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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这是傅云第四次见到赵煦,不过她直到前一次见完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并非七殿下,所以这次再看他竟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
关于赵煦的传闻,她在出了宫之后,也曾听坊间邻居唠嗑过几句——少年英雄,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又是将来的忠勇伯,长得也是丰神俊朗;再有就是……眼光奇高,二十五六岁了都还没成亲……
对了,那位邻居老妇还与她悄悄提过,他与安王府那位现在已经成亲了的福景郡主之间……
她思绪未落,便见到赵煦看见了她,而后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冷笑,“傅姑娘。”
傅云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里浮上淡淡的失落。
之前他会仇视她,却从不在脸上放上厌恶,而且上一回她撞破了他的童心未泯之后,她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尴尬,连仇视都没有了,今日怎么突然……
“你最好看清你的身份,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
傅云正一头雾水,就听赵煦又道:“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他斜睨了她一眼后,就转身离去。
傅云思索许久,还是想不到他言中所指何意,只好暂且放下疑团,往存墨院而去了。
等进了存墨院之后,傅云便发现今日林嬷嬷等人对她的态度也一下子恶劣了许多。
这些日子她来璟郡王府数次,林嬷嬷那些人现在虽然依旧不喜欢她,但大约是看她与璟郡王妃相处甚欢,如今再没把厌恶放在脸上过,只不过还是冷冷淡淡的。
而且,从前她们再不喜欢她,在郡王妃面前也不会把这份厌恶放在脸上,言行举止挑不出任何差错来。今日却有一个上茶的大丫鬟莫名地手滑,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撒到了她身上。
五月末天气炎热,被热水烫到的地方霎时疼痛起来,傅云白了白脸,却没有吭声出来。
赵敏禾变了脸色,连忙起身去看傅云,见她手上被烫到的肌肤已然起了水泡。
她一面赶紧叫人去请大夫,一面转头呵斥道:“抚音,你怎么如此大意!”
已经自觉跪在地上的抚音眼中含泪,举起自己同样被烫得起泡的手指求饶。
赵敏禾哑了哑,念在她也受伤的份上罚了她一年的月例。
傅云却清晰地看到,这个上一刻还在楚楚可怜地请罪的抚音,在郡王妃看不到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充满挑衅和不屑的眼神。
她已然肯定——她就是故意烫伤她的!甚至不惜付出自己也受伤的代价。
傅云并不笨,甚至还十分聪慧,又有勇有谋。她这时候再想不到在她不知道的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叫这些人——包括方才的赵煦——对她重新升起了比之前更深的成见。
但看郡王妃对她一如既往,而这个丫鬟也只敢背着郡王妃挑衅她的情形看,显然郡王妃还被蒙在鼓里。
傅云思索片刻,以为如今不宜挑破,即使挑破了她也拿不出这些丫鬟故意针对她的证据,所以不妨先按捺下来,等她了解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应对。
她不露声色,笑着对赵敏禾说并无大碍。这也是实话,区区烫伤而已,当日她从江州只身赶到襄京城,吃的苦远比这小小的烫伤要多。
但赵敏禾却并不这么想。傅云的指节远比一般女子粗,肤色暗沉,手指手背上还布着一些浅浅的伤痕。她虽身在富贵,却也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稍作思索便明白过来这是生过严重到破皮的冻疮之后留下的痕迹。
及至大夫来了,留下了外敷的伤药,赵敏禾跟进内室去才看到傅云的身上也有一些伤疤。在她追问下,傅云告诉她那是在上京路上她被追杀时跳下一处瀑布所受的擦伤。
对比这辈子蜜罐里长大的自己,傅云比她难得太多,也叫她更是怜惜。
因而,赵敏禾对傅云的伤势更是关怀备至。
傅云巧笑,倒是应对自如。
这番落落大方叫林嬷嬷看在眼里,却更加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抚音那番故意激怒她的举动,换了年轻时的她早就拍案而起了,可偏偏这个女子淡定自若,仿佛没有看见抚音的小动作一般。
璟郡王府即使要进人,也不能进这么个城府极深、还如此能伸能屈的人!
