿听三小姐吩咐,脆生生都应下来了,她是盼着二小姐能休息两日,出去走走也好啊,自己劝不住,三小姐来说再好不过,这满府的人,二小姐对三小姐最没辙。
安芝对楚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尤其能粘人,又比林夫人能说道。
“我准备去城外工坊看看的。”安芝被她挽到了门口,“我陪你到寒山寺先。”
林楚芹反问她:“你可与工坊约了?”
安芝失笑,预料到她要说什么:“这回进了一批上好的沉香木,我想让请两个师傅回来自己做。”
“这不是还没约,明日再去,你说好不好。”林楚芹笑眯眯着,不由分说拉她上了马车,“洛椿节大姐姐要回来,到时候你可得留在家里。”
人都已经被她给拉上马车了,难不成还跳下去逃走不成,安芝便依了她:“礼物可喜欢?”
“喜欢,就是太多了不好选。”
林楚芹轻轻扶了扶早上精致梳好的头发,外边传来她贴身丫鬟香秀的声音:“小姐天没亮就起来了,挑二小姐带来的首饰挑了好一阵才选出来。”
“就是说啊,你也知道我选不出,恨不得都戴着。”林楚芹神情泛了苦恼,活脱脱是被这选择恐惧给愁坏了。
“你分了几个盒子,让香秀记上,出行时轮着瞧。”
林楚芹看向安芝,眼神棋盘:“怎么分?”几个盒子是几个,每个要放多少收拾,又要怎么挑,之后轮着瞧,到底从哪个开始才好?
“……”安芝看向窗外,她就不该给她出这主意。
说着这几个月里金陵城中的事,很快便到了寒山寺。
四月里来寒山寺踏青的年轻人很多,山路边的亭子内有不少赏风景的,三五人一群,也有独自前来,带着丫鬟小厮,好不热闹。
安芝陪着林楚芹去了几个殿上香,香秀已经在寒山寺后坡那儿找好了亭子用作休憩,她们到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妥了,石凳上摆了坐垫褥子,带来的小炉子内煮着茶,点心都是一早厨房里做的,食盒里还摆着不少吃食。
山风徐徐,太阳出来后温度正好,亭子后面过去些是直上去的一段石壁,石壁上修了几座阁楼,远处钟声传来,坡下是已经结了果的桃树,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沁人心脾。
“二姐你看那儿。”林楚芹喜欢出游,却不是个喜欢到处走的,她最爱的就是现在这般,挑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安芝顺着她方向看过去,远处是一片枫叶林,春日里还是翠绿的,郁郁葱葱。
林楚芹叹道:“入秋在那儿叫人做幅画,一定很美。”
“嗯。”安芝抿了一口茶,确实是美,还能入药来着。
这时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了声音,男女皆有,转头看去,是薛家三少爷与人结伴往这儿走来。
两男两女,薛家三少爷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那意图也是昭然。
“怎么是他们。”林楚芹不认得薛家三少爷,却认得其中的一个男子,是与林家相熟的范家少爷,什么不好他就学什么,十足的纨绔。
从那儿走过来,范少爷也看到了亭子内的林楚芹,笑着打了招呼:“这不是林家小姐么。”
林楚芹冲他呵呵笑着,见到他并没有很高兴,这时与别人眉来眼去的薛家三少爷注意到了安芝,起初是看了眼,视线收回去后又多看了两眼,嘴角勾着笑问范少爷:“这位也是林家小姐?”
“是林伯父认的义女。”范少爷在安芝这儿吃过一回闷亏,所以不太乐意多说。
薛三少爷却是有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没有听你说起。”范少爷与他在一块儿,可是什么都说的,林家老爷收了个这么漂亮的义女他怎么会漏下。
安芝抬起头,对上了范少爷的目光,微微一笑,让范少爷即刻想起了那一缸泔水,整个人都激灵醒了:“我忘了。”
这边薛家三少爷却是被安芝这笑给吸引了,已经向亭子内的两个人致礼:“两位何不下去走走,今日寒山寺内还有开济。”
安芝执了杯子看着薛家三少爷,保持着笑意:一年不见,他可真是越发的讨人厌了啊。
“我们就不去了。”林楚芹直接回绝了他,“等会儿还要去替我娘做福事。”
薛家三少爷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开济时师傅都在主殿,倒不如一块儿过去,再过半个时辰这儿日头就高了。”
林楚芹一愣,这人怎么比姓范的还要厚颜无耻,安芝将杯子放下,笑着回道:“不必了,我们有安排,几位公子慢走。”她真的不介意再打他一顿。
范少爷拉了薛三少一把:“走罢,再不去就迟了。”这林楚蝉笑的太可怕了。
一旁之前与薛三少眉来眼去的姑娘也不乐意了,当着面向别的女子示好算什么,便生了闷气,叫了同行的先走了。
薛三少这才作罢,端着绅士大方的笑:“那在下不多打扰两位。”
离开时的姿态看起来还特别的优雅。
一路保持到了身后那边看不到为止,薛成立才露出他那一贯的笑来:“你说他是林家收的义女,什么来路?”
