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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认定执棋,那么,除却被秦立公指令留下的乐弈,其余人都散了。
夜已深静,这一天算作已经接近终结。回宿舍途中,相较以往散会后众女人的叽叽喳喳讨论不停,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各怀心事的静默。
何曼云是执棋?
执棋被抓住了。
执棋真会如此容易露出破绽?执棋真会如此容易被抓住?
这应当是一件让所有人兴奋雀跃的事情,可是很明显,没有人格外高兴。
温宁在想,何曼云确实真正的执棋吗?因为她的棋语,还有身上的香水,以及让余南跌入泥灰中?似乎有相当的证据,但反复思量,又仿佛又有不妥不符。如果以这些作为执棋的证据,其实身边这几人,或多或少均有可疑之处。因此,她的心怀并不妥贴,像还有某件重要的事情悬挂在心叶上,没有落实。
显然,有此疑问的并非她一人。
走进小院的时候,余南在身侧小声说:“何……何曼云真的是执棋?她做事这么稳妥,八面玲珑,也没发现有什么格外的事儿,怎么会是她呢?”余南既然说了出来,院中其他人自然都听得清楚,蒋蓉蓉和朱景中脸上都现出迷茫难言的神情,惟有罗一英冷哼,粗声粗气地说:“这就对了!就连你我这种傻不拉登的都晓得何曼云会做人。潜伏在我们中间的日谍,当然得会敷哄人,才能上下通吃,还人人称好!”
说到此处,罗一英倒兴奋起来,不自觉提高了嗓门,“也亏校长这么信任她,呵,还有些说不明白的事……我瞧这回,校长可怎么跟上头交待……”话没说完,被送她回小院的王泽直接拽往居室,“折腾一整天都累了,少说点行不行?”
王泽的话奠定了今晚的基调,当时特殊时期,别说相互评论串门,就是许多话,也是不宜说出来的。不如各回各家,各找自已的枕头多想想,才是上策。
现在,监牢洞室里,只剩下秦立公、乐弈和何曼云三个人。而当秦立公下令扣押何曼云后,乐弈行动迅速,扒开了她的嘴意图拔出藏有毒素的假牙。不过,并无所获,何曼云的牙齿整齐洁净,像医学书页内的样板牙床,没有假牙。
为此,她声泪泣下,哭得梨花带雨,“说了我不是日谍,不是什么执棋!我没有假牙!”她被五花大绑安放在原告堂本胜平坐过的椅子上,早已失去素常的秀雅柔媚。
方才察看对弈后略有疲倦的秦立公又来了精气神,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你不同于普通日谍,当然无须装置假牙——跟那些女人,比如罗一英之类的,时生龃龉,一不小心被嗑碰掉了,反而容易暴露。”
何曼云满脸委屈地抽泣,“校长您也知道,我为什么四面讨好,却没讨到他们多大的欢喜?她们背后怎么议论我?这还不是与您有关?身为办公室主任和您的秘书,我不紧跟您,与您贴得近一些,怎么能体现对您的支持?您现在这么怀疑我,实在对不住我对您的一片心啊……”
乐弈听得咳嗽一声,侧过脸去。
秦立公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说:“所谓国法如天,你再怎么搬出旧情哀恳,我也不会饶过你。何曼云啊,我一向对你信任有加,没料到你是埋伏在我身边的一条美女蛇!何曼云,不,执棋,收起你的伪装,作为特高课高级特工,你不该现在还在我面前作出这副弱小姐的模样!”
何曼云看上去又急又气,听过秦立公这番话,倒收起了泪水,晶亮秀媚的眸底闪动泪花,哽然道:“好,既然校长您认定我是执棋,我跟您论论证据,还行吗?”
秦立公正襟危坐,瞳仁中却闪着凶狠的光,“当然可以。你有什么可说的?”
何曼云止住哭泣,泪水花了她的妆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十分狼狈。她镇静下来,接下来的话有条有理,“认定我是执棋,想来一是因为我推过余南,还为王泽指点约会地点,二是因为棋语。可是,校长您想过没有,一来我推余南确属无心,二来余南也是有武艺根基的,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我推倒?她难道不可疑?还有王泽的事情,我只是指点约会地点,可没有说什么时候去,他们两人的私事,哪里是我能够掌控的?您这样推想下去,余南、罗一英和王泽难道不同样可疑?至于棋语之事,对弈时我急于为取胜造势,哪能想到其间的含义?且棋语也容易产生岐义,您若非要按照您自己的思路理解,我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
“听听,乐弈,什么叫巧舌如簧,就是这样!”秦立公听得失声大笑,眸底那凶狠的光倒褪却几分。
“校长,我所说句句出自诚心真意,绝不是诡言狡辩!您这样说我,真是字字诛心啊!”何曼云见秦立公如此模样,这才显得真着急了,又急道:“您误我为执棋,让真正的执棋逍遥在外,继续为恶,这会铸下大错,请您三思!”
秦立公勃然作色,拍案道:“我跟你客客气气地说,你还真当我是纸老虎,除了这些臆测,再拿出不别的凭据来?乐弈,把你侦探到的东西告诉她!”
何曼云诧异地看向乐弈,仿佛不明白秦立公所言何意。
乐弈从随身公文包里抽出几页黄底记录纸,在何曼云眼前晃了晃,说:“何主任,不好意思,并非乐弈有意跟踪,我是无意发现——你跟补充兵团的战训参谋吴永吉,有私下往来。这些,是我属下队员跟踪的记录,你不好否认吧?”