想到这里,林嬷嬷收起了轻视,反而笑容可掬地叮嘱傅云道:“傅姑娘,烫伤听上去是小事,可大意不得。尤其现在天气转热了,伤口要是处理不好可非得化脓不可。这样吧,这些日子就由我们王府安排医女每日上门给傅姑娘上药。傅姑娘自己可别出门了。”
林嬷嬷看向傅云的眼神中,乃是一片冰寒的冷光。
傅云也听懂了——这位老嬷嬷不希望她再来璟郡王府。
她没有说话,微微福身便告辞了。
等一回到承元帝赐予父亲的宅邸,傅云便立刻遣了前几日刚买进来的小丫头去外面打听。不出半日,关于她“厚颜无耻想要攀附七殿下”的传闻便传入了她的耳朵。
傅云僵直了身体,再一想到之前赵煦那鄙夷的眼神,就更是浑身发冷。
再过几日就是郡王妃那一对小儿子的百日宴,听说陛下念及孙子们吃了苦,满月酒也没有大办,所以预备好好为两个小皇孙过一次百日宴。
原本,傅云打算备一些贺礼前往,但如今看来她短时内并不应当前往。
那些流言,除非她立刻定亲或者出家,否则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就无法肃清。不管她怎么解释,也会有人认定是她狡辩,说不定还会随着她的解释愈演愈烈。
傅云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际。
第二日起,傅云便闭门不出,她暂时做不到澄清流言,就只好不再为这流言添砖加瓦了。
*
赵敏禾是在糖宝和甜宝的百日宴之后才察觉不对劲的。
前几日因操办两小只的百日宴,傅云好几日没上门她也没觉出来。到了当天时,傅云也并未上门,仅仅只是命府上的小厮送了一份贺礼而已。
她暗暗奇怪,之前邀请傅云时她还答应得好好的。
与傅云接触了那么久,赵敏禾也看出来傅云绝不是扭捏之人,所以她才很对自己的胃口,傅云更没道理会出尔反尔。
她喃喃了几句,刚好被韶亓箫听了个正着。
韶亓箫眼底浮现厌恶。
不同于赵敏禾身体尚未复原,所以大伙儿都不愿她多想,因此都有志一同地瞒着她。
对韶亓箫,当然就不会有这份温柔的待遇了,传言刚流出时,他就知晓了,林嬷嬷等人更是明里暗里地表达了自己的排斥。甚至今日席上大舅子二舅子还特意、连番找上了他喝酒,顺便警告一番,连大侄子赵煦都用不可言喻的、凉凉的目光看了他许久。
尽管心中觉得自己这纯粹是无妄之灾,韶亓箫还是缓和了面色对赵敏禾道:“听说傅怀安的腿伤常有反复,没准儿她是留下来照顾父亲了呢。”
赵敏禾抬头看了看他,便又听他道:“父皇身体已经好多了,这几日他念叨着还没见过两个小孙子,我想明日我们就抱着孩子们进宫给他瞧瞧。”
承元帝这病拖了两三个月,才慢慢好了起来,人精神了就想见未曾谋面的双胞胎孙子,倒也是常理。
但赵敏禾总觉得他像是在转移话题似的。
她狐疑地望向他,韶亓箫一派自然地任他打量。
赵敏禾没有再问,预备等过几日闲下来了,她再派人去请傅云就是了。
然而,她却没这个时间和心神了。
*
承元三十九年六月起,大周各地大雨连日暴降,不出一月,各地洪涝灾害频发。
去年太史局预测今年的水患应在五月与八月之间,原本整个五月京畿及北方滴雨未下时,还有御史参了太史局危言耸听,致使国库严重消耗的,没成想到了六月,暴雨却像不要钱似的在大周朝上上下下连绵不决。
六月底,各地洪水洪涝的灾情陆陆续续传到了襄京城中。第一个决堤的是嘉河的支流陵江明昌府境内的堤坝,殃及了明昌府内三个县,索性当地官员动作迅速,死伤人数不多;之后半个月内,报到承元帝案头的决堤之处多达十一处,最严重的发生在嘉河下游,波及了江州境内安定、曹华、安成三个府,罹难的百姓多达上千。
江州、安成府……这两个敏感的地名一出,又是挑动了不少官员的神经。
工部尚书在朝上呕血发誓在查出江州一地贪污事之后,他们加紧派人修复了那些粗枝烂叶的治水工事,绝无懈怠之事,只是今年的水患是大周建国以来最为严峻的一次,再坚固的堤坝只怕也难以抵挡。
韶亓箫站在下头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这位尚书并没说大话,从他绞尽脑汁的记忆中,江州这一处前世也决堤过。今年嘉河流域雨下得实在太多太猛了,这些暴雨形成的洪涝一路从嘉河上游、中游奔腾而下,水流湍急,下游的堤坝确实压力过大,决堤并不出人意料。
在他记忆中,前世江州死的百姓也不在少数,他还听闻有几个官员在洪水决堤时殉职丧命,承元帝在事后曾表彰追封过几人,还重赏了他们的家眷。
想到这里,韶亓箫不禁回头看了看站在最后头的傅怀安。
这位刚正不阿的傅氏后人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大伤刚愈后便被任命到了户部,任仓部主事,掌管全国仓储出纳之政令,品阶不高,却是实职,在如今的关头更容易出政绩。
韶亓箫回过头,思绪神游起来。
如果没有自己的横插一手,韶亓荇就不会去贪江州的治水银子,那么傅怀安前世这时候应该还好好地待在安成府做他的县令吧?那么……前世殉职的官员中会有他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