范少爷心里是有说不出的苦,嘴上自然没好话:“她能有什么来路,孤女一个,寄人篱下,只不过顶着林家二小姐的名头,和林楚芹可不一样。”
没来路更好啊,薛成立想起刚刚看到她时的情景,第一眼好似没这么惊艳,可多看几眼就叫人记住了,还觉得越瞧越好看。
“你不会是想——”不愧是混在一块儿的,看他这眼神范少爷就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何不可。”薛成立说的坦荡荡,“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就这样的身份,怕是连嫁妆都没有,他让她做自己的妾,往后可不用再看人眼色。
范少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两个人赶着去追前面气愤离去的女子,嗯,想着是一回事,这快到嘴边的也不能丢。
这边亭子内,被他们这么一搅和,林楚芹再也没有刚刚那般的兴致了,安芝也知道些内里,之前范夫人来,是有想结亲的意向,虽说后来是回绝了,但林楚芹对这位范少爷可一直没好印象。
“先去做福事吧,你不是还想请寺里的师傅打一套竹具。”
林楚芹点点头,吩咐香秀:“换一处坐着,省的他们还来找。”
两个人结伴去了祈福的庙殿,因着主殿在做生济,人都在前面,这儿便安静许多。
安芝跟着她进殿,从师傅手中拿了祈福的竹排,跪在蒲团上。
安芝抬起头看殿上的神像,沉凝下了神色,闭眼祈福。
她求义父一家和顺健康,求师傅和师叔她们在宜山和过去一样和乐,不论大哥和小叔能够回来,只求他们还活着,求沈家大小姐能够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还求,求沈家大少爷平安,希望他的腿能好起来。
许久,安芝缓缓睁眼看,看到菩萨那始终是慈悲的目光,虔诚叩拜。
起身后走到殿外,安芝踩上木扶梯,垫脚将竹排系在了祈福殿外的树上,风一吹,挂在树上的数个竹排相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喏。”从扶梯上下来,林楚芹将一个平安符塞到她手里,“你贴身戴好,去哪儿都不许摘。”
安芝轻笑,依她意思把平安符收起来,两个人往回来的方向走去,经过静修院时安芝停下脚步:“楚芹,我在这里走走,要不你先过去?”
林楚芹十分的善解人意:“好,等会儿我叫宝珠来叫你。”
安芝进了静修院,这边林楚芹带了几个人往坡上走去,不过几步,迎面遇上了她的表姐,方家二小姐方怡。
“你怎么一个人。”方怡上前挽了她,“你娘呢?”
“我与二姐一道来的,我娘在家。”
听说是与林楚蝉一块儿来的,方怡瘪嘴:“你怎么还叫她二姐,与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爹也真是,平白让她占了二小姐的位置,还让她在你家商行里帮忙,小心她夺你家产!”
“表姐你在说什么,要没有二姐帮忙,我爹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我又不懂这些。”林楚芹失笑,“再说她是我爹故友的孩子,怎么不能称她为姐姐了。”
“你是不是傻啊。”方怡戳了下她的额头,“那都是你林家的东西,她凭什么,你才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她那么讨好你爹,就是为了你家的家产,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孤女,千里迢迢到你家来,说是投奔却把自己当个主人,还说没所图。”
林楚芹收起了笑意,正色看着她:“表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方怡一怔:“什么我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往后你不要再说二姐的坏话了,背后嚼人口舌本就不对。”林楚芹端的一脸严肃,说的特别认真,“我爹和我娘都将二姐当女儿看待,我也将她视作姐姐,她过去生活不宜,本就该多疼惜点,在我家更不应该让她觉得是寄人篱下。”
“你!”方怡气的不行,“我都是为你好啊,你看你家上下,都叫她给骗的团团转。”
林楚芹奇怪的看着她:“什么骗,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意识到失言,方怡猛地顿住:“我是说你们都太善良了,她难道就没有私心了,一个姑娘家在商行里,难道不为你家的家业,你们就该长点心。”
林楚芹倒是听出些味来了,她说怎么觉得这话耳熟,早先姨母来家里,似乎也是这么和娘说的,她林楚芹生意上的事是不懂,可也不是傻的,到底是谁在惦记林家家业。
于是她试探:“表哥可要回来了?”
