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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这大队人马出征,顿时惊得四邻不安,她有意扬威,特意从正门绕出去,故此等她赶到叶畅家时,周围看热闹的已经聚了不少。
三支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给我砸开!”刘氏此时众人簇拥,胸中的怒意不减,怒意之外,又平白多了几分豪气:感觉上,仿佛自己是回到了几年前,带着一群家仆健妇去捉自己丈夫的奸,几年未曾干过这种事情了,看来吴泽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的威风了。
只可惜,身边的仆人却没有谁知情晓趣,来个令下如山,立刻上前砸门的——这一向是刘贵的活儿,可现在人刘贵已经被卖了,据不可靠的消息,卖给了修武县大名鼎鼎的人伢子段大德,也称段缺德的那一位。
因此,刘氏一时间有些尴尬,而在周围,闻声赶来看热闹的诸人,都发出了讥嘲的哄笑。
“刘氏,十一郎可是有仙人指点,天上星宿下凡,受神佛护佑,若是你不怕得罪了漫天仙人神佛,只管去砸他的门!”有人大喊道。
“就是,得罪了仙人,将来可是要下地狱,入油锅滚刀山!”
“便是不得罪十一郎,我看刘氏将来也定是要入油锅滚刀山的命!”
众人的议论让刘氏脸色忽青忽白,她怒气再涨,双眼瞪成了鱼泡,横扫左右,劈手从一个健妇手中压来擀面杖,然后便向门猛砸了过去。
“嗡!”
“叭!”
“啊哟!”
连着三声响,嗡的一声是擀面杖抡圆了带起的风声,“叭”是砸中人的声音,至于“啊哟”,自然是被砸中者呼痛的声音。
“咦……你这老杀才,为何会在此?”
被砸得连声呼痛的,不是叶畅,却是叶楝!
若不是方才伸手挡了一下,叶楝这个时候只怕都要脑袋开花了。饶是妇人力弱,又只是砸中胳膊,可是叶楝的一只手还是垂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有骨折迹象,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冒了出来。
刘氏也有些心疼,不过比起心疼丈夫,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对叶畅的怒火!
原本叶楝与刘贵二人出了主意,慢慢图谋夺取三支,但是现在刘氏已经忍不住了,刘贵被卖,那么原先想毒死叶畅的计策便行不通,既然如此,她就硬来!
“你……你……”叶楝向着刘氏拼命使眼色。
刘氏却不觉,她厉声又问道:“那贱种小畜牲呢,让老娘打死他!”
“大胆!”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喝声,让刘氏顿时愣住。
除了叶楝,宗长叶淡竟然也在叶畅的小院中。
刘氏方才又骂叶畅是贱种小畜牲,传到了叶淡耳中,让叶淡极度不快。而刘氏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打骂的行径,也完全没有妇德可言,这更让叶淡恼怒。
刘氏只是稍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撒泼起来:“好啊,宗长你在这里,正好给我评理,那刘贵是我陪嫁的小厮,贱种小畜牲却将他卖了,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卖了我刘家的人?”
“第一,这里是叶家,刘家的威风,你去小刘村耍去。第二,刘贵曾经是刘家的人,但他的身契后来却在我手中,已经成了我的人,我卖我自家的家奴,几时要你同意了?”在叶淡背后,叶畅神态平和地说道,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三房三支,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经分家析产,你去屡次三番到我这里来吵闹,我倒觉得奇了,你究竟是何用意?”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看热闹的人顿时叫好,刘氏早把村里大半人都得罪了,而叶畅此时名声正盛,周围这一片叫好声,顿时给刘氏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关门,关门!”她厉声道。
“不准关!有道理当着大家面讲!”有人大声道。
接下来便有几个青壮过来,将叶畅家的院门抵住,这些都是虹渠引水的受益者,眼见刘氏又要欺凌叶畅,自然要站出来给叶畅主持公道。
“此乃叶氏家务,你们这些外姓,管什么管?”刘氏的性子实在急躁,忍不住又叫骂起来,然后自然又是被众人嘲笑,她方才搬出刘家的身份,现在又说是叶氏家务,前后矛盾,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刘贵被发卖,乃是纠由自取,他这些时日的情形,刘氏,你自己也清楚。”叶畅没有开口,这次开口的,仍然是叶淡。
这让刘氏愕然:叶淡竟然这么明显地站在了叶畅一边?
