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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温宁的劝说,二岔子三大炮到底还是回了补充兵团。
次日,更大的风暴朝特校席卷而来。吴永吉代表补充兵团向特校反馈消息,韩铁锤运送的军粮中,确实含有朱砂,这既坐实了他走私罪名,也坐实了杀人动机。秦立公不顾朱景中、乐弈等人多方劝阻,立即下达了处决令。大抵为了解恨,不是拖到山旮旯里一枪了解,而是要将他拉上桃园路的广场,向石州人民示众,宣布罪状,极尽羞辱后再当众枪决。
处决的告示一经贴布,便成了石州城一件大新闻。石州本地和近几年涌进来的外地人,全凭麻将打发日子,生活枯燥无趣,听说这一消息,看热闹的早早把桃园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刑台设置在百乐门火锅城侧对面,原本是城内过年过节搭台唱戏的戏台,往年城中有大事宣布,均以此为布景,可谓城中焦点位置。秦立公没有抛头露面,在百乐门火锅城二楼台廊下找了处敞亮位置,坐看对面情形。
方太太一副受宠若惊模样,亲自端了坐椅作陪。嘴里安慰着秦立公,一双眼睛滴溜溜往刑台下面扫过,又抹着眼泪哽咽道:“可怜我那姐姐,就被这种贼娃子害了,真是杀千刀的坏种!校长是文明守法的楷范,还把这种人交政府处置,要换作我,先打个半死,再让野狗咬得渣也不剩,才能消除心头大恨!”
秦立公似乎因丧妻之痛而神思恍惚,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并不怎么搭理方太太。方太太讨得没趣,只得继续殷勤招呼伙计送点心送瓜果,又问:“学校的其他老师呢?”言下之意,为何没有人陪同秦立公,竟甩下这鳏夫独自喝闷茶看杀人。其实执行行刑的是市警察局,警察局长亲自坐镇监刑,明面上全是一堆警察维持秩序,围观人群中安插着十余名行动队员和得力学员,特校的中层干部也在其中,方太太早已看得清楚明白。
秦立公懒淡地说:“杀害我妻的,是补充兵团的兵头,担心行刑的时候出乱子,这些同事在帮我盯着。”
“您有些多虑了。”方太太满脸恳切,“莫非那些兵敢劫法场,当唱戏哟?再说,学校这些老师,个个文质彬彬,当真有大胆劫法场,他们不顶用不说,当心受伤啊。不如,请他们都上楼来,我作东吃茶吃饭?”
秦立公摇头,淡然道:“同事的心意,怎可拂略。”目光投向刑台,时至午后一点,宣判和行刑马上要开始了。
方太太察颜观色,自觉尽到地主之谊,秦立公对自己也未存怀疑,便闭了口。刚才她往刑台下扫了一圈,没找到野生,昨日以后,野生未曾再同她联络,公审公判公决的大阵势,他必会到场观察动态,伺机而动,这点她倒不担心。现在她最担心的是,补充兵团的士兵不来劫法场——谁晓得那些当兵的讲不讲“义气”;讲了“义气”,又能否顺利冲出营门冲进城内?戏台都搭好了,单缺主唱的,就不好看啦!
此时,蓬头垢面的韩铁锤已被押捆上台,警察局长摇头晃脑地宣读判决书,刚念到“证据确凿”四字,听得围观人群喧哗吵闹,尤其外围竟然骚动起来。他官模官样地蹙起眉头,准备说两句镇场,忽听有多人喊叫。
“不得了,不得了,有当兵的劫法场啦!”
“兵混混来啦,快躲啊!”
二岔子三大炮带了七八百号人来了!这七八百号人中,大部是原先匪帮的弟兄,还有部分则是韩铁锤任代理连长后的下属,先闯出营房,又直接撞开了南郊的哨卡,轰拉拉终于开进城。他们军服混杂,惟有少数几人荷枪实弹,大多数手执武器的是铁锹铁铲甚至木棍,一看就是临时抢来的农具——补充兵团没有能力配发武器到每名官兵。不过这种阵势也足够吓人,很快就将围观人群扒拉开一条大缝,冲到刑场高台下,与警察对峙。
警察局长色厉内荏,“你们这群兵棍,干什么?有没有王法军纪,你们长官在哪里?!”