“考完就回来了,你不是想去京城看看,到时让我哥带你去。”说起有出息的哥哥,方怡十分的骄傲,“将来等他当了官,可与那些不一样了。”
说着她又笑眯眯推着林楚芹道:“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缠着他,我想说等他回来就要准备议亲,咱们两家若是结了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林楚芹呵呵笑着:可我不想啊。
……
这厢安芝并不知道只见了几次面的方家小姐已经把自己形容成了画本子中那些侵占别人家产的坏人,她沿着静修院的小径往里走,这里比祈福殿还安静。
院内外没有僧人看守,看来只有在这儿住人时寺庙中才会差人过来,院子内没有什么变化,和一年前她来时一样。
安芝是有些想大小姐的。
这也是她离开沈家后唯一担心的人,一年过去,不知道她的状况好些了没。
不过只要是住在君怡园里,有大少爷护着就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安芝走到了后院,在寒山寺住的那几天,夜里她总爱来这儿,有一阵子没人打扫的后院积了些树叶,安芝就着屋檐下的台阶坐下,低头时发现草堆里有一颗青果子。
捡起来看,应该是掉下来没多久,蒂子还是新的,泛着淡淡的青果香,安芝四处看了下,在墙外看到了高大的树。
风一吹,垂坠在上面的青果子晃动着,摇摇欲坠。
这时前面的灌木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安芝望过去,看到了些许黄色露出来。
山中多野味,说不定是兔子呢。
安芝起身走过去,那一团黄色还在往外挤,似乎是在拖什么,渐渐是一个圆滚滚的屁股,一条小尾巴,两只短爪。
呼啦一声,整团黄色从灌木中挣扎出来,后退的太猛烈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翻了个滚,嘴里咬着个青草蚂蚱,玩的不亦乐乎。
“原来是只狗啊。”安芝蹲下身子,捡了一旁的树枝逗它,玩的正欢的团子蹬着腿站起来,看着安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了一阵后。
这黄团子扔了嘴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蚂蚱,朝着安芝飞奔而来:“汪汪汪~~~~”
扑到安芝腿上后它就站起来一直跳着想到她怀里,安芝抱着它举起,失笑:“再晃尾巴要断了。”
“汪汪。”黄团子舔着她的手十分的亲昵,还试图往她怀里拱。
“好沉呐,你是谁家的狗,将你养的这么壮。”原本觉得它是毛多,抱起来之后才发现是真的胖,翻过来这肉嘟嘟的肚子,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撑的鼓鼓的。
安芝将它放下来,黄团子十分自觉的匍匐到了她的脚板上,整个身体盖住了她的脚。
安芝伸手拨了拨它的毛,乐了:“你这习惯,和那只倒是挺像。”
“模样也挺像。”
说完这句后,安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抚摸的它的手也僵住了,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相互看着,一阵风从他们身旁刮过,卷起了一波落叶后,安芝猛地起身。
什么像,这就是!
它在这儿,沈帧岂不是也在这里。
赶紧溜!
安芝往前院方向走了两步,一想不对,转着往墙那边跑去,可没走几步,就让这团子给拖住了,它抱着她的腿欢快晃着尾巴,仿佛在说:一起玩呀!
安芝担心自己跑起来会把它给踩着,干脆拎起来抱在怀里,等她翻过去后再放了它。
才跑到墙角呢,身后就传来了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姑娘这是想带着我的小宠去哪里?”
“……”安芝不肯转身,怀里的团子已经很兴奋的在向它主人打招呼。
随着轮椅靠近,声音也越来越近:“这小宠平日里让我惯坏了,顽皮又好吃,怕是姑娘镇不住它。”
“嗷呜!”团子不瞒的叫着,安芝避无可避,转过身来看他,气势也是不低。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这还是头一回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沈帧脸上的笑浅浅的,与这春日的阳光融合在了一块儿,格外的暖人。
安芝怔了怔,他不该生气么。
赶过来的李忱看到安芝后愣住了:“欢儿姑娘。”
同在金陵,早晚是要遇上的,虽然只能尽力避着,可避无可避时候也得迎上,安芝转头看了他一眼,将团子放下,礼貌而疏远:“我不是欢儿。”
这时宝珠找来了,一路喊着二小姐,赶到后院这儿看到她顶着日头连帽子都没戴,忍不住念叨:“您快别站在这儿,日头晒的很。”
宝珠念叨完后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可并不认得,于是她便对安芝道:“三小姐等您呢。”
本觉得她说谎的李忱又是一愣,二小姐?怎么变成二小姐了?谁家的?
“走罢。”安芝朝沈帧微微颔首,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淡淡青果抚香而过,一年不见,她已经亭亭玉立。
跑到沈帧这儿的团子望着安芝离开的方向,呜呜的叫着,看了看沈帧又看了看安芝,沈帧将它抱起来,轻轻拨弄着它的鼻尖:“养了一年还养不熟你么。”
“大少爷,她——”李忱尤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她当初是假扮成个落魄丫头混到府里来的,实际上是哪家小姐,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她在藏库拿了一样东西,如果是个贼,怎可能不搬多一些。
沈帧垂眸,嘴角扬着一抹笑意:“不急,早晚还会遇到。”
……
从后院离开后,安芝越走越快,直到出了静修院。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口还咚咚跳着:吓死我了。
“小姐,您认识那位少爷?”宝珠侍奉二小姐一年,可头一回看到她被别人吓着,也是有些惊奇。
安芝矢口否认:“不认识,楚芹不是等着呢,我们快走。”
“怎么可能不认识。”宝珠跟在小声嘀咕,不认识还走这么快,之前没见小姐对谁这样,难道是因为喜欢那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