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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二老太爷吴绰年事已高,活到这岁数按理算是喜丧了。可吴绰的身故却算不上平静安详。
赵敏禾紧挽着瘫软了的吴氏赶到吴家时,丧堂只搭了一半,角落里还有悄悄忙活的下人。
堂上一口漆黑的棺木停在正中央,赵敏禾那苍白憔悴的外祖母蒋氏坐在一旁,堪堪靠在大儿媳妇陆氏身上才没倒下去。吴家上下大大小小几乎都聚在堂上,满满站了一整个厅堂。连本在尚书省当值的东府当家人吴煜安——二老太爷的侄子——都回来了。
这时候,跪在棺木前的一位中年人和一位少年人就显得很是明显。
赵敏禾把吴氏扶到蒋氏身边,定睛看去才发现中年人是她的二表兄,少年人则是二表兄的长子,在她的表侄辈里排行也是第二。吴二表兄双眼呆滞,眼泪一刻不停地滚落眼眶;吴二侄子同样含泪,却时不时闪过一丝痛色和不明的倔强。
几乎是同一刻,小吴氏也踉踉跄跄来了。
蒋氏见两个女儿回来了,直搂着女儿们哭泣,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氏心底的伤痛不比蒋氏少,她跟随赵毅在京外多年,本就对不能尽孝在双亲面前耿耿于怀。自去年回京后,便时不时亲来看望二老,哪怕自己不来也常常叫陪房给二老送些新鲜的东西。
本以为二老身体康健,吴氏尚有好几年的时光孝敬二老,却不想天意难测。一时间,吴氏悲从中来,眼泪直流。
二表兄眼见吴氏的到来,双眼倏地一亮,膝行到吴氏跟前,已染上几许皱纹的眼角含泪,恳求道:“姑姑,您帮帮侄儿,求您和堂叔求求情,求他别将我的二郎逐出宗族!”
赵敏禾听清了他的意思——她的堂叔,吴家在京中这一支的当家人吴煜安,竟要将吴二侄子逐出宗族?他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吴煜安狠心将他除族?
刹那间,其他所有人都站着,却只有吴二侄子同他父亲一起跪在棺前的事实蹿进她的脑海。难道外祖父的死,竟与自己的亲曾孙子有关吗?!
赵敏禾冒出一身冷汗!
此时吴煜安也是气急败坏,甩甩手叫布置丧堂的下人都出去了,留下几个心腹看门。
吴氏也是吓了一跳。她接到消息时,只觉得晴天霹雳,根本就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让老父亲突然离世,就急急忙忙过来了。一路上若不是还有女儿搀着她,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不等吴氏说什么,吴煜安便冷哼一声,随后对吴氏道:“二妹妹,你不知这不孝子孙做了什么?!若不是他推了二叔一把,二叔怎会摔倒在地,立时便去了?”
吴氏心神俱乱,饶是她平日里再沉着能干,此刻听了这话,也方寸大乱。
蒋氏“呜咽”一声,又是大哭起来。
吴二侄子攥了攥双拳,倏地站起身来,冲吴煜安道:“堂叔祖何必在这里正义凛然?您既是东府当家人,又是朝中清流派大臣们的渠魁,您和您的儿孙们自然是锦绣前程不在话下。而咱们西府,父亲和我的才干和手段分明就不在大伯父和大堂哥之下,就因为我们不是嫡长出身,却要时时矮大房一头,凭什么!”
被他点名的吴大表兄和其子顿生怒意,涨红了脸就要辩驳,却被吴二侄子又抢过了话头。
“府中既给不了我要的前程,我靠自己的能力去争!何错之有?四殿下文韬武略,秉承世家之风,若将来有一日……”
“住口!”吴煜安怒气横生打断他,“给我堵了这逆子的嘴,捆起来关到柴房里,着人严加看管,谁都不许靠近!”
当下几个彪形护院快步进来,按吩咐将企图挣脱的吴二侄子捆了,堵上嘴。在他的呜呜抗议声中将人抬了下去。
赵敏禾看了这出乎意料的一出,心中惴惴,竟还与朝中的四殿下有关,吴二侄子说得那么露骨,她再傻也明白他做了什么。
夺嫡之事,吴家不会允许家中子弟参与进去的,至少在当家人立定决心要中立时,一定不会允许……
外祖父是不是撞到了这事,在与吴二侄子争执之中才发生了意外?
厅中只余吴煜安怒气的喘息声,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吴二表兄惨白着脸,仍旧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反应……
蒋氏经过这一番动乱,又大哭过一场,已是稍稍冷静过了。虽深恨曾孙子的不孝之举,但她不得不为其他小辈们考虑,吴家西府出了一个除族之人,今后在外人面前,其他小辈们该如何立足?
