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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台同样标挂“经”字头车牌的绿皮卡车,可要比当初温宁到石州搭乘的顺风车高大威武三分。驾驶室是双排座,后篷至少可以装下一个排的兵。
当老李头颤巍巍上前查问派司的时候,驾驶室内伸出一只拎提着派司的手,两根粗黑的手指傲然地夹住派司,在老李头眼前摇晃,“本部长官莅临,开门!”
老李头一双眼睛滴溜溜顺着派司滚转,陪着笑脸,“请问,哪问长官?卑职没有接到校办的电话……”言下之意,通常有上级长官莅临检查指导工作,都会事先致电特校通气。当然,也会有突击检查的,作为门岗,当然得先问个大概,以便及时报讯。
驾驶室内传来一声威压而低沉的咳嗽。老李头急速地转动着眼珠子,凭借他的经验,发出咳嗽之人,年纪并不大,绝不会超过四十岁。而随着这声咳嗽,驾驶室左侧后排的门“呯”地打开,跃下一名荷枪实弹的中士,一掌将老李头攘个踉跄,“闪开,赶紧开门!”
乐弈、温宁和王泽跑至校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乐弈倒竖眉宇,王泽捋起袖子,怒喝:“什么东西,敢来特校撒野!”朝楼上一招手,本就按捺不住的五六名岗哨卫兵鱼窜而下。
然而,比他们动作还快的是那台卡车。“嗵嗵嗵”突然从车篷跃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平端步枪逼将上来,凶猛地砸碎了门卫室的玻璃窗,玻璃碎渣飞溅,顺带也将上前劝阻的老李头推攘倒地,踢踹得铁栅门东摇西摆,立刻就能破门闯入的阵势。
“干什么?!”乐弈跨步上前,立于铁栅门后,俨若门神,他的冷酷气场,令得方才十分放肆的士兵暂时停下动作。
那名中士斜睨着眼将乐弈打量,扬首傲然道:“奉上锋命令,即日起封锁特校,任何人不能出入!”
在场特校诸人都是大惊。
“上锋,什么上锋?谁下的命令?”乐弈冷冷地提起手枪,对向面前的中士。
有乐弈当前提神壮胆,王泽和岗哨卫兵均拉栓上膛,与这批打着上锋旗号不速而至的士兵对峙,剑拔弩张。
“是我!”
随着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回答,副驾驶室的车门“咣当”打开,走下来的男子年约三十出头,长脸瘦削,面目白皙,眉细唇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如果不是着一身笔挺军装,肩扛三颗校星熠熠闪光,乍看更像一名教师抑或医生。总之叫做文质彬彬,一派斯文。
王泽算作新人,并不认识来人,侧头低声问乐弈:“他是谁?”
乐弈却上前半步,不亲不热公式化地敬了个礼,淡淡道:“胡科长好!”
来人系本部人事科副科长胡仁儒,算起来,他还是乐弈和温宁在杭州的军统集训班同学。与乐、温不同,他本有背景,一名远房亲戚在蒋委员长的侍从室就职,年岁又比其他学员稍长,处事更加成熟干练,在集训班时就曾出色完成外勤任务,很受当时负责培训的副班主任余乐醒赏识。余乐醒自力行社时期就紧跟戴笠,是其老班底,时任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区长,在戴笠面前绝对是说得上话的。因此,胡仁儒在杭州集训班毕业后,就一直跟着余乐醒办事,大树底下好乘凉,今年上半年已然擢升为人事科的副科长,年纪轻轻,竟然排在秦立公同一级别上,甩掉同期的乐弈和温宁更是一大截。当然,他也正是那位追求温宁不成,迫得温宁离开本部到石州来的副科长。
胡仁儒对温宁的意思,早在集训班时,已初露端倪,乐弈哪能不知,以他的脾性,当然对这位长官亲热不到哪里去。
相校乐弈,胡仁儒则体恤谦和得多,扯开唇角笑了一下,说:“老同学,哪来这样客气?”说是老同学,却没有脱下白色手套,“屈尊”跟乐弈握手。
乐弈左右看了看,说:“是胡科长驾到的阵势太客气了!”
胡仁儒挥挥手,两侧的士兵收起了枪。乐弈则向老李头点了下头,铁栅门开启,卡车徐徐地开进校内。
胡仁儒语调仍然温和,客气地像跟乐弈商量,“没办法,执行上锋指令,下面的人都着急了些。秦校长呢?”他早已看到了温宁,颔首道:“小温,在这儿工作还习惯吧。”
“在办公室。”乐弈的回答岔开了胡仁儒。
胡仁儒一边脱手套,轻轻拍打裤腿上的灰,一边说:“走,到他那儿去。”又朝温宁招手,“走啊。”
乐弈看向王泽,说:“王队长,麻烦你陪同胡科长去校长办公室,我失陪一阵,得出去抓捕嫌犯。”
胡仁儒面色一肃,“乐弈,你怎么还不明白,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我已经以礼相待。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出校,任何人都不能踏出校门一步!”
