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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识归来,谢依南重生回到4岁,这年,正好是谢依南父亲身故之年。
说实在话,谢依南到现在还是蒙的,她无法接受自己三十好几的灵魂轻轻巧巧地装在一个4岁小姑娘的身上,尽管那是她的曾经,她未能长成的样子。
更令她难受的是,睁开眼睛这天,正好是她父亲下葬之时。前世,零星的记忆告诉她,父亲下葬这天,她与三岁的弟弟曾一同手捧着瓦罐,跌跌撞撞又惊恐万分地起先到山上替父亲开路。大人们严肃地叮嘱她,从家门往东边走,路过一方大水塘后,爬上小山坡,经过小学的校门,再往里走三百多米,上山,到达父亲的新坟前面,恭敬地安放在新坟两侧,然后下山,归来。
途中,需谨言慎语。
事实上,谢依南与她三岁的弟弟路上一个字没讲,不是累,更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害怕。
是的,谢依南只记得害怕的感觉。她怕什么呢,她怕父亲夜里会从山上那座新坟里爬出来凑她,因为她清晰地记得父亲身亡前一天,她抢了父亲买给弟弟的零食,一小包的五香瓜子,售价5毛钱。谢依南还推了弟弟一把,他人小力微,受不住谢依南怒极的力量,小屁股重重地坐到地上,当场放声大哭。
谢依南不怕,要哭就哭吧,哭晕过去才好呢,省事!因为家里只她一个大人。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欺凌弟弟,掐他的脸颊,打他的大腿,大腿还要挑内侧的肌肤,如此受力才大,才痛,还不留痕迹,奶奶也说打在肉多的地方疼,但是打不坏。谢依南试验了几回,果然是真的。
老人说话就是好使,句句箴言!
可是现在,谢依南看着不久前忙忙乱乱的家里,倾刻间便冷冷清清,母亲与奶奶一言不发地双双坐于堂上,相互冷眼以对。弟弟怯怯地站在她身后,好似这个他一直视为仇敌的人,此刻可以护他全身一样,紧紧地贴在一起,谢依南可以感受到弟弟轻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小孩子对危险有种天生的敏锐,尽管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面临着什么,但他知道危险将临。
谢依南知道,母亲很快就会带着她与弟弟回外家生活。奶奶,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哭骂打闹,撒泼打滚统统无效。母亲铁石心肠,一心一意要与奶奶分家,谢依南记得前世母亲走的时候,连一根针一担柴都与奶奶分的清清楚楚。
此时的谢依南已经完全冷静并接受了当下,她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机会重生,上辈子的她有诸多遗憾,她想,她应该想办法介入,重生一回,没理由再活得与上世一般憋屈。
父亲即已身亡,谢依南感触不大,原因.....自然是父亲重男轻女,从来无视于她,任何感情的成形都需要你来我往,单方面的感情,有,但不会是谢依南与她的父亲。过去4年,谢依南明白自己活的就像个小透明,说句爹不疼娘不爱的话都不为过。更说句大不孝的话,谢依南即便重生早几日,明知父亲会因为母亲与奶奶的茅盾而发酒疯吃安眠药,她都要考虑看看,到底要不要救父亲的性命。这个时机正好,她无须为难一个4岁小女孩要如何坚持送父亲进城洗胃,或是在事发之前抢下那瓶药,更无须因此而面对永不停止争吵的家。
这大抵是谢依南这辈子与上辈子加起来唯一相同的坚持了,家,可以破败,可以简陋,甚至风雨飘摇,但是一定要和平。她不喜欢争吵不休,不习惯摔盆砸碗,上世的谢依南即便怒极,她也没与人当面争吵过一次,顶多,咬破了嘴唇而已。
记忆出现了偏差,母亲这日并没有提出分家,她怒视了奶奶一眼,拉着谢依南与弟弟进房间,将奶奶一人留在堂上。
临关门之前,谢依南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奶奶,眼前的这个人还并不是太老,面目清秀,端方,依稀看的出来年轻时候的美丽容颜。谢依南记忆里的红头绳换成了白麻布条,规规整整地扎在还未发白的褐发中。这种颜色谢依南前世很常见,褐色是大街小巷精英白领们特别偏爱的颜色,此流行发色经久不衰,恒久流长。
但她知道奶奶的发色不是专门晕染的,她是常年在烈日下劳作晒的,从黝黑到浅褐,再到深褐,不知用了几年。
谢依南并不同情这个不太年老的太太,她是个自私的人,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看她,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她与记忆中那个收养幼孤的人能不能重合。她失望了,谢依南并没有从她肃穆的脸儿上看出丁点儿的爱心。这让她十分为难,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留下来。
照前世的版本,她若留下与奶奶同住,那么,她将得到奶奶一人全部的宠爱,吃穿进学也不成问题,她知道奶奶略有积蓄,前世那个被她收养的幼孤,奶奶照顾的很好,倘若这个幼孤不是个智障,谢依南大抵是要妒忌的。
母亲说她要出门子,嘱咐谢依南好好照看弟弟,便一阵风似的远去了。谢依南很想告诉她,她自清早重生醒来到此时傍晚,一直滴水未进,自己实在饿的很,怎的不给点儿东西吃吃呢,她不敢指望自己饿死之后会有再次重生的机遇,便是有,她也不想去试验的,风险太大。
谢依南刚起身站起来准备去外面找点儿吃的,弟弟便惊恐万分地抓住她的衣角,一脸儿流浪狗的表情看着她,小眼睛里饱含泪水,欲掉未掉,谢依南很不合时宜地想到琼瑶阿姨笔下的紫薇吟霜等姑娘,谢依南知道这个弟弟长大了的小模样堪称祸国殃民,比自己更像红颜祸水,却没想到小时候亦有这般媚力,忍不住扶额叹息,好你个谢依男,不愧是折杀了无数少男少女的情愫,接收他们的芳心暗许的谢祸害啊!