二岔子叉腰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没有天理王法,什么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名气大就可以压死人?还想冤枉人就冤枉人?咱们就来劫法场,识相的马上放了我大哥,不然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警察局长便喝令部属驱赶这群当兵的。警察固然有枪,但对方人多势众,扑将上来压也能压他们,更不敢随意开枪,士兵们很快占据压倒性优势,生生将韩铁锤从刑台上拉下松了绑。三大炮上前刚喝了声“大哥”就傻了眼,这哪里是韩铁锤,不过身高体形略似,又以乱发遮住了脸而已。
警察局长狞笑道:“呵呵,早料到你们有此胆大妄为一手,我们早有防备!实话跟你们说吧,犯人还在特校内,不一会儿就真正行刑啦,再过一会儿可以收尸。你们这伙兵痞,犯上作乱,乖乖地回去,等着被长官好好修理,等着上军事法庭!”听到此处的方太太,顿感不妙,既然韩铁锤还在特校,特校的主要干部为什么都在刑场,难道不该有人留守么?她心知不好,自己站在楼上,能够看到特校主要干部全来了,野生游荡在围观人群中,视野没有这么广阔,不了解确实情势。不能轻易犯险!可是野生必定精心乔装,身在何处,仓促之间她怎么找得报讯呢。一时间,她面色如常,心底急如火焚,真想把坐在面前喝茶的秦立公撵走。
二岔子双目泛红,狠狠朝地“呸”吐,“原来你们设下圈套,引咱们犯错,让咱们白跑这一趟!”猛地冲上,以头相抵,将警察局长撞个踉跄倒地,回头道:“兄弟们,既然咱们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干就干到底,冲进特校去,把大当家的给抢回来!你们怕不怕?敢不敢?”
“敢!”
“我们听你的!”
二岔子握拳挥手,极有号召力,“兄弟们,跟我走!”
警察局长爬起来就呼喝:“全死了?给老子挡住他们!”
警察端起了枪,围成一道人墙挡在众士兵面前。围观百姓眼看要来真的,有一半忽拉拉散开,躲到周边店铺屋檐间指指点点。混杂在人群中的行动队员和特校干部倒缓缓地围拢上去。
二岔子喊:“怕什么?他们真敢开枪?兄弟们,冲啊!”领头冲上去,警察的人墙自然远不如当初孙楚组织的人墙坚固,被二岔子合身冲撞,仰天就倒下两名警察,人墙出现了小小的缺口。
警察局长觉得招架不住了,朝天开了一枪。
这声枪响,连震摄的目的都没有达到,场面已经混乱了。二岔子领头,再度冲撞人墙,三大炮打伤了几名警察,又有警察以枪托砸伤了士兵,双方都红了眼。围聚上去的行动队员虽有佩枪,但没有听到乐弈下令,左顾右盼不敢动手。
王泽已然掏出枪,张起脖子寻找乐弈,刚刚还在身旁的乐弈,也不知往哪里去了。他咬牙道:“究竟玩的什么把戏,也不跟咱们通气。一英,动手吧,这就是咱们学校最后的关防,现在不控制住形势,学校唱的空城计,还真会让这帮小兵占领!”
朱景中和蒋蓉蓉也凑近了,低声商量:“动手?拿下两个打头的?”
谁知一贯喜欢冲在前的罗一英却摇头。“我们打谁?打那些当兵的?他们有什么罪?我们动枪杀人,形势只会更乱!”
余南说:“看我飞镖,撂倒几个——”见温宁在侧观察形势,连忙将她往外推,“你来凑什么热闹,刀枪不长眼睛,快躲起来!”
“不能动枪动刀见血。我来试试。”温宁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温婉一笑,轻轻推开余南,朝正在打斗的漩涡中心走去。
“哎,小温,你回来!”余南着急地喊。
温宁没有回头。
她独自走上刑台。
“住手,住手!”温宁高喊。
她的声音清脆柔细,很快湮没在现场的打斗、呼叫、咒骂声中。刑台左侧的柱子上挂着一面锣,那是为唱戏登台时清场用的,她拿起棒槌连敲三记。
“咚咚咚!”
现场总算静了片刻,二岔子踢倒一名警察,扬眉喊道:“嫂子,你怎么来这儿了?赶紧离开,别被误伤!”
温宁说:“二岔子,叫大家赶紧住手,我有话说!”
二岔子嘻嘻笑道:“嫂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没看到我正忙呢!”又一脚将刚刚想要爬起的警察踹下。
温宁正色道:“二岔子,你再要胡来,我就从台上跳下来,任由你们双方踩踏!”
三大炮在旁喊道:“二岔子,听听嫂子说什么!”
二岔子没奈何地朝天翻一个白眼,从脚底下的警察手里抢过一支枪,冲天连开三下,暴喝道:“都静一静!”
效果极好。打斗暂且停止,现场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