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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愁眉苦脸,“这些我哪里知道啊!”左右望望,神神叨叨地说:“讲不定,你们特校还有共党,把消息传了出去——”
罗一英冷笑,“不管是谁把消息传给了韩铁锤,总之共产党在设法为温宁开脱。校长,温宁是共党的身份,可算坐实了!”
温宁揉着额头,唇角扬起优美的弧度,“罗队长,你的脑筋得会拐弯。共党传话叫韩铁锤威胁虎口,为我开脱?这是共党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看向秦立公,“校长,据我所知,共党素来组织严密行动谨慎,他们的书记赵识德被捕,我不知是否有过营救行动,但至少赵识德现仍在我们手中,说明要么他们行动失败,要么力量削弱不敢轻举妄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行动会更加谨慎小心。如果我是共党,在尚未完全被确认之前,他们就如此冒失地让韩铁锤威胁虎口,岂非不打自招,这是救我还是让我暴露得更快些?再说,如果是共党通知的韩铁锤,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虎口叛变,既然知道虎口住址,何不直接除掉他,死无对证,一干二净?!”
罗一英语塞。
秦立公缄默的同时收起手枪,沉声对虎口下令,“出去,叫你再进来。”
虎口如蒙大赦,佝偻着背脊,灰鼠般窜离。
待虎口离开,罗一英才显出急切,“校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还真信了这小妮子的狡辩?”
秦立公挥手制止她说下去,“小温所言有理。这其间的折转离合,小罗啊,你回去自己琢磨,你是聪明人,如果遇事能反复思索推敲,进益更快。”他明显没有耐心解释,罗一英只能不满地闭上嘴。
秦立公又转头问温宁,“你说,传话给韩铁锤的不是共党,那是什么人?”
温宁恭谨地朝秦立公微鞠一躬,“谢谢校长信任。”笃定地说道:“这个人当然就在学校内,不然不会知晓这么多机密。就我看来,同事中有人恨我入骨,欲制我于死地。前头用化妆镜栽赃之人,应该就是现在传话给韩铁锤的人。要查出此人,不难。”
秦立公说:“这个人,我会查出来,给你一个公道。不过,现在的情形,小温,还得委屈你一下。”
温宁浅淡自若地一笑,“大概不敢劳动校长,陷害我的人,也许惟有我自己可以查出来。校长放心,您交待给我的工作,我必会全力以赴。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第二次回到牢房的温宁咿咿呀呀地唤疼。
隔了一会儿,赵识德关切地低声问:“怎么,他们又打你了?”
温宁愤愤道:“他们除了打骂还能干什么?我不是共产党,难道他们预备屈打成招?不过我不怕,家里人知道我被军统特务抓了,一宁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石州豆腐大的地界,还能找不到熟人打通路子?!”
赵识德说:“可是军统的做法……”
“军统什么做法?”温宁追问。
赵识德欲言又止,在温宁的一再追问下,才叹息道:“他们宁可杀错不肯放过,为了掩人耳目,秘密杀害嫌犯的事情也常有。”
“啊!”温宁惊呼,“这还有没有国法!”接着转惊为忧,音带哽咽,“那他们会杀我吗?”
赵识德缓声抚慰,“姑娘,别怕!在这里,怕也没用。”
“那该怎么办?”温宁止住哽咽,站起身贴近赵识德发声的方位,说:“跟他们斗争,是不是? 先生,您昨晚跟我谈了这么多,我知道,您不仅是好人,还是共产党。我不怕有人窃听,既然出不去了,不如让我跟着您,我也要加入共产党,不枉活了这一回!”
赵识德轻笑,“你想学关云长,恣意活一场?不过,姑娘,生活不是演义故事,来不得恣意。你别灰心,踏实一点,我跟这里的军统打过些交道,他们的长官倒不像滥杀无辜的,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保护你。”
温宁说:“您?您自身难保,怎么保护我?”
赵识德说:“你再靠近些,将耳朵附在木板上,我跟你说一句悄悄话。”
温宁依言而行,赵识德胡乱敲击木板以作干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温宁听过一怔,说:“您说的话是真的?”
赵识德说:“听清楚那个名字了?你必须当着军统的面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能错,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温宁沉默许久,仿佛内心交战挣扎,咬牙道:“不。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宁可死不能告诉那些狗特务。我不能出卖他人求活路!”
“我只是把选择权给予你,至于我所说是真是假,你是生是死,全由你自己把控考量!”
