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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来到田记特产铺,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店门和坍塌豁损了一半的屋顶,仔细看,门板和瓦砾间竟有火烧的痕迹。正在纳闷和担心时候,走来一名挑担的菜农,告诉她,这家店铺昨晚遭了火。
温宁问店主去哪儿了?
菜农说:“还能去哪儿,马老七好像孩子去乡下了。都说日本娃子不是啥好东西,真给田二家招了祸。倒是田二姐不是服输的货,房子没得法子住人啦,她就往百乐门火锅城应招。我看她能成!”
温宁便往百乐门火锅城走去。
进门就有伙计殷勤上来,问她想吃些啥子。
温宁大大方方地说:“我来找田二的,能不能把请出来?”
伙计便笑道:“找田二姐啊,她正在老板娘那儿面试,只怕你再等等?”
温宁显得悠闲,往大堂找个座坐下,“行,还得等多久?”
“快了快了。进去好一会儿啦,您不晓得,我家老板娘特别过得细,不容易好交代。但我们也晓得,田二姐是这么能干的人,肯定没有问题。”
温宁坐下喝了不到半壶茶,果然瞧见方太太和田二一前一后走出来。二人均是满脸笑容,看得应试过程颇为顺利。
方太太看到温宁,更是笑得亲热,上前就挽手,道:“哎哟,温老师,哪阵风将您吹了进来了?”侧首嗔问旁边的伙计是否好生招待,又说:“快,往楼上雅座去,我正在想你呢。听说,学校被空袭了,看您还好吧,校长和夫人也无恙?!”
温宁笑着说:“是招了灾,不过大家伙儿都挺好。说来,空袭是祸事,不过俗话说,否极泰来,祸中有喜,也算了结掉咱们的心头大腹……”
“嗯?”方太太惊疑而探询地眨巴着眼睛。
不过温宁仿佛感觉说漏了嘴,连忙岔开了话题,推辞不上二楼雅座,说:“其实我登临贵店,是找田二……”
方太太知趣地说:“你们聊,慢慢的,不当紧。”自觉地走开往柜台查账。
温宁便与田二一坐一站,开始问答。
“田二姐,真没想到你家发了火,孩子呢?”
田二恭恭敬敬地说:“送往乡下了。这一来没地方住了呀。二来,这娃娃摊上的爹娘,成天被人指点叫骂,也蛮造孽的,往乡下住还好些,不枉小姐把他托付给我。”
“这两天有陌生人来找孩子吗?说起来,你家的火是怎么起来的,会不会有人故意干的呢?”
“哪里的话?就是那孩子调皮,往灶房玩火引燃了腊肉。这两天没来什么陌生人,恐怕就有亲戚也躲不及呢。”田二搓着手,又低下头神神秘秘地问:“小姐,满街都在传娃娃的亲爹娘是日本特务,这消息可不是我放出去的。”
温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拿出一沓钱放进田二手中,说:“传就传呗,又不是假消息,这种小鱼小虾算什么,真正的大鱼咱们昨天也钓上来了。这点钱你拿着,还有陌生人来看孩子,记住他的相貌,及时来特校找我。不过……”她站起欲走,神色愉悦轻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找他了,这钱就当生活费吧。”
田二感激涕零地连身称谢。方太太见状连忙迎过来,“温老师这就要走,吃了再说吧。”
温宁说:“那可真不行了。时间不早,人手却越来越少,我得紧赶慢赶回学校干活!”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面露羞涩,问:“这里……有没有地方行个方便?”
方太太立即领会她的意思,让一名伙计领她去伙房旁的厕所。
温宁一边走一边回头,瞧见方太太正拉着田二说话。她想,田二应该能够明白她的意图,将刚才所说的话,传播扩散出去。如果她能及时发现藏在钱里的暗语,就更能明白,务必盯紧方太太。因为这是陆鸿影临终前传递的消息,当时,在握着她的手的温宁手掌心,写下了“方”字。温宁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信,方太太就是袭击陆鸿影的罪魁祸首,只是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温宁在厕所里稍作停留,就赶紧出来。她记得,原先这里还是醉川楼的时候,东南面有一道侧门。从侧门出去,正对着一条小巷。就是在这条小巷里,刘昌杀伤害一名补充兵团的士兵,此事,大概就是“珍珑计划”的开始。厕所恰在东南方位,她往旁边走几步,果然,新装修的百乐门火锅城,仍然保留了这道侧门。她快步走出。
这次空袭对特校的车库损毁很大,除秦立公的小轿车和一台摩托车外,其余的车辆全部损坏。因此这次下山,她没有车马接送,半凭一条腿半凭人力三轮车。这样固然可以避免有尾巴追随。但实际上,一入桃源街,她就知道,行动队布设在外的外勤,已经盯上了她。秦立公连乐弈都不相信,还能真正全然相信谁呢?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甩掉这些尾巴,可是又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
快步沿着巷道走了四五十步,抬头觅看一户冠名“周记专治跌打损伤”的小铺面,叩门而入。
坐诊的是一名身穿对襟短衫,头罩黑灰包布的老头儿,笑眯眯问她需要什么治疗。
温宁心里焦急,说话也很快,“师傅,您这儿治内伤吗?”