听到“吴永吉”三个字,何曼云眸底闪过一缕惊慌,说:“这,我跟吴永吉是老乡,偶尔确实有往来,不过……”她转向秦立公,“校长,相信我,我们之间不过交换一下家乡的情况,倾谈乡情。怎么会跟他私相授受?”
秦立公静静地说道:“哦,你们是老乡,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还有,上次一起去兵团借电台,也没见你跟他打招呼。大概,吴启吉也是潜伏的日谍,我得向潘万军通报一下。”
何曼云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毕竟我们是机密单位,不与他公开老乡关系,也是为他为我着想,以免……”她怯怯地看了秦立公一眼,“以免……您想多了……”
秦立公冷笑连声,乐弈说道:“那么,就在今天我送吴永吉到学校大门时,你也撞巧迎面过来,吴永吉用摩斯密码,给你传递了消息。我想我没有看错。这点,你怎么解释?嗯,似乎他传递给你的消息是,‘兵团案件已破’,六个字,对吧?”
何曼云顿时脸色煞白,垂头萎顿在椅内,一下子好似老了十来岁。
秦立公声色俱厉,“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啦?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们还不想对你动刑,不然这牢房里有哪些好东西,你比我更清楚。说吧,别耍花样!”
何曼云唇齿颤抖,上下动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真不是执棋。跟吴永吉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我……”
“有什么苦衷,都说出来嘛,让我瞧瞧你的所谓‘苦衷’,能否助你脱身。”秦立公哪里相信她的话,满含嘲讽地说道。
“我,我不能说,不能说……”何曼云显得仓皇无助,嘴里喃喃道:“说了,我会死的……”
“不说,你很快会死,而且死得很惨。”秦立公断然道:“乐弈,现在就上刑,从最狠的开始,恶人还需恶人降,没时间任她耍花腔!”
乐弈尚未应答,却听何曼云发出一声尖利刮耳的惨叫,“不,求您不要这么对我!我不要这么难看。”她涕泪齐下,对秦立公哀声道:“校长,求您看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留给我一点女人的尊严。给我一晚,让我想想,我明天一定一定给您答案!不然,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您也什么也得不到!”
秦立公端详着何曼云,良久后长叹一口气,似乎生起几分怜惜之心,道:“曼云啊,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啊,行,我给一个机会,明天早上,再来审你。你仔细想清楚了,不然,还是那句话,既然落在我手中,足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没必要啊!”
他低声叮嘱乐弈仔细看管,然后走出了洞室。
过了一会儿,乐弈也跟了出来,一并来到另处一间洞室。秦立公问过乐弈对何曼云的看管安排,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他盯住乐弈的眼睛,强调道:“我要听真话。”
乐弈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说:“何曼云是否执棋,的确有可疑。她的辩解不无道理。而且,我仔细观察她刚才的反应,不像假装的。我在想,潜伏已久执棋,必定极会掩饰,会这么容易露出破绽?这么容易被我们抓住?何曼云如果是执棋,面对你我,会如此无法控制情绪?我们是不是过于乐观轻敌了?当然,如果何曼云成功地骗过我们的眼睛,也实在太过厉害了。”
秦立公道:“怎么,你对自己的判断也产生了怀疑?”
乐弈想了想,还是坚决地摇头,“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何曼云刚才的害怕、脆弱乃至歇斯底里,都不是假装的。”
秦立公点点头,又长吁一口气,道:“乐弈啊,不瞒你说,现在的我十分矛盾。一方面,我希望逮到了真正的执棋,早日了结珍珑计划;另一方面,其实,我又不希望何曼云是执棋。你懂我的意思吗?”
乐弈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秦立公与何曼云的暧昧关系,在军统内部不是什么秘密,一旦何曼云坐实日谍,秦立公实在摆不了干系,这真是一块砧板两面烫。他说道:“校长,您如果不朝复杂的方向考虑,此事也就简单。请问校长,方才在指认何曼云是执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些利害干系?”
“天下为公,我的名字中有一个‘公’字,公心公利,当然放在第一位。”秦立公恍有一悟,释然地拍拍乐弈的肩,“乐弈啊,还是你了解我。行,第一要务还是查出真正的执棋。不以私犯公,不以情害公。我们继续查下去。”
说到此处,有行动队员进来报告,请秦立公接电话。
秦立公接完电话回来,脸色更加沉重几分,对乐弈说:“刚才潘司令打来电话,说是既然厘清兵团两件事情的原委,是错怪了陆主任,让我们明早接她回来。”
乐弈微笑,“这是好事。”
秦立公缓缓摇头,沉声道:“陆主任,不适合回特校了。这件事,交给你办。”
乐弈语气一沉,“陆主任确属共党。但是,一定要除掉她吗?”
秦立公似乎心情极差,转头负手,过了半响才说道:“没有办法。这里已经够乱了,不能让她回来给我添麻烦。当然,她如果已有警觉,自己跑了,我也没有办法。”
乐弈听他口气又有所松动,一时倒没了实在的主意,沉默半晌,想起一件事,对着秦立公的后脑勺,又问道:“那,日谍的孩子,怎么处置?”
秦立公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也朝我要主意?咱们特校总不能帮着日本间谍养孩子吧,又只是个娃娃,斩草除根的勾当是咱们能做的事情?!你不是说,那对日谍夫妻把孩子托付给石州一户人家了,原样给送回那户人家,不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