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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慕慢慢和青罗说了这些习俗,两人只管在街头随意逛着,那一匹马就自己跟在后头。青罗和怀慕本来并肩而行,以为没有这样事情的,却不知蓉城女子奔放,竟不顾青罗在侧,便往怀慕身上投掷花朵,一路走过去,抛掷花朵的不在少数,至于秋波相送的更是数不胜数。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怀慕神色只有一瞬的尴尬,便笑着回礼,以表婉拒。青罗看的掩口便笑,打趣道,“潘郎车欲满,无奈掷花何?公子这一次出门,可是错了主意,与其骑马,不若赶车,花果盈车,岂是潘安独有?”怀慕笑道,“这典故用的好也不好,好的是潘岳一生至情,只是后来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却是不详。”青罗笑道,“偏你有这些忌讳,这么大的人,却是蝎蝎螫螫的。”怀慕笑道,“可别说这话,我既然娶了你,只想结白首之约,并不愿岁寒无与同,消得沈腰潘鬓。不过若说这典故,倒是有一个好的,你却不愿意说的。”青罗奇道,“既然是典故,不过是古人的话罢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怀慕笑道,“那咱们走着瞧,我说了,你若是害起臊来不愿意再说一次,你可别恼。”说着便笑吟吟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帘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花若胜如奴,花还解语无?”又故意做出寻思难解的样子,“依我说,前两句不如改做如此,芙蓉含露情人陌,美人折取掷花车,你觉得怎样?”青罗见他这样说笑,本来羞恼,却碍着方才说的话又不好说什么,更是急了,只不说话,摆弄着手里头的那一朵芙蓉花。怀慕忙一把夺过来笑道,“才刚说的那样豪气,这会子倒臊了,拿这一朵花出去,我也不忍的它这样被你糟践呢,还是给了我,既然你不愿解语,我就守着它,瞧它能解语不能?”
青罗自然知道这就是“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的意思了,面上红的发烧,只不说话儿,心里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触,似乎是甜的。怀慕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恼了,忙道,“一晌发娇嗔,碎挼花打人,我不过玩笑几句,你若真是恼了,就还叫这花给你出气就是了。”青罗这才抬起头来,笑道,“谁恼了?只是不肯和你说这些疯话罢了。”怀慕见她神色已知不碍的,便笑着携她又往前去了,却又自顾把方才青罗折下的那一朵芙蓉花结在衣上。青罗见了,知他的意思,忙道,“你快取下来,叫人见了,还以为是——”怀慕便接着道,“以为是夫人你在街上对我抛掷芙蓉?你可别错解了这意思,我可没有多想。何况我可不是那些等着姑娘抛花的人,我等着的,是有一日你亲手种了给我佩上呢。”青罗一笑,“得陇望蜀的,瞧你这轻狂样儿,素日见你最是个整肃冷峻的,怎么一到了外头,变得跟另一个人似的,又变得这样快,前几日还板着一张脸孔呢,如今这个样,我可不敢认你了。”怀慕道,“也不是在外头便这样,多是因为你的缘故,既然如今你是我要相守一生的人,那我在你跟前又何须伪装什么?能得自在正是求之不得的呢。”
青罗虽觉得他这两日变得太快,也不知是怎么忽然就想通了愿意如此待自己,心里却也感慨。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怀慕吧?和寻常年少公子一般,会打趣说笑,昔年走马江湖的人,便是这个样子的吧。想来这才是他的真性情,只是一朝梦碎,身上背负的太多,才这样沉重压抑起来。她何尝不愿意如此?闺中女儿时,自己也最是口角犀利的,那时候理家训诫下人、和赵姨娘说理,抄检园子的时候更是口齿锋芒,连王善保家的都打了,不过仗着自己是小姐,生母虽不争气,姐妹们倒不分彼此,老太太疼爱,众人都敬着,连嫡母都高看几分,说是爽快果决,此时想想也有年少轻狂的样子。如今嫁到别人家里,才知道艰难,公婆姑嫂,处处都是要谨小慎微的,性子也软了下去,再不肯和昔日一般随意说笑办事。此时和怀慕在一起,倒觉得是闺中光景,想笑便笑,想恼便恼,而这个人,也不过和昔年的兄弟姐妹们一般随意,而不再有着沉甸甸的压抑了。