老头儿拈着短须,练达的目光审视她一眼,悠然道:“内伤?丫头,看你小小年纪,哪来的内伤啊?”
“我脾胃积食,成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算不算内伤?”
“脾在志为怒,过怒则伤肝。”老头儿煞有介事地解说,“坐下,我给你把脉。莫急,缓口气。”
温宁没有坐下,让喘息初定,说:“师傅,您说错了吧,我记得,脾之志为思。”一面说,一面从坤包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老头儿的目光在此物上定了一定,说:“拿着东西,进去吧。”
这些是陆鸿影曾经教授的接头方式,温宁知道接上头了,掀帘匆匆欲入里屋,迎面与一人撞个正着,恰属熟人——孙楚。这印证了温宁的猜想,孙楚果然是同志。
孙楚一如初见时的沉稳,“你有这么急?”将她拉入室内。
温宁将手中的东西塞给孙楚,“有这个东西,你们得认我。”
孙楚笑了,“我们什么时候不认你。”他垂首摩挲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一枚二人同舟共渡图色指甲大小的币式纽扣,他反复摩挲,沉默中仿佛蕴藏无尽深情,“你是怎么找到这件交通信物,还认定就是它?”
温宁语速很快,“好几年前,我的直接上级曾经让我去一处以丝绸服装订制店为掩护的秘密交通站,取一份情报。那时我从未执行过组织任务,也做好了牺牲准备。不过,就在我行动前,事情发生变化,另一位女同志代替我执行了任务。当时我并不服气任务被取代,背着上级躲进交通站对面的咖啡馆观察。她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不过头藏宽檐帽,看不清长相,就是衣襟上这枚纽扣,我始终记得。陆姐,就是那位同志吧。”她没有说,也就是从那时起,立志以此人为楷模,做一名像样的地下工作者。
孙楚声音黯然,“应当是的。这枚纽扣,是我们这条线的交通信物。我刚接到上级指令,你能接上头,说明陆鸿影承认你的能力,你就是我们的组长,新的双关。”
温宁怔了怔,没想到自己立即升格为组长,她没有喜色,咄咄发出质问:“行,我现在是组长,有些问题正可以请教你。你就在补充兵团和哨卡呆着,你跟陆姐真正在一条线上,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还是,根本没打算保护?!”
孙楚眸间掠过一缕沉痛,压抑了声调,“确实是我的错。空袭的情报是我收到的,本拟由我设法让特校知晓,可是当时我被潘万军催回兵团开会,只得将情报传递给正准备离开的她,没想到,她会在回特校途中遇袭……”他的声音哽咽。
温宁说:“你当时以兵团名义,派出几名士兵护送,也是说得过去的!你——”
尚未说完,却见布帘一掀,外面的老头儿探出发白的脑袋,说:“小温,你这丫头,说话跟打机关枪,别再责怪小孙了。他现在,比谁都难受。陆鸿影同志,是他的亲姐姐。”他说完这句话,随即摔下布帘,缩回了脑袋。
现在轮到温宁讷然了,羞惭地喃喃道:“不好意思,我,我……”
“好了。言归正传,看来你也时间紧急。”孙楚恢复了平静,“特校现在有什么情况。”
温宁简要将特校被空袭惨况,何曼云解除嫌疑,以及方太太极度可度,田二应聘入火锅城等情况告知孙楚。
“据从高层得到的情报,‘珍珑计划’是为日军再次向长沙发起进攻作准备,他们急于达到目的,后面的手段会更加苛厉,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孙楚款款说道:“你传递的情况我们这些外围人员会分析处理。”
温宁急切地说:“一定要接应好田二,她不能再出事了。”
孙楚说:“她跟我们不在一条线上。”
“非常时期,不能并线?”温宁问。
孙楚锁着眉头,“你是组长,同意并线的话,我立即请示上级。”
温宁答了个“好”,眼看再无别的急事可谈,匆匆告辞,她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果然,等她重回百乐门火锅城,方太太一双眼睛直往她浑身上下巡梭,脸上堆笑,“温老师怎么去了这么久,别有什么不适吧?”
温宁面带羞赧,“哪里,说来笑话,我是路痴,瞧见厕所旁边有门,就踏了出去,以为大道朝天,四通八达,可以绕回学校去。谁知兜了一大圈子,差些迷了路,连三轮车也没见一台,倒是原路返回妥当。”
方太太捂嘴笑道:“看来温老师大城市呆惯了,这山区小城,弯弯绕绕的小道太多了,跟迷宫一样,回去的路,您还认得么?”
温宁说:“还是麻烦您的伙计替我叫一台三轮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