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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拧了一双秀气如烟的眉,一双桃花眼里黑暗的波光荡漾。
“你喝多了。”他说,声音虽有意放得轻柔,却因疲累而显得迟缓。
她摆了摆手,“劳驾了殿下,我还需回掖庭宫去……”
他默了默,没有问她为何不去清思殿,只道:“你晓得掖庭宫是何方向?”
她闷闷地抬起头,发了半晌的呆,抬手一指:“那儿!”
他叹口气,抓着她的手腕,指向自己的脸,“这儿,这是东边。”
她盯着他看,看了许久,方道:“你这孩子,怎么长这样高了?”
他气结,一双眼愈加发亮地凝着她,“你说什么?”
“哎,”她摇了摇头,“你分明比我小,怎么还教训人呢?”
“我不小了。”
“可是比我小。”
他突然抓着她手便往自己身上撞,抱了她满怀,拈起她下巴便狠狠咬了下去。她却吃痛地一转头,他险些吃进了她的头发,捂着嘴盯着这个难以理喻的女人。谁料她反而比他还委屈,凝了眉,眼中盈盈泛起水光来,双手挣扎地抵在他胸口,却挣扎不出,只得道:“你——你有理了?还咬人?!”
他一低身子便将她打横抱起,穿林过雪径往御花园深处走去。她渐渐地停了挣扎,不声不息地团在他怀里,喃喃道:“我今日看见你了。你坐在回鹘使臣和淮阳王的中间。”
“嗯。”
“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闻,原来圣人给你点了夫子、加了官,那是不让你就国的意思了?”
他顿了顿,“我年未及冠,也不必这样急。”
她木然点了点头,发丝在他胸前挠得微微痒,“唔,也不必这样急。”
林木空阒,在扰攘喧阗的大明宫中如同另一个世界。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得熟悉了,枯干的苦竹,萧萧的黄叶,久不洒扫的门庭。他一脚踹开了院门,她突然瑟缩起来,再度疯狂地挣扎,却被他双臂死死地钳住。
她几近恐惧地盯着这个少年,他有一双流波的桃花眼,眼中清光孤艳。他为何将她带来这里?为何是这里?!
他们的第一次……大雨倾盆……鲜血,疼痛,死亡,不见天日的冷……
一年半以后,她再度被他带来了这里。
他低头看她,腾出一只手去捋弄她的发,她却猛地张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轻微地“咝”了一声,眼底反而勾起笑来,“给你咬回去,好不好?”
她痛恨他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转过了头去。
他又踢开门,在一片漆黑中摇摇晃晃地摸索到了床边,将她放下,自己又去找灯。划了半天,金莲花烛台上火光燃起,一室幽微转亮,他方看向床上的她。
她将被褥都搅乱了,全部蒙在脑袋上。
一直都是沉稳大气的女子,只可惜酒品太差。他笑起来,笑声在胸腔中暗哑轻震:“你究竟是怕我还是恨我?”
她的声音自被褥中幽幽传出:“我作甚怕你,我作甚恨你。你与我,横竖没有干系。”
他敛了笑,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一点点温柔但强硬地将被褥从她脸上剥下。她白皙的额,纤长的眉,潮湿的眼,发燥的唇,一分分出现在他眼前。他忽然又软了声气,道:“你莫要这样说话,好不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道:“我又不需你做什么。”
他道:“那我便什么也不做。”
她静了片刻,“你当真不走了?”
“当真不走了。”他的手下意识地抠玩着被褥上的暗绣,“父皇让我领羽林军,又让我同弟兄几个入宫读书,往后即算外调,也不过两三月的事情,就国是不必想了。往后我们见面的日子,还长着。”
她沉默了。
他抬起眼来,眼里光芒湿漉漉的,像是积雪融化,流落出似雨非雨的水来,清绝,艳绝。他轻声说:“你今日,吓坏我了。”
他的声音是很有些魔力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这略带埋怨的声音轻细地钻入人耳,无论周遭是怎样环境,都会令人联想到很羞耻的事情。她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声音轻不可闻:“有多长?”