她瞧不大起叶淡,因为莫看叶淡在吴泽是个人物,可若是放到她父兄面前,则又要点头哈腰小心奉承。这些年她骄横至极,叶淡都不怎么管,这更助长了刘氏的气焰。平时冷静还能给叶淡几份颜面,现在她正在气头上,一见叶淡不帮她,顿时恼了。
“宗长说什么胡话,什么叫纠由自取?我家家生子,哪里轮得你们姓叶的来处置?”
“身契不在你那,刘贵便不是你的人了。”叶淡也觉得头疼,自己被叶畅请来,同时来的还有叶楝,原本就是讨论刘贵之事,现在看来,叶畅分明就是拉他来对付刘氏。
被这个十余岁的小子算计了啊……
“话不是那样说,刘贵是我的人,村子里谁都知晓……”
“我们都知晓你将刘贵送与了十一郎,所以他成了十一郎的人!”
“正是,十一郎发卖自家家奴,虽然没有跟你这旧主支会一声,是十一郎失礼之处,但却不能说十一郎卖不得!”
刘氏听得周围一片反对她的声音,终于明白,她是休想在吴泽获得众人支持了。叶畅修虹渠之效应,已经显现出来。
“此事便是告到官府,刘氏,你也没有胜算。”叶淡皱着眉:“叶楝,你是个明白人,劝劝你家婆姨,休要闹得大家都没了面皮!”
“宗长,没了面皮总比没了钱财要好,刘贵只是借与三支差遣的,身契也只是暂放在他身边,他却将刘贵卖了……这不唯是不敬我这亲长,也是不将刘氏父兄放在心上。刘氏父兄得知,必然要追究生事,到那个时候,只怕咱们叶家,都要跟着受累!”
叶楝的话让叶淡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若不是刘氏父兄在地方上颇有实力,特别是与官府之人有所交集,他早就让叶楝将刘氏休了。
叶家在吴泽是个大些的家族,但因为没有出什么人物,故此处处被刘家压制,就连吴泽的里正一职,也由刘家的人代劳。在刘家积威之下,叶淡原本的立场,不得不动摇了。
叶畅确实是将来叶家的顶梁柱,但刘家的威胁却就在眼前,现在重要的,应是安抚好刘家。
叶淡想到这里,看着叶畅就有些歉然,口中道:“叶畅处置刘贵,并无不当之处,但是,应先与长支伯父伯母商议,然后再行事……现在事已如此,叶畅,你再去城里将刘贵买回来就是,哪怕多付些钱……”
“却不闻卖到段大德处的家奴,还有能退回来的。”叶畅笑道:“宗长,我今日请宗长等来,不是为了这才值二十贯的鼠辈,二十贯算得了什么?”
“说得大方,你这贱骨头全身拆下来也不值当二十贯!”
刘氏又是撒泼大骂,可是对她的咒骂,叶畅充耳不闻,叶畅抬头扬眉,提起另外一事:“今日请宗长来,乃是因为我三房三支当年分家之时析产不公之事!”