青罗瞧着一路的店面,瞧得有趣,就叫怀慕给她买了好些玩意儿,不过是些柳枝儿编的篮子,整竹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诸如此类的。小时候自己就喜欢这些,每每央了宝玉给自己带上些。后来跟着子平在外头,却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是奔忙途中,也有些不便。此时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一时就拎满手的东西。怀慕笑道,“你倒好,金的玉的一概不要,只喜欢这些,买了这许多统共一吊钱也没有。”青罗便笑,“这些东西,我喜欢便是好的,千金也不换,又哪里是寻常金玉瓷器能比得了的?你却不知道,我打小儿便爱着这些东西,常叫哥哥给我带几件呢,还给做了衣裳鞋袜酬谢。”青罗一时心里头松懈,不由得又说错了话,怀慕却不以为意,只接着道,“是了,你和你哥哥关系甚好,想来他必是极疼宠你的,只是你什么时候得了闲儿,也给我做一件半件的就好了。”青罗心下懊恼,自己本来一贯谨慎,却时常在怀慕面前,于这家世上头说错了话,想来一个人若要全然抛弃过去,又何以依凭呢?若是人问起,也总是要答的,何况自己和怀慕是夫妻,如何能一句不答的呢。所幸自家也有哥哥妹妹,好歹还能安放到上头去,既然不预备把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少不得要扯几句慌了。勉强笑道,“自然的,只是你这才买了几样,还是我自己挑的,你不过付了一吊钱罢了,又不是什么头等的大功臣,怎么这就开始支使起我来了?”
怀慕笑道,“虽然是如此,日后自然会给你带好东西的,你看今日我不就带你去老先生那里,得了这一件好东西?就算不为这些,就为了那个,也好歹给我做个一件。”青罗笑了,“你说的很是,回去就给你做去,省得你惦记着。”说着想起旧年光阴,自己给宝玉做衣裳鞋袜,赵姨娘心里过不去,只说自己亲的兄弟环儿不给做,倒是给隔了一层的做去。自己心里气不过,只觉得被看低了,如今一想,真该给环儿也好歹做上一半件的,他虽然不争气,行动不体面讨人嫌,好歹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一日读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的针线自己手里不过那一个压在箱底的粉蝶荷包,而自己留在家里的那些个东西,也不知都怎么样了。这些事情想起来只有伤心,可是又怎由得不想?毕竟,那是自己十六年的人生,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在里头,那时候觉得丢脸恼怒的,如今也都因为隔得太远觉得值得怀念了。
晚膳的时间早就过了,昨日一宿没睡,又奔波了这一日,青罗笑道,“中午实在什么也没吃,这会子倒是觉得有些饿了。”怀慕点点头道,“家里想必也都用过膳了,何况现在回去倒没意思,不如就在外头吃点什么倒好。前头有一家小店,我却来过一次,是跟着仲平一起的,味道确实不错,不如就去那里。”两人往前走了百步,就看见小小一家店,也没有什么招牌酒幌,外头搁着几张桌子,随意摆着十几张竹凳,倒是坐了好些人,瞧着也都是衣着普通的百姓。店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丫头,那锅里倒是热腾腾的,不知道煮着些什么。青罗往日在家都是锦衣玉食的,不过在外头赶路的时候倒也常常如此,也就不以为奇,并不觉得有什么腌臜难堪,笑吟吟地便寻了地方坐了。怀慕见她如此,投过赞许的一瞥,随意要了两碗面。不一时端上来,不过是寻常的青菜素面,撒着翠绿的一层葱花,配着几点香菇丁,却又厚厚地浇着一层辣椒,红亮红亮的,闻着倒是香气扑鼻,只是不敢下筷子。
青罗是京中人,又是娇养小姐,素日饮食都是清淡精致,连油腻几分的都嫌弃不要,这样的吃食倒真是没吃过。和苏衡一路西来,虽然渐渐地知道西疆人性喜食辣,只是苏衡体贴她的习惯,他自己也并不是嗜辣之人,是以一直特特叫人不搁那许多辣子。后来嫁进王府,自然也是饮食精致,家里小厨房体贴她的习惯,并没有给她做的辣,反倒时时拟着京城口味做来,至于宴席上头,也多是那些名贵菜肴,反不见西疆习俗了。日子久了,青罗连西疆饮食颇辣的事情几乎都忘记了,只是怀慕此时领她来的这里,倒真是西疆最寻常最典型的面馆了,并没有别的讲头,只是辣油鲜亮独具一格。