他未听清,“什么?”
“往后我们见面的日子……有多长?”她怔怔然问。
他顿住,目光悠悠荡荡落在她酒意霏微的脸上。他慢慢伸出手去,轻轻地,将她额上乱发捋至耳后,又温柔而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尖瘦的下颌。
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仿佛还在等待他一个回答。
“很长。”他将身子伏低了下来,终于开了口,“一辈子那么长,好不好?”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对她说“好不好”。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将贝齿轻轻咬着手指,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是她的老习惯了,他顺其自然地将她的手指抽出来,换上了自己的。
她当即扭过了头去,一脸嫌弃。
他轻轻一笑,“我才说了留下不走,你便立刻给我脸子。我不如一直骗着你,还能赚你几分温柔相待。”
她没好气地道:“你若一直骗着我,我早就去清思殿了。”
他的笑容僵住。
她亦静了片刻,方又道:“我今日见你与麟德殿的樊将军说话,才知道你留下来了。好在我发觉得早……不过我本也觉得今晚出头的当是戚冰……”
她不明言,他却知道她在今晚短短几个时辰间又花了多少心思。他安静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自己掌底轻轻摩挲,她这回终是没有避开。
“你真是醉了,”他倾身下来,薄唇拂过她鬓角,微微似带笑,“往常你做什么都不与我解释的。”
她已有些疲倦,眼睑微垂,眼波斜睨,声音低迷:“那却对不住了殿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你还能管得住每个人的秘密?”
他忽然压了上来,“我不管别人的,我只管你的。”
她只觉身上突然一沉,便即掩口笑了起来,“你别,你别乱来啊……一身酒气腌臜的……”
他一边蹭着她脖颈一边难耐地脱去两人的衣衫,醉得发烫的呼吸将她雪一样的肌肤染成一片霞红,“阿染,阿染你一定不记得……我们当初……在这里……”
她的笑声渐渐地低了下去,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住了他的颈子。她将脸埋在他精瘦的肩窝,仿佛顺从地一任他掌控,再也没了别的言语。
他忽然顿住,凝着她的眼眉,深黑中带了忧伤。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怪我当初要你那样陈情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
他张口:“那些都是高仲甫……”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眼里醉意斑斓,“高仲甫要看的东西,只能那样写。我总不能当真写上,我怀疑素书是被人……”
“我们还是莫谈国事吧。”他柔声,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强硬。
她笑着,笑容如一朵幽秘中盛开的花。她感受到他逐渐变慢、变轻柔的动作,他讨好的舔舐和喘息,她的手指陷进了他的发,她睁眼望着床顶,轻轻地道:“只是你告诉我……你那样写,究竟有没有私心?”
“什么私心?”
“你想让我离开大明宫……与你在一起……的私心。”
他的面容渐渐自月光下披离而出,秀雅的轮廓,孤亮的眼。他伸出微烫的双手,捧住她的脸,目光仔细地逡巡,却没有回答,只道:“阿染,我不后悔。”
一定是酒的缘故。
一定是那法出波斯的三勒浆,将她的理智都烧熔了。他这句话就是引子,闷膛里阴燃的火,突然就被这引子带风吹得旺起来,呼啦啦烧遍了她的全身。
垂帘摇漾,四方寂静。她颤声低语,却在喉头略微哽住,又被他的激情带偏,险些不成语调。
“……我也不后悔。”
他没有说话,好像未尝听见,却突然用力,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劈裂。她“嗯”了一声,在他给的方寸大海间载沉载浮,心底渐渐生出一棵欢喜的大树。
不断生长蔓延的树,根茎无情地撕裂了土壤,枝叶徒劳地伸向了夜空。
黑暗里,他们是两头缄默厮杀的兽。不知明日在何方,甚至不知明日是何日,所能看清的只有眼前的挣扎,指甲陷进了肉里,呻-吟漫在了空中,很刺激,禁忌的刺激,却又很恐惧,禁忌的恐惧。
刹那的绽放后,是恒久的空无。
只为那一刹那的绽放,要忍受那成恒久的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