她一手招向吴煜安,红肿着一双眼睛疲声唤道:“大郎,我有话与你说。”
吴煜安怔愣了一下,吴家算上蒋氏这一辈,已是五代同堂,“大郎”这个称呼,早在二十年前自己孙子出生后,因怕混淆了便没人再这么称呼过他。
他回神之后,立刻便到蒋氏身边,小吴氏抹了抹眼泪,让出自己的位置。吴煜安才扶了老人家空出来的一手,恭敬道:“叔母请说。”
蒋氏咳了几声,才哑声道:“外人皆知二郎是我们吴家人,即使除了族,也无法改变事实——他身上流的是吴家人的血,从小到大吃的是吴家的米,喝的是吴家的茶。”
吴煜安紧皱了眉头,这也是他担心的。况且看他方才的样子,分明就是铁了心要靠着四殿下往上爬了,想让他回头,只怕比登天还难。
除族之后,二郎该如何吴煜安不在乎,但他在乎吴家的声誉,蒋氏的话未尝没有说中他的担忧。
吴煜安叹了一口气,问道:“叔母可有其他的法子?”
蒋氏红着眼睛望了望老伴儿的棺木,在又一次落泪前才移了视线,在吴二表兄的殷殷期盼中深吸一口气道:“把他绑上车,今日就送回端州祖宅去。对外便宣称二郎得了重病,要回祖宅修养。再命人看好了他,不许他离开祖宅半步!”
吴煜安想了想,应下了。却见蒋氏又闭了闭眼,沉声道:“命人告诉他,若他擅自离开祖宅,吴家就立刻对外宣布他死了,还会告知世人,他是害死了自己的曾祖父心中惧怕才抑郁缠病,时日一久才病故了!”
吴煜安一凛,不得不说蒋氏这一招直击要害。士人都要讲究忠孝仁义之美德,若二郎得了不孝的名声,那他只怕这一辈子都别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吴二表兄翕了翕嘴,想到妻子听到消息时便晕了过去,现在都未醒来,颤声道:“祖母,让二郎再见见他母亲走吧,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吴煜安狠刮了他一眼道:“不必了。二堂侄媳若想念儿子,自可一起回祖宅去!”
吴二表兄颤了一下,再不敢出声。
陆氏提醒道:“那二郎去年订下的亲事……?”
蒋氏疲惫地道:“就用二郎重病的理由去退婚吧,小定礼也不用陈家返还了,另再择一些致歉礼,你看着办吧。”
陆氏应下了。
蒋氏年纪本就与丈夫差不多,连番打击之下精神很快萎靡下来。陆氏见状,便让吴氏和小吴氏扶着她先回后院缓一缓。
一番忙乱后,吴氏姐妹俩在内室伺候蒋氏重新洗漱,并与她说些宽慰的体己话。
赵敏禾等在外头小花厅里,她如今的脑子还有些懵懵的,又带了些闷痛。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她与外祖父的感情虽比不上与祖父的,可血浓于水,外祖父也是个慈祥亲切的老头,前些日子她从襄山回来还来看望过的活蹦乱跳的人,才这么些日子就没了。
赵敏禾心里一酸,眼眶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快跑声,由远及近,很快就见郑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哽咽着喊了一声“表姐……”
赵敏禾接住朝她扑过来哇哇大哭的少女,自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下一刻便反应过来,蒋氏在里头刚刚止了泪,赶紧对她轻声道:“小声一些,别吵到外祖母,她才刚刚哭过一场,她老人家哭多了伤身,别再被我们带起来了。”
郑苒压低了声,一边打着嗝,一边点头。赵敏禾拿手绢给她拭泪。
表姐妹俩哭过一阵才停下来。赵敏禾柔声问:“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没与姨母一起来?”
郑苒轻轻道:“今日我出门去了,表姐生日快到了。回了府才知道外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赵敏禾扯了扯笑,摸摸她的头,不再言语。
吴府二老太爷的丧仪办的隆重,连宫中的承元帝都令殿中省送了程仪来。
而赵敏禾那位导致了二老太爷猝死的吴二侄子,更是在吴家连个水花儿都没翻起便被送回祖宅。他有生之年若无意外,怕是再不得踏入京中一步了。
赵敏禾的生辰时,二老太爷的丧仪还未完,当然不会再办。京中消息灵通,吴家有吴煜安在,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家族。因而赵敏禾的闺中密友没两天也知道了她和郑苒的外祖父过世的事,纷纷来了帖子安慰她们,原本相约与赵敏禾庆生的事也作罢了。
韶亓箫的礼,自然也没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