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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先是对二岔子温声说:“昨晚,我跟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你怎么答应我的?过了一晚,脑子就发了岔,干出这种蠢事?”
二岔子鼻里哼哼,“昨天是昨天,昨天大当家也没定刑!”
温宁轻叹一声,环视刑台下的士兵,提高了声调,说道:“兄弟们,做事要讲规矩。我知道,你们敬重韩铁锤,认为他冤枉,想把他救出来。可是,救人不是这个法子。过去你们好些人是匪,匪有匪规;现在你们是国军士兵,讲的国法军纪。像现在这样打砸抢杀,对得起带你们走正道的大当家吗?他可是响当当的好汉,不会为自己的私事,连累这么多兄弟受过、送命。都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不能一错再错!”
二岔子说:“温姑娘,我们叫你一声嫂子,是看在大当家的面子,现在大当家受了冤曲,做兄弟的要救他出火海,你也来阻挡我们,什么道理?果然还是没过门,胳膊肘子拐在自己那头,我们凭什么听你啰嗦?”
“你们是可以不听我的,但是你们大当家的话,也不听?”温宁微笑。
“大当家?大当家在哪里?还被你们关着的,马上就要死了,嗨,你有完没完,别听她拖时间,我们赶紧走!”二岔子不耐烦地吸了吸鼻子,吆喝士兵离开。
“我今天出来前,见过你们大当家,他托我捎带一句话给你们!”温宁不急不缓的话,令三大炮拉扯住二岔子的衣袖,“大当家捎话,听她说说——”
二岔子就冲三大炮吼:“大当家让她带话?你也信?她瞎编几句,来唬弄咱们的!不信,不信,咱们走!”
“你们大当家韩铁锤说——”温宁拉长了话音,“那年三大炮的村子里遭疫,他爹娘全都死了,疫情刚过,村里的王地主就上门逼债,把他十五岁的妹妹卖到了窑子里,是韩铁锤单枪匹马闯进窑子,砍杀得胳膊腿上没一块好肉,硬是吓退了那帮老鸨和打手,救出了人,过两年,妹子许了户老实的庄户人家,日子过得不错。二岔子呢,原本是这桃园路上的一霸,坑蒙拐骗、欺男霸女的混账事没少做,街坊的骂声气死了爹娘,后来一着不慎,被仇家设计,扒光了衣裳,光着腚沉江。最后,还是韩铁锤救了他,不仅救他的命,还引他走回正途,知晓了一点儿是非……呵,也不能说土匪是正道,至少韩铁锤的匪帮,还算得劫财不杀人,劫富不劫贫……”
三大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二岔子说:“这编不来啊,是大当家讲的话……”
二岔子的嘴角在抽搐,“这么揭我的老底,让我怎么做人——”
“什么老底,你的底,这条街上没几个不晓得……”三大炮低声道。
“那也过份了,我是欺男,但从来没霸过女!”二岔子恼火,“这叫我以后怎么娶媳妇!”
“什么时候了,还念叨着田家姐姐!”三大炮没好气地伸长了脑袋,“嫂子,大当家的还有什么话啊?”
“你们大当家说——”温宁款款道来,“兄弟们本来都是好人家出生,沦落为匪,全是这世道逼的,所谓逼上梁山。所以,他一直想效仿宋公明,寻待时机,为兄弟们谋一条正道,找一个好归宿,不枉大伙儿跟他一场。男子汉大丈夫,当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不求封妻荫子,也求子孙后代身家清白。他说,招安从良,为国效命,是难得的机会。我虽然被人冤枉,但一人的性命不值得几百兄弟来填,相信天理昭昭,自能洗清冤枉。如果兄弟们今天为我动刀动枪见血杀人,那就是陷我于不义,就是在九泉之下,我也不安心,更不能绝不会原谅你们,原谅自己!”
三大炮叹道:“这像大当家说的话啊!老二,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听嫂子,不,听大哥的话吧。”
二岔子急转眼珠,沉默片刻,说:“不行!这是大当家为安咱们的心。如果真听他的,置他的安危于不顾,咱们成什么了,这才是真正的不义!做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不怕死,我得救大当家!”
三大炮跺脚,“喂,老二,你咋地说不通啦!脑袋一根筋,连大当家的话也不听了,反正我听嫂子的,我不会跟你去!”
二岔子说:“你敢不听!大当家不在,作为老二,我就是大当家,山寨的规矩,你应该晓得!我现在就带领兄弟们上,兄弟们,你们听我的,跟我冲上特校!”