谢依南不想装亲切,事实上她饿的没力气去调整脸儿上的表情,她问谢依男:“你拉着我干吗?”
“姐姐!”谢依男眼中挂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且有大雨倾盆之姿,白娘子水淹金山寺之势。谢依南很头痛,她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活了一世,她从来没有靠这个技能获得任何一颗糖,哪怕是膨胀数百倍的棉花糖。她当然不会对这种行为产生好感,事实上,谢依南对任何一个幼童都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好感。她讨厌幼童,偏执地讨厌。
因为谢依南心虚,她害怕在幼童的眼中看见装模作样又自私自利的自己。她知道自己隐藏的不好,不经意间便会将心底的邪念倾露出来,她讨厌那个面目可憎的自己,就像巫女总要披上一层厚重的黑衣一样,那是她的武装,也是她的武器。可在幼童眼中,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她弃械解枪,她如何甘愿,自然亦要不喜。
“姐姐,不要走。”谢依男那洪水泛滥的眼泪并没有停止,他甚至加大了哭泣的力量,已经从硬咽逐渐变为抽泣,谢依南一点儿不怀疑不久之后,将迎接他的嚎啕大哭。
“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儿,丢死人了。”谢依南丝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他。如果前面谢依南只是考虑母亲很快会嫁给一个混球,自此便开始她一生的水深火热而想着要留下来陪奶奶生活,那么,远离谢依男也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重活一世,她不想再为了任何人过活,哪怕是一分一秒。她上辈子已经替谢依男做的够多了,这辈子,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姐姐,”谢依男强忍着哭意,抽抽嗒嗒地望着谢依南,也不说话,只是拉着衣角的手仍然攥紧不放。谢依南的心瞬间就软了,她从来都不是冷硬之人,谢依男上辈子知道她心软。这辈子,看来也知道。
她知道弟弟只是害怕,如她上世一般害怕。她蹲下来轻轻拥抱他,告诉他说:“姐姐不走,姐姐只是饿了,要去找吃的,你呢,不饿吗?”
谢依男在她怀里轻轻点了下头,仍是不说话。
“那我们一起去找吃的,好不好?”谢依南问他,然后将他拉出自己的怀抱,嫌恶地看了一眼衣衫上的水渍,抽了他的袖子替他抹去眼泪鼻涕,红胀的双眼及鼻尖丝毫不掩他的风貌,谢依南在心里暗骂一声妖孽!
两人起身准备出门,却刚好与门外的奶奶相遇,谢依南抬眼一看,发现奶奶手上正端着两碗吃食,闻那味儿,谢依南便知道,碗里装着的,定然是白事儿过后的残羹剩饭。这种类似于东北乱炖的食物其实味道很好,油水也足,若送一碗给来帮衬白事的人家,个个都要欢喜地道一声谢的。
“奶奶。”谢依南领先喊了一声,小脸儿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奶奶...手上的饭食,心里越发觉着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双儿饿了吧,奶奶热了饭,快拿去吃。”奶奶是个老派的人,她重男轻女的心丝毫不比谢依南的父亲少,看姐弟俩儿人的名字便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弟弟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喻意立见,高下立分不是。
双儿?那是两个男孩的意思。
谢依南想朝天翻个白眼,奶奶,你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谢谢奶奶,我们去堂上与奶奶一起吃。”谢依南知道奶奶与母亲早已划分楚河汉界,双方轻易都不会踏进对方的领地儿,她想着现在就要开始与奶奶培养培养感情,丝毫不用考虑便决定与奶奶到堂上去吃。
堂上其实是下堂,屋子是很古典的四合结构,黑瓦红砖。上堂是没有的,它塌了。只简单的用一块分不清是布还是胶的东西围了起来,后头便是田间,此时天色正黄昏,正是稻香四溢之时。
很快,就要夏收了。谢依南看着外头绿叶上开出的小白花,心里一片高兴,丰收,那就是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