说完这句话,赵识德又静默下来。
温宁则趁这段时间,陷入沉思。按照秦立公的计划,她的任务是取得赵识德的信任,从而获得有价值的情报;而她的计划,则是营救赵识德,要施救,她得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离开这里并伺机向田二报讯。赵识德在努力配合她,并以“悄悄话”的形式,为她提供了离开此地的机会。可是,如果她立即“告密”,对于秦立公而言,这句“悄悄话”难辨真伪,会破坏秦立公的计划,引发怀疑,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果不找机会尽早离开此地,她又担心错过营救时机。毕竟,秦立公杀机已露。
蓦地里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先生,您愿意效仿刘备携民渡江,以有胆单刀赴会,更非如假包换的曹阿瞒,有命割发代首。还是请您成全我,让我做个忠义之人吧。”
说完,她也学赵识德不发一言,闭目养神。
不久后,隔壁甚至传来赵识德酣睡的轻而稳沉的鼻息。
温宁睡不着,她竖耳留意外面的动静,她想,秦立公会不会上当呢?他是谨慎之人,在当下已取得进展的情况下,还会冒险加码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宁也渐渐失望。
她想再跟赵识德交谈几句话,再试一次,可以后者始终保持的酣睡鼻思似乎在阻止她的冒进。
与秦立公斗智斗勇半晌,她也累了,终于也睡眼迷离,打了个盹。
蓦然间牢房大开,眼前陡然亮堂。
温宁惊醒。
罗一英手持强光手电筒照明,与虎口一前一后走进来。
罗一英并不啰嗦,对虎口说:“虎口,你,上前认一认,是不是你见过的共党?”
虎口连声应喏,接过手电筒,上前曲身往席地而坐的温宁脸上乱晃一通,煞有介事地说:“报告罗队长,就是她!我有一次无意瞟见她在桃园街接头,接头那人我认得,虽然也是地下组织的,不过跟赵识德不在同一条线上。”一面说,一面朝温宁猛眨眼睛作暗示。
温宁作出会意姿态,喝道:“胡说,我不认得你,我不是共产党!”
罗一英对虎口说:“你确定?!你怎么认出她的上线的?”
“确定,确定!”虎口鞠躬折腰,“烧成灰我也认得,她的上线,呵,真是巧,在赵识德来石州前,领导过我。赵识德一出事,他就躲得不见人影!”
罗一英冷笑:“怎么样,共党女同志,先前咬死不认,现在人证物证确凿,还想抵赖?上去统统给我交代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虽然是演戏,罗一英拽拉温宁的时候,竟然用了真力气,又触到臂上的伤口,温宁由牙缝挤出“嗞嗞”痛音,“狗特务,别来拉我,我自己会走!”
交互推攘中,快步走入一名女学员,朝罗一英附耳说了两句话。
罗一英便甩开温宁,恶狠狠道:“先饶你一时半刻,姑奶奶办完正事再来收拾你!”
“走!”她领着虎口和女学员陡然一阵风似离开牢房,显然不在预设的演戏“剧本”当中,温宁怔忡片刻,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演”下去。
她敲击隔墙木板,苦笑道:“先生,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形,恐怕您救不得我了。”
赵识德淡淡说道:“原来你真是共产党。看来我方才给你的那句悄悄话,是用不上啦。”
温宁说:“那么,你现在能够告诉我,那句悄悄话是真是假,您所说的那个名字,可以换成真的吗?”
赵识德说:“行啊,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温宁依言靠近,但听“呯呯”数声乱击木板,赵识德破口大骂:“无耻军统特务,先冒充进步青年,再冒充我党同志,明的不行来阴的,想从我这里套取情报,做梦!我绝不会上当!”
温宁故作大惊,疾声辩解,“先生,不,同志,您在说什么!”
赵识德长吸一口气,暴喝道:“滚蛋!我不想再跟你这种狡辩无耻之徒多说半句话,回到你的主子秦立公那儿去!”
“我……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识德最后吐出一个“滚”字,不再发一言,毫不理会温宁的“哀求”和“解释”。
最终,在难堪的近一个钟头尴尬相对后,罗一英再赴牢房,亲自押走温宁。
温宁在临走前,还回头对隔壁道:“先生,此去大概与您永别,无论您对我有什么误解,都请您相信,哦,不对,我相信您同我一样——对信仰的衷心热爱,犹如父母对子女的无私付出,子女对双亲的全心皈依,为此,可以跋涉万里,更不惧严霜刀剑。”
回答她的,仍然是无声的静默,俨如这一天一夜她的隔壁根本没有人,全系幻觉。
走出牢房,罗一英讥笑,“你可真会编会演,声音都哽咽了。”
温宁冷视她,“若要让人动情,必须自己先动情。罗队长,摸着你自己的胸口想一想,难道你的未婚夫不在了,你就完全失去了动情的本能?这才是真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