此语一出,刘氏嘴巴张得老大。
三房三支只是一个祖父,却不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但在叶楝等祖父长寿,父辈时并未分家,直到叶楝娶了刘氏,二支、三支也相继成亲,祖父去世,这个时候分家之事才被提及。
这是十年前的事情,彼时连方氏都未入叶家的门。
叶畅提及此事,叶淡的脸色也变了,老脸有些挂不住。当初主持析产的正是他,他从中还得了谢礼好处,而分割之时,也几乎是按着长支的意思,将三房的好田好地都分到了长支,叶畅的生父还有现在的嗣父,也就次支与三支则只得了一些零散边角之地,次支甚至还不得不担了府兵之职。
“好你个反了天的,当初你们三支可没有少分田地,只是因为你那鬼心眼多的父亲要出去做什么生意,将田地卖了,这怨得谁……”
“我说的不是三支,而是二支。”叶畅打断了刘氏的话语:“我问过族中老人,当初长支应承负担府兵之役,故此才多分了田地。可是此次二支的曙哥去应承兵役,长支却没有任何表示。既是长支破坏当初协议在前,那么当初原本公平的析产方式便不成了,长支需得拿出田宅来补偿二支与三支——宗长,我说的是也不是?”
刘氏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而叶淡原本沉下去的老脸顿时松下来:叶畅不是指责他不公正。
当初长支说要打点番役之事,所以多分了家产,现在番役又起,也就是长支未曾履行义务,重新分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事情久远,老一代人中,叶畅的生父又已经去世,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人记得此事,还是叶畅回来之后,有人感念他修水渠之德,悄悄告诉他。叶畅顿时顺水推舟,便将叶淡请来,而刘氏如他所料,一头撞了上来。
“当年确实有此论。”叶淡开口点头:“近湖的好田,都分给了长支,便是因为长支应承打点……说起来,此事当初还是我主持的。”
刘氏期期艾艾,然后又撒泼道:“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支应钱财打点……”
“胡说八道。”叶畅毫不客气:“二支的事情我不管,但是你们长支既然说话不算数,那么就休怪我也不认当初的老账。要么你们今日就重新将家产析分一遍,要么明日我自己带人去占地……各位父老乡亲,有没有人愿意助我的?”
“有!”
“自然愿意助!”
且不说村子里有好生事的闲人,就是眼见着叶畅虹渠引水的那二三十户人家,这个时候也肯定是愿意声援叶畅的。此时十余人在外大呼,紧接着那些好事的人也跟着起哄,顿时声势便造了起来。
刘氏气沮,她跑来找麻烦,可现在看来,却是来自讨苦吃的。
一想到自家若大的家当,要是叶畅真逼得宗长出面重新析产,那么她要亏出的可能是两三百贯!与之相比,一个刘贵反而是无足轻重了:再怎么亲近的家仆,终究也是一个奴才罢了。
“地契在老娘这,你们休想夺走,那是老娘的!”刘氏尖叶了一声。
“不就是放在你床头的那盒子里么,我自己去取就是。”叶畅冷笑。
“你敢!”
“敢不敢,你可以试试。”
叶畅与刘氏目光相对,刘氏再次发觉,与前望着自己便慌乱的叶畅,现在目光却仿佛能烧人一般,让她根本不敢对视!
在叶畅眼中,她似乎与蝼蚁虫豕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目光,完全是居高临下,让刘氏心中根本无底。她想到自己床头的小木盒,心里突然咯登一下:这厮如何知道地契在那里?
她却忘了,当初将刘贵的身契交与叶畅时,便是吩咐去床头拿木箱子。叶畅虽然没有看到木箱子里有什么东西,但以他对人心的了解,刘氏肯定是将重要的文书都放在了这里面。
“或许现在,你的地契,便已经不在了。”叶畅又道。
刘氏浑身一颤,叶畅遇仙的传说立刻又浮在她心中。
若是叶畅跟着仙人,除了学得虹渠引水之术,还学得了什么五鬼搬动之法,那么……
一想到这,刘氏尖叫了声,转身便向着家里跑去。
她这一跑,跟着她来的娘子军们顿时也灰溜溜地散了。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是狼狈不堪,除了叫众人看了一出好戏,再就是叶楝吃了一棒子。
叶畅微微冷笑,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尚有后手未使出呢,敢将刘贵卖了,他岂会没有任何准备?
就在他要向叶淡说话时,突然间看到的一件事情,让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