他这一吆喝,有过半的士兵应和,剩下的则左右顾盼,犹豫着。
“你敢!”温宁厉喝一声,怒色毕现,她极少发怒,真正怒目圆瞪,却有十分的威风凛凛:“听着!韩铁锤还有一句话:我知道二岔子忠义,难免有想不通的时候,他要是敢不听我的,胡搞乱来,我就是死了,也不认他这个兄弟……”
话音未落,忽听“呯呯”两声枪响,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俨如飞鸟投林,斜茬里跃到刑台,将温宁扑压在身下。
这两声枪响,是从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的。
打出第二枪的乐弈,在温宁与二岔子三大炮说话的时候,双目片刻没有松懈地观察四周形势。他必须找到野生。这是他与温宁定下的计划。放出韩铁锤要被枪决的消息,让二岔子和三大炮带着补充兵团的闹事,闹得越大越好,而且无论温宁如何劝说,必须不依不饶——这些,温宁昨晚与二岔子三大炮私下谈话时,已然讲得清清楚楚,今天这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演得相当到位。按照计划,当野生看见温宁快要压服闹事时,必定会设法再度扰乱局势。要扰乱局势,最快最直截的办法,莫过去靠近刑台,对正处靶心的温宁下手。那么,这就是乐弈找到他的最好机会。
果然,乐弈发现混在人群中的野生,头压黑色鸭舌帽,目光锐利,神色警惕,当围观百姓因怕误伤纷纷闪退时,他反而不着痕迹地朝刑台靠近。
接下来,他悄然掏枪,将枪口掩在袖下,瞄准。
在野生开枪的同时,乐弈果断出手,打中野生持抢的右臂。这一枪,似乎偏了,手枪也飞了出去。
“不许动,站住,不许动!”乐弈扒开档在身前的人群,冲过去,务必活捉野生。
又是一声枪响。
近在咫尺的野生,身形晃了一晃,胸口溅血,倒在了乐弈面前。
乐弈抬头,一阵秋风拂过,掠走枪口的硝烟。他看到开这一枪的人,站在野生的十步之外。
朱景中。
乐弈暴吼,飞腿扫掉朱景中的枪,掣肘击中他的腮帮,齿牙脱落,满口喷血,随即扼住他的下腮,往嘴里搜掏一通,未找到假牙,顺手将他扔给疾奔而至的数名行动队员,“抓住他,别让他死了!”
朱景中一脸懵懂,在被行动队员压制在地的时候,还艰难地扬起脑袋,朝乐弈喊道:“干什么,乐弈,你干什么?!”
乐弈没有功夫继续理会他。他奔向刑台,焦灼而急切。不过,就在他要纵身跃上刑台时,停住了步伐。温宁被人拉扯着站了起来,活色生香地站在自己眼前。而拉起她,也就是方才投身而上救护她的人,是韩铁锤。
乐弈眸色转黯,转过头,余南、蒋蓉蓉、王泽和罗一英相继奔向野生倒地之处,却见野生抽搐几下,口吐血沫,没了动静。王泽朝他打了个手势——此人死了。
耳侧,补充兵团的士兵又惊又喜地叫嚷吵闹。二岔子喊道:“大当家的,你,你怎么在这里?”
韩铁锤粗着嗓子,人很高兴,喊道:“叫连长,今后不许叫什么大当家,像什么话。我怎么会在这里?潘司令亲自作主,为我洗涮了冤情,我媳妇儿、我兄弟全在这地方,我能不赶过来看看吗?”
昨晚,乐弈说服秦立公设计今天的行动,并致电潘万军,说明因果缘由,并告知吴永吉系中统特务的身份,得到潘万军的理解配合。因此,今日潘万军有意纵放二岔子三大炮出营过哨卡进城闹事,否则,他们哪里容易闯过孙楚和哨卡。而当战训参谋吴永吉一路气喘吁吁地追赶阻拦闹事士兵时,被乐弈私下纵放的韩铁锤却混回兵团军营,查到吴永吉主谋走私朱砂并嫁祸的证据。潘万军立即电令孙楚在南郊哨卡截捕了吴永吉。韩铁锤的杀人动机无法成立,虽然不能说全然摆脱了嫌疑,但他并不放心闹事的兄弟和温宁,求得潘万军首肯,得个暂时的自由身,赶回城内。正值温宁跟二岔子“说理”,便偷偷潜在刑台旁侧,果然在危急之时挺身救下温宁。
惊天动地闹腾一场,好在无论警察局,还是补充兵团、特校,都未曾蒙上重大损失,日谍被毙,冤曲已清,误会解除,该道歉地道歉,该礼的赔礼。总之戏已演毕,各有所获,正好收锣回营。惟有方太太眼睁睁看着野生毙于枪下,口心滴血,却还得若无其事,满脸盛装着看客的惊异和八卦心,问秦立公道:“哎哟,校长,您手下那几位老师厉害呢,怎么会功夫还打枪的,侬的学校究竟是教什么的哟,难道,专门教功夫?”
秦立公站起,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脸色淡漠,眸中难掩自得,“教什么不重要,会编戏唱戏最重要。老板娘,你这看戏的台子不错,下次我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