“我再不追,日谍就跑掉了!”乐弈一怔,随即着急。王泽更是急得险些蹦起来,嚷道:“长官,您让咱们出去,一旦日谍重犯逃跑,谁能担得起干系?!”
胡仁儒嘴角泛起一抹阴骘,“都说底下的站点不守规矩,不服本部训令,行为放肆,今天一看,还真没有说错。怎么,老同学,还有这年轻人,是王泽吧,你们一定要本人拿出公文函件,亲眼过目,才会从命?”说话间,转头看向校门,乐弈王泽同时转头,除有一队近十人士兵跟随胡仁儒身后,其余十余名士兵重新端枪持械,排成两行,守在校门的铁栅栏前。
俨然封锁特校的架势,饶是乐弈心急如焚,手按腰间佩枪不住往校门外张望,却也不敢有所动作,只得跟王泽温宁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不可惹恼上级。
胡仁儒见面前三人服了软,神色回复轻松,一边往办公楼方向走,一边与身侧的乐弈谈论当年集训时的趣事。乐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王泽和温宁距离走在前面的胡乐二人有三五步距离,只因以王泽的职别资历,没有资格跟胡仁儒并肩,而温宁碍于过往之事,也不宜离得过近。王泽便悄悄问道:“这么骇人的气派,这胡副科长,到底管哪一块儿的。”
温宁浅笑,说:“他在人事科受排挤。虽然是副科长,但只管福利股。”
王泽“哦”了一声,坏笑一下,心知肚明。
人事科设有七个股,科长龚仙舫是戴笠最信任的嫡系,分管的秘密人事,包括训练班秘密特工和外派组织各类勤杂人员,属机密中的机密。龚仙舫与余乐醒虽同属戴笠嫡系,但素有矛盾,因此别说秘密人事胡仁儒沾不到手,就算军统局公开外勤单位工作人员的公开人事这一部分,也分给另一位副科长刘钦礼,根本没有胡仁儒沾边的份儿。胡仁儒空担一个副科长的名头,分管的只有福利股。所谓福利股,顾名思义,负责对伤亡、病故以及“殉难殉法”的“烈士”的抚恤工作。这些“烈士”中,难免会涉及秘密人事,股长孙文忠惟龚仙舫马首是瞻,一旦涉及此类人员,通常就制作一张白条子,注明几个人多少钱,由龚仙舫签字后核报会计科领款,基本架空了胡仁儒。因此,温宁旁观胡仁儒在人事科应当过得极为郁闷。不过,终归级别在那儿,当胡仁儒信心满满地追求温宁被婉拒后,显然被激怒了,收拾不了人事科的大佬们,他还能收拾不了会计科的小人物?温宁于是被“驱赶”到了石州。
过往之事,在温宁脑中一掠而过,她现在担忧的是,特校竟然被封锁起来,别看胡仁儒满脸堆笑,来者不善啊!
思虑间,已行至办公楼下。秦立公早就接到老李头的电话通报,亲自迎下楼来,见着胡仁儒的面,两个官场老油条亲热得又是握手又是搂肩,如同数十年未见的老友,简直要抱成一团往楼上走。
一边往楼上走,秦立公一边呵呵笑道:“兄弟你来得真巧啊,我刚得了一点好茶,鹿苑毛尖,所谓‘山精石液品超群,一种馨香满面熏,不但清心明目好,参禅能伏睡魔军’啊,赶日不如撞日,往我办公室尝尝,包管你——”
胡仁儒脸上挂着笑,“还是去会议室吧。把学校的中层干部都叫过来,有上级的文件要宣布。”
秦立公眼角微微一抽,回头招呼温宁:“小温,你去把她们都叫来。”
温宁将蒋蓉蓉和罗一英都到会议室时,胡仁儒面前的茶已经泡上了,醇厚浓酽的茶香在鼻间回荡。
胡仁儒四下一扫,说:“怎么就这几位?我记得,包括校长您,中层干部共有十人。”
秦立公见胡仁儒将称呼中的“你”换作了“您”,陪笑道:“本来是有十个,不过您也知道,陆主任殉国,还有朱景中组长昨日不幸触电身亡,还有何曼云……咳咳……对了,还有余南